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哥帮你缝好伤口,还去摘来草药,你把这药喝了。”
周政敏端碗药汁,递到李果唇边。
李果皱着眉头,缓缓喝下,将药汁喝得一滴不剩,才抬头问周政敏:“泊哥呢?”
“他大概是担心交人,在山崖上巡视呢。”
这里离交趾近,若是遇到交人,将十分危险,很可能被掠杀。
他们也是年轻气盛,想着有船,泊哥又善水、识途,不想遭遇到鲨鱼袭击,滞留在这座小岛。
喝过药,李果昏沉沉睡去。
待他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而他人在海船上。
李果躺在船舱,望着舱外,他听到泊哥挫刀的声音,还有周政敏说话声。政敏在说:“唉呀,这么大的海蚌,怎么就没珠呢。”
“政敏?泊哥?”
李果在席子上唤叫。
“果子,你醒来了,饿不饿?”
周政敏钻进船舱,高兴问着。
“饿。”不被问,李果还没察觉,一问肚子就咕咕叫。
“泊哥用蚌肉熬的粥,鲜美可口,我盛一碗给你。”
周政敏身为京城人,原本不爱吃海鲜。不想来廉州后,管你是虾蟹、是蚌贝都吃得不亦乐乎。
周政敏离去,随即返回,端来一碗热粥,边喂李果边说:“你还好吗?”李果弱弱地说:“不那么疼了,泊哥的草药挺有效。”
“那时,你想他们蜑人,从事采蚌好几代人,海中又有恶鱼,被咬是寻常事,必然是有应付的办法。”
李果点点头,可也不敢回想先前看到伤口的情景。
“也是运气不佳,采来那么多海蚌,只挖到两颗珍珠。”
周政敏闲扯着,他这人挺义气,哪怕挖出珍珠也没他的份,他还牵肠挂肚。
“百只海蚌中,不过一两只有珠。”
李果轻轻叹息,而他就为了这飘渺无影的珍珠,差点把命丢在海中。
吃过粥后,泊哥进来帮李果换药,泊哥说:“你那只海蚌没杀,养在水里。”
“快成精了,有车轮那么大。果子,里边要是有珍珠,那可不得了!”
周政敏说得很激动,他清楚海蚌越大,年纪越老,蚌内有珠的话,那必是经年累月孕育的,定是颗极好的珍珠。
“嗯,我也不曾见过这么大的海蚌。”
李果卧席,微微笑着。
船回朱家滩,还未靠近,周政敏便说得将海蚌杀了,以免靠岸后,被人哄抢。毕竟这么大的海蚌不常见,此地也是龙蛇混杂。
泊哥这才拿刀切海蚌,他在甲板上切,李果坐在船舱内观看。
因为病痛疲乏,李果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看着。
泊哥开蚌的动作,行云流水般,周政敏站在他身后,张着嘴,瞪圆眼睛注视,唯恐错过一个细节。泊哥每切一刀,周政敏就啊一声,真是比谁都激动,投入。
突然,周政敏噤声,他看海蚌的双眼打直,露出极度震惊的表情。泊哥平静地在海蚌中挖掏,取出一颗珠子,不大,约莫三分珠。须臾,又取出一颗,宛若龙眼般大小。
李果目瞪口呆,惊愕看着泊哥手中的珍珠。光色粉嫩,硕大圆润,在晨光中闪耀,看那个头,竟是颗六分珠!
李果在店舍躺卧一旬,伤口才愈合,能下地行走。这期间,周政敏一直在照顾他。他帮李果遮掩受伤缘故,看护李果房间。往时只觉得周政敏有趣、风趣,不想他却也是位极靠谱,且讲义气的人。
周政敏问李果有何打算,李果说想回刺桐。
“那好,可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呀。”
“政敏,我回去安置好娘和妹妹后。我想去京城,到时你可要尽东道主之礼。”
李果这几天虽然卧病在床,但是痛并快乐着,因病痛和兴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顶着两只黑眼圈。
“那必须,招待果员外是我的荣幸。”
周政敏拍着胸脯保证。周家在京城是中下的人家,家境不算富裕,有位有钱的朋友,何乐不为。
“果子,不是我说你,你这名字一点气势都没有。”
“我有学名的。”
“哦,叫什么?”
“南橘。”
李南橘,李果在心中唤着这个名字,神情先是沉重,继而是喜悦。
李果辞行周政敏、泊哥,以及林东家,登上海船。林期问他,怎么突然要回刺桐,李果说想家人。
海帆扬起,李果站在船尾朝岸上的人门挥手。他想,等他再次返回廉州,他要帮泊哥在陆地上买处住所。到那时,自己应该就是位购珠的商贾,衣着华美,踌踔满志。
船抵达刺桐,是个夜晚,李果当夜去见瑾娘,将揣在怀中,形影不离数日的六分珠呈上。
天未亮时,瑾娘和李果去见小孙,小孙二话不说,让人即刻开船,将瑾娘与李果送往广州。
第70章 回归 (卷二完)
李果凭借昔时在广州的见识, 委托瑾娘, 去拜访一位京城来的高官夫人,告知有颗六分珠要售卖。一般的商人, 甚至官员, 都买不起六分珠, 不是巨富、大豪族,根本无法支付它昂贵的价格。
瑾娘有过人的胆识, 而且她能言善道, 且熟悉珍珠。
高官夫人要求一睹真容。
李果这才携带上六分珠和瑾娘登门拜访。
单是珠价,便协商了数日。终于敲定价格, 一手钱一手珠。
这颗六分珠, 圆润光泽, 但有瑕疵,得钱八千缗。
李果在交子铺更换出好几张交子,他不敢携带大批的钱返回刺桐。
一路归程,真是心惊胆战。
得亏是小孙家的船, 否则一位少年, 身上有八千缗的钱财, 被劫杀几次都不为过。
李果低调返回刺桐。
李果回刺桐的消息,很快传到王鲸耳朵。王鲸冷笑说还敢回来,派番娃前去探看。番娃站在破烂的李家门外,没堵着李果,甚至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找李果呢?”
阿黄斜瞟番娃,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就找他, 怎么着,该不是连夜搬离,逃乡下去了?”
番娃嘲讽,说时还不忘抖抖他一身新做的衣服。
“是搬走了。”
“搬哪去了?”
“衙坊呀,衙坊静公宅。”
阿黄手一指,指向前方。
番娃唾骂离开,以为阿黄戏弄他,抬眼望向桓墙内的静公宅,隐隐还真得看到楼上有人。
静公宅自从那位赵提举走后,还住过一位判官,可也在去年秋时搬离,到现在宅子闲置多时,不应该有人。
抱着狐疑,番娃进入西灰门,走到静公宅门口,果然看到里边有仆人在洒扫、搬运物品。
呵,还真有人入住。番娃不屑想着,肯定是哪位新上任的官人。
也就在番娃把嘴一撇的瞬间,他眼角瞥到一个身影。那是位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一身华美服饰,文雅贵气,他眉眼清秀,身材脩长,不是别人,正是李果。
番娃一副见了鬼的样子,惊慌失措地跑出衙坊,直奔城东去禀报。
不日,关于李果在廉州得到一颗六分珠,卖了万缗的事,在刺桐城内广为流传。许多好事者,还特意跑去静公宅探头探脑。不过李果自从搬到静公宅就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能够看到他。不说李果,连果娘和果妹都见不到踪影,静公宅大门严牢,仆人、门子不少。
能进出静公宅的,只有瑾娘、阿七、小孙等几位好友,及李果在衙后街的几位交好邻居。其他人闲人,一律被门子拦下,不管怎么分说,都不给进。
外人指责李果发财后就六亲不认、心胸狭隘。然而李果也不在乎,他穷困潦倒时,谁对他好,谁对他差,谁落井下石,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就是这么记恨。
午后,瑾娘带着弟弟小山到静公宅,见到李果笑语:“小山吵着要找果妹姐,还想让果妹哄他睡觉呢。”果妹听到声响,走出来,问候瑾娘,蹲身帮小山擦鼻涕,牵着他到院子里玩耍。
瑾娘看着果妹离去,今日果妹穿得漂亮,头上绑着两条销金的头须。
刚搬进静公宅那会,果妹夜里总是醒来,执着蜡烛,到处走动,看着这舒适、漂亮的家宅。果娘问她可是睡不着,果妹说:怕是梦,梦醒后,又睡在漏水透风的老房子里。
这事,果娘和瑾娘说过,也是一番唏嘘。
“果子,她看来也习惯了。”
“不说果妹,我有时也恍惚觉得是在梦里。”
李果做梦都想不到,他有天能够住进静公宅,还是住在赵启谟曾经睡过的寝室。
“往后可不能再这么称呼你果子,得换一个,要取个正式的名字。”
瑾娘认真说着。
“多年前,我在静公宅由赵舍人的书童教识字,那时赵舍人给我取了个学名,叫南橘。”
李果望着熟悉的庭院,风叶萧萧的梨树,幽幽讲述。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瑾娘轻轻咏诵,取这样的名字,是有其寓意和寄托。
李果点了点头,走至一株高大的茉莉花前,他眼眶泛红,然而不想被瑾娘发觉。
“这是个好名字,赵舍人也是有心。”
瑾娘称赞。她已有许多年不曾见过当年那位翩翩少年郎,这些年过去了,大概已经长成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吧。
“瑾娘,你来啦,快来喝盏茶。”
果娘从屋中走出,身后还跟随着一位丫环。果娘的衣服不似李果和果妹那般华美,褙子朴素无华,发髻上插着一支玉簪,素雅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