天空冥濛,微雨霡霂。
下了计程车,那股扑面而来浸入骨子里的冷意让人心情更加阴霾。
苏融仰头看了眼尚居食的牌匾,然后将唇与鼻都掩进围巾毛绒里,加快速度提腿步入。
酒楼历史悠久,前身是明朝文官专门修来吟诗作赋的宅院,一排排翠竹把包房隔成雅间,镂空木窗流韵如画,每一处装潢陈设都富含深意。
里头绕七拐八的布局令苏融费了好一番儿时间才寻到位置。
“请问,是严先生吗?”
椅子上坐着个穿了身浅灰色西装的男人,气质斯文,她站在他背后问。
严涛转向她,目光一讶,微微点头。
“苏小姐请坐。”他起身,绅士地替她拉出木椅。
“好。”
苏融局促道:“严先生,再次跟你道声谢,谢谢你那天送我到医院。”
“不用谢。”严涛笑了笑。
“苏小姐先点菜吧。”他递菜单给她,接着便开始烫洗两个人的餐具。
苏融语塞,她接过菜单,心里总觉哪里古怪,却又说不上到底哪有问题。
而翻开菜单时,看见第一道菜名,她两眉便微不可察的收缩了一下。
她垂着黑睫,把菜单重新推给严涛,“还是按严先生的口味来吧,我请客哪有只顾着自己点菜的道理?”
“不合胃口?”严涛纳闷。
苏融摇头:“没有,不好意思我先去上个洗手间。”她起身离开。
蹲在厕所发了会儿呆,约摸五分钟后她旋开门,洗了把手后走出去。
然而因为埋着头,还有点走神,她在拐角处骤不及防地撞到一个人。
那人掐住她的腰身,又很快把她推开,很冷酷的阔步离开。
这么短暂的时间,苏融连撞到的人脸都没看清,她捂着撞疼的鼻梁,还一连咳嗽了好几声,那人绝对是个重度烟鬼,全身都是浓重又颓废的香烟味。
她靠在墙边,深呼吸了几下,目中是透不进一丝光的黯。
可……那个人身上的气息,为什么她会觉得淡淡的熟悉,明明味道完全不一样。
重回餐位,菜已经全部上齐,苏融看着一桌菜肴发愣。
“苏小姐请慢用,点的都是些严某平日里喜欢吃的家常菜,不知道你是否尝得惯。”
“巧了。”
她视线呆呆的黏在某个位置。
“苏小姐也爱吃?”
苏融不置可否,夹了片笋,这些样式的菜,她曾经尝了十二年呀。
“尝尝这碗面吧,是一位老牌厨师的拿手菜,也是尚居食的金字招牌。但是几年前他辞职改行做生意就很少来这里了,今天他特地来拜访过寿的酒楼老板,就做了这碗面,恰好被好运气的我们点了。”
严涛介绍道,十分热络地把散着热气的碗推到她面前。
苏融搅了搅面里的小菜,垂着睫毛问,“严先生为什么不接受钱,让我请这顿饭?肯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吧?”
她吸溜了一口面,汤太烫了,她喝得猛,眼睛热得红红的,像只小兔子。
一口餐食没动的严涛,给她添菜的手一滞。
“不瞒苏小姐,因为你长得像严某的一位故人,可惜她已经不在了,那天路过见你晕倒,我还以为她活过来了,很是激动,帮你是出于友人旧情,要求你请这顿饭也是情不自禁,我其实一直明白你不是她,只是想再看一次那张脸。”
“希望不会冒犯到苏小姐,是严某唐突了。”
苏融擦了擦被热气熏红的眼角,“你分得清就好。”
结完账,苏融婉拒了严涛的相送。
年关将近,街道上已经逐渐变得萧瑟冷清,店门关了好多。
“喂?可欣。”
苏融站在公交站牌的台阶上接电话。
“后天就过年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回老家,姐带你炸村去!”
胡可欣正在超市采购年货,琳琳琅琅装了两大推车,累够呛。
“明天的票,姐心情好想捎上你这个孤家寡人回去,我们村虽然穷但是七大姑八大姨们都很热情好客,就小孩儿皮点,你去不去?”
苏融握着手机,手接着飘落的飞雨,目光寥落,“谢谢你可欣,但今年我想待在滨茂过春节。”
“你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我还是第一次邀请朋友去家里过年,居然会被拒绝了,我心脏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我微信给你发红包,你带给伯父伯母,替我道句过年好。”苏融笑了笑。
胡可欣点开微信,收到红包,乐呵的要命:“哟,这还差不多,回来给你带我老娘熏的腊肉吃啊!”
挂了电话,苏融扬手招了辆出租车。
——
除夕夜晚,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苏融关了客厅里的电视,在厨房心无旁骛的烧菜。
“嘶——”
刀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她吮了吮溢出来的血。
听着锅里沸腾的声音,她又想起了清早发生的一件小插曲,今天七点钟她起床去市场买肉,等待的时候,看到老板的女儿正在翻一本流行的商业男性时尚杂志,封面上印着一张刚硬冷厉的脸,没多久,老板女儿的朋友们也来了,女孩子们凑在一起翻来翻去,红着脸谈论里面的男人谁更帅。
苏融听着听着就出神了,提了肉没付钱就走了,是到半路上她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给人家钱,跑回去给钱,可老板又说钱她付过了,没少一笔。
烧好满桌子菜,忙碌完忽然静下来,她看着自己营造的过年氛围,突然莫名其妙的又没胃口了,甚至有几分想呕出来。
拍了几张照片后,她就扔下一桌菜肴,抓着啤酒瓶,走到阳台,攀在护栏上仰头灌酒。
看见对面住户门檐上悬挂着一对温暖喜庆的大红灯笼,嘴里的酒越发苦涩了起来。
她能想象到那片房院内,肯定有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围坐在木头圆桌边上,挤挤簇簇地伸筷子夹菜吃,席间七嘴八舌地话家常聊里短,氛围吵闹又欢乐。
慢慢,有湿冷的液体无声的滑落。
霎时,天边噼里啪啦炸开一簇簇烟火,她抬头,漫天华彩盛在水目中。
天空又飘来纷纷扬扬的雪,她伸出手去摸,却在下一秒,整张脸愕然失色,像被什么一瞬间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楼下的那个人,就那样静静地靠在车边,皮鞋边落了一地烟头。
他的目光很冰冷,却又似一簇火焰,像要把她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