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拆开红包,眼泪又浮了上来,江父江母估计把手上的钱都给了她,一沓闻着有些干燥味道的大团结,还有好多零碎的小票子,估计是江母糊火柴盒换的钱。
因为小面额的票子太多,霍一忠和江心二人数到太阳完全落山才数完,加上霍一忠的红包,竟然有四百多块钱,都是江父江母对这个女儿的心意,江心恨不能现在就塞回他们的口袋里去。
江心把自己的旧袋子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自己原来的那笔钱,竟然还有两百块钱,是小哥江淮的,用半张旧报纸包着,放在那个破洞夹层里,里头还有一百斤全国粮票,也不知道他是去哪里换来的。
“收起来吧,财不外露。”霍一忠替她挡着对面乘客的视线,手上动作很快,把钱全都叠好,塞到她包里,又把她的泪擦干,“不哭了,一到驻地就发电报回去,好让他们放心。”
天要黑了,霍一忠站起来去另外的火车厢装两壶热水,等回到座位上,江心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下来,鼻头和眼睛还是红红的,霍一忠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过了一阵,天完全黑下来,火车车厢没开灯,在黑暗中,两人吃了个烧饼,当是晚餐。
在夜幕掩饰下,霍一忠终于敢把那只小手攥在手里。
“欣欣,往后,我也想叫你欣欣。”霍一忠的声音很轻,在她耳边响起。
江心吸吸鼻子,刚哭过一回,有些鼻塞,她靠在霍一忠身上,像只柔软的小动物,想了好久,霍一忠以为她不会再说话了,然后江心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心心”,鼻囔囔的嗓子有点哑,有点像撒娇:“要叫这个。”
霍一忠握紧手里的那两个心,第一回 伸手抱紧了她:“好,我记住了,心心。”
那一夜,两人靠在一起睡着,手牵着手,到了不知几点钟,被拿着电筒来检查的列车员闹醒了,列车员手里拿着白色强光照射的手电筒,一一点人数,有时抽查一两个乘客的介绍信和车票,去下一个车厢的时候,没有情绪地喊:“半夜不要点火,照看好自己的财物,注意下车站点,不要过站——”
霍一忠和江心都被吵醒了,可二人这些天太累,把包垫在背后,江心又靠在霍一忠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朝阳四射,霍一忠先醒过来,一夜之间,下巴长出了一层刚硬的胡子,他一动,江心也醒了,她本来是趴在霍一忠身上的,这一动,发现自己腰痛屁股痛,手脚都不灵活了。
“起来小幅度动一动。”霍一忠小心把她扶起来,他倒还好,长期的出差生涯已经让他很适应在这种长途火车上过夜了。
江心小心扭扭腰,早上不爱说话,嘴巴里口气不清新。
从脚底下的一个行李袋里拿出牙膏牙刷和毛巾,江心去厕所洗漱了一番才回来。
两人吃了昨天的鸡蛋和烧饼,又把各自的行李袋检查了一番,都没有丢失东西,现在也有小偷小摸,但淳朴的人居多,江心站起来,看了看这节车厢,昨晚好像在哪里停了一个站,下去了几个人,又上来了两三个新面孔,有人在搭讪认识新朋友,他们两个都没凑热闹。
车厢空,人不多,虽然座位有些破旧,但空气可比她原来读大学坐绿皮火车的时候要好多了。
大概是睡饱了,吃过东西,奔着新的生活而去,属于江心的那股力量又回来了,万事开头难,可头已经开了,接下来就要一步一脚印了!
“我们到哪儿了?”外头都是连绵的青山,偶尔有一两丛竹林闪过,江心好奇地看着窗外。
“龟陵。”霍一忠知道这个地方,过了这几座山,翻过去就是沿山市的管辖区,他对这里有印象。
“归零?”江欣扭过头,一脸惊讶看霍一忠的脸,他的胡茬子,总想让她伸手去摸一摸。
“对。”霍一忠指着那几座低矮的山说,“古时候有个大官,听了风水先生的话,说这里的山像个玄武龟,是个宝地,就把自己的墓地建在这里,所以叫龟陵。”
江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龟陵,她还以为一切归零,重头再来,心想也太巧了,她刚给自己鼓完气,老天爷都支持她归零,这样的巧合,竟是误会一场,可她还是窃喜,觉得或许这也是个启示。
过了龟陵,有一条大江,水面平静,波光粼粼,有人在打渔,江心看得入迷,想起自己上一世的老家,也是在江边,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七零年代的湘江,这时候的爷爷奶奶应该还很年轻,离婚时选择不要她的爸妈应该也还小,不知道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看累了外头,就看里头,江心看着霍一忠,霍一忠也看着江心,到了这时候,两人才发现,长途火车确实无聊又疲累,江心看他脸上那层毛刺儿般的胡子,忍不住上手去摸,一摸就扎,却还想一摸再摸,笑咯咯的,完全不怕人家说她不庄重。
霍一忠脸开始热,双手出汗,展开手掌,在裤腿上擦来擦去,心心真大胆!可他一点都不想拒绝这种大胆,甚至还想配合她。
玩够了胡子,江心才放过一脸严肃的霍一忠,把头靠在他肩膀,拿出小哥从侯三那里给她找的几本小说,百无聊赖地看起来。
霍一忠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跟着她看,江心不知道他也在看,一目十行,看得飞快,手指不停翻动,霍一忠跟不上速度,就把眼神移开了,看着那双白嫩的手指,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够了解她。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
第40章
天一亮, 车厢内就热闹起来,有人聚在一起吃花生瓜子,玩纸牌, 就着一壶水吹个半天的牛。
江心和霍一忠不和人搭话, 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人过来找霍一忠借火抽烟, 霍一忠递给对方一盒火柴, 过一会儿又接回火柴。
找他借火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色有点黄,瘦瘦的,脸皮耷拉,一笑起来很多褶子, 很会和人聊天的样子, 借了火,就搭上了话,一屁股坐在他们夫妻对面的木椅子上:“兄弟当过兵吧?”
“嗯。”霍一忠没隐瞒。
“当兵好,在部队好。”那男人伸出手, 和霍一忠握手,“我姓王, 年纪应该比你大,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一声老王哥。”
江心见有外人在,就坐直了身子, 朝着对面的老王哥笑了一下, 算是打招呼了。
霍一忠此时却把手搭在她腰上, 没放开。
“兄弟刚结婚吧?媳妇水灵啊。”老王哥吐出一口烟,笑嘻嘻的, 脸上褶痕大小不一, 都很深。
霍一忠本就不是话多的人, 面对陌生人,他的警惕心跟执行任务的时候一样:“对,刚结婚。”
“这是要回家探亲吧?”老王哥那劣质的烟圈一个接一个地吐出来,特别呛鼻,江心忍不住朝眼前的空气轻挥了挥手,那人却跟没看到一样,继续吐烟圈。
见人家不理他,老王哥继续说:“我原来也当过兵,就在省城,当了三年义务兵,退役就返回原地,现在也就只能在镇上当个民兵队长了。”
通常在火车上,这么一吹牛,对面的人看他眼神就会热烈起来,顺势和他攀谈,给他递烟,请他吃点东西,谁知道今天遇到两个愣头青,竟然不接他的话,老王哥有点没趣,自顾自找话:“还是当兵好,吃住都是国家的,哪像现在,一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肉都吃不起。”
炫了一把自己的职位,还炫了一把自己的收入,现在多少人是没有国家工资的,吭吭哧哧一个月赚不到十块钱的大有人在,民兵队长还能抗枪,那还不让人羡慕吗?
且不说他的话真不真,江心对他就没了好感,这人说起来话,听着就是真正的兵油子。
霍一忠没留他:“老王哥回自己座位吧,我爱人闻不得烟味。”
老王哥脸色一僵,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识趣,民兵队长和十五块的工资都没打动他,往常这时候都有人开始找他打听怎么过兵检了,他站起来,脸上不好看:“小老弟还是年轻啊,你这要是在部队,我手下的兵,早就被打趴下了。”他看霍一忠虽然高大,但还年轻,以为他是个只当了几年兵的新兵蛋子,就想耍耍老兵威风。
霍一忠没有站起来,一双眼盯着对面那个老王哥,老王哥被看得抖了一下,烟灰掉在裤腿上,霍一忠眼神狠厉起来时,还是很怵人的。
什么玩意儿!老王哥哼了一声,看他们夫妻一眼,回去自己的座位上了。
江心去握霍一忠的手,霍一忠这才摁下自己的杀气,拍拍她的手背。
一个上午过去了,中午他们把鸡蛋吃完,吃了两个烧饼和一点饼干,下午和人玩了一下不算钱的纸牌,天就黑了。
连着两天没洗澡,江心去厕所里用冷水打湿了帕子,把一些出汗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出来的时候,看到早上来搭讪的老王哥正和一个列车员说话,背着她,听不清楚在讲什么,江心想,这人不会要找他们麻烦吧?
回到座位上,江心就把那个老王哥的事情说了,霍一忠让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到了半夜,两人还是靠在一起睡,江心手不老实,又趁机捏了一把霍一忠的手臂肌肉。
到半夜例行检查的时候,两个列车员拿着刺眼的白色电筒过来,后头还跟着两个背着枪的列车公安,两人敲着铁棍,有些粗鲁:“这节车厢的,查票查票,别睡了!都起来,查票!”
车厢里的人被这阵强光刺醒,纷纷伸手挡在眼前,窃窃私语问怎么了,难道有逃票的吗?
霍一忠也被吵醒,坐直,把江心挡在后面,眉头紧皱。
两个列车员和两个列车公安随意检查了前面的人,到了他们这里,态度更粗暴了,拿着铁棍敲在桌子上:“你们两个,出示车票和介绍信!”
霍一忠刚掏出装着证件的信封,就被一个高个儿的列车员伸手抢了过去:“磨蹭什么!”
江心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还真有点害怕,她牵着霍一忠的手不放开。
另外一个矮个儿的列车员见他们拖手拖脚,胡咧咧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霍一忠指了指那个信封,“结婚证在里面。”
高个儿列车员把证件都倒了出来,一张张看,倒是真的,有印章有签字,谅他们也不敢作假!
“介绍信呢?”他把信封往桌上一丢,也不去收。
霍一忠从包里掏出另一个信封,高个儿列车员又自己动手抢过去。
霍一忠忍着恼火。
江心不解:“为什么他们不检查,光是检查我们的?”
“问你话了吗?”另一个矮个子列车员态度极度恶劣,“查你就查你,废话这么多!”
江心正想开口反驳,霍一忠在底下摇了摇她的手,让她别冲动。
“这位列车员同志,我的证件看完了吗?”霍一忠见高个儿列车员把他的军官证翻来倒去地看,拿着手电筒照在那张薄薄的证件上,恨不得两只眼睛都要钻进去。
矮个儿列车员见自己的同事看个证件看这么久,有些不耐烦:“怎么样?介绍信有问题吗?”也不等高个儿列车员回答,就一把把他手上的军官证抢了过来,上面赫然印着部队的名称和霍一忠的职称,国家盖的钢印,甚至还有该军区军长签字。
“...这,职级营长?这是真的吗?”矮个儿列车员吓了个激灵,赶紧让后面一个列车公安来看。
背着枪的列车公安就着白色的电筒光看了半天,双手把证件递回给霍一忠,朝他敬个礼:“营长同志,得罪了。”
“是真的!?”两个列车员都有些傻眼儿。
霍一忠坐下,把桌上的证件逐一收起来,交给江心放好:“我现在可以知道为什么要特意查我们夫妻的证件了吗?”
那两个列车员磕磕巴巴的,把下午有乘客告发他们是假夫妻,还带着假介绍信的事儿说了。
现在火车查得严,若有人持着假的介绍信上了火车,被发现后,列车员要负责的。
江心被吵醒本来就有点起床气,那矮个子列车员对着她谄笑,一直说不好意思,误会一场,江心不想看他,问高个儿列车员:“那人是不是姓王?瘦瘦的,三十来岁的模样,笑起来一脸褶子,自称自己是民兵队长?”
列车员回答她:“听起来像同一个人,不过他的介绍信上写的是姓龚。”
这王八蛋!江心咬牙切齿。
“他人呢?找他出来,我问他几句话。”霍一忠又站起来,个子高,气势上就赢了那几个列车员。
“刚还看到的,哪儿去了?”有个乘客跟那个姓龚的老王哥吹过牛,他们座位也靠得近,刚才他俩儿还凑一起看霍一忠他们热闹来着,一眨眼就不见了。
霍一忠眯着眼扫了车厢一圈,眼里有种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的锐利感,他两指并起,指了指电筒光,示意列车员把电筒都关掉,火车厢又恢复了一片黑暗,除了几个人在小声讲话,只有火车声和风声不停闪过。
江心预感要发生什么事,突然——
一声男人的鬼叫响彻整个车厢:“——啊!放开我,放开我!”
两个列车员赶紧把电筒又打开,原来正是下午告状的那个“老王哥”,在车厢入口处,被霍一忠擒拿住,摁在了地上,他手上还着一把水果刀往后划,想刺霍一忠,霍一忠也没心软,“咔”一声,把那人拿刀的手腕卸了关节,疼得那龚姓老王哥嗷嗷大叫:“啊——杀人啦!杀人啦!”
江心的心跳得极快,霍一忠刚刚明明还在自己旁边,怎么一下子就跑到两节车厢交界的地方去了?
列车员和列车公安赶紧冲过去去,看着那个老王哥软掉的手腕,不由心惊,好精准又好狠毒的手法!
“这位霍营长同志,您还是和我们到前头的列车长室去一趟吧。”高个子的列车员看着稳重一些,也有些后怕,刚刚要是激怒了他,被卸手腕的估计就是自己了。
霍一忠让列车公安把身上的麻绳解下来,把那龚姓中年男子绑了个结结实实,跟提溜个动物似的,把他提起来,一把将还在乱叫的人推到空座椅上:“看住他了!”
说完走到江心身边,放低声音说:“我去配合一下他们的工作,别怕,我很快就回来。”
江心握了握他的手:“好,把证件也带上。”又凭着手感,把他的介绍信和军官证摸了出来。
霍一忠和列车员,还有列车公安,押着那个龚姓男子往列车长室走去,待他们几个一走,车厢里剩余的人就沸腾了,纷纷猜测,众说纷纭,就是没人敢上前问江心一个字,刚刚那个“老王哥”的痛叫,他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咔嚓”一声骨头响,简直是响在他们身上,那得多痛啊,这女人的男人这么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少惹为妙。
江心也有些莫名其妙,那个“老王哥”不是疯了吧?就因为他们不跟他闲聊,就瞎举报他们,这是什么世道?霍一忠真该把他下巴给卸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同一节车厢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家本身就是突然被吵醒的,看过热闹,夜困就再次袭来,没多久,就都坐下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