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商街, 人流多, 热闹。望眼所及,几乎每家店铺都有客人, 有生意在促成, 有财物声在叮响。独独这家李周真珠, 似乎为世人所遗忘。
“果哥,你过来吃饭,汤一会凉啦。”
绿珠将食物摆上桌子,唤店铺外的李果。
李果听闻, 慢慢走进来, 他在思考着什么。李果坐落, 跟前摆放一碗饭,他视若无睹。身旁的周政敏早换了另一幅模样,捧着碗扒饭,吃得满嘴油光,忧愁尽扫。
“掌柜,我想举行一日关扑。”
李果拿起汤匙又放下, 仿佛下了决心,他把他思考的事情说出。
“关扑,不失是招揽顾客的办法。李东家,你打算怎样关扑?”
“即是要馈赠,那便赠好珍珠,上品的三分珠,二十颗。”
李果算过了,花这笔钱,他承受得起。
“果员外,这也太大手笔了?”
周政敏惊得到嘴的五花肉,从筷子夹缝里哧溜滑落。
“上品三分珠十颗,四分珠一颗。”
李掌柜毕竟经验老道,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关扑二十颗三分珠,吸引不了多少人,关扑一颗价值百缗的四分珠,则会成为一时话题。
“确定可行吗?”
周政敏激动地询问。
“可行,就这么决定。找几个闲汉,让他们将消息到大街小巷里散播。”
李果连如何广而告之也想好了。
“唉,你们觉得行,那便做吧。”
周政敏这人不精明,但是既然李掌柜和李果都赞同,那他没意见。现今三人一条船,只能咬牙一条心,共度难关。
两日后,关于朱雀门街的李周真珠铺要关扑四分珠的消息传开,人尽皆知。
关扑当日清早,李果等人前来开铺门,惊喜发现,店铺外已围满人群,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参与关扑的人,不限男女、年纪,每人出资数文和李果关扑,连赢李果五次,可以获得颗上品三分珠。而连赢十次的人,则能得到一颗四分珠。
周政敏记人名,阿棋、阿小和李掌柜看铺,绿珠负责馈赠珍珠。
店铺内人挤人,因有李掌柜在,又请了几位闲汉看场地,并未发生混乱。
赌赢李果的人,去绿珠那边领珍珠,没有赢的人,也围到绿珠身边转悠。看这位貌美的妙龄女子从柜中取出珠盒,并且打开,展示珍珠,再亲自递到获胜者手中。周政敏见绿珠身旁全是青壮男子,他挤开人群,自动挡在绿珠身旁。绿珠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丝毫不慌乱,见到周政敏护她,她对周政敏微微一笑。
十颗三分珠赠出,尚未有人赌得四分珠。此时已近午时,李果在参与关扑的人中,挑一个顺眼的,卖了个人情予他,让他把四分珠赢到手。
“哈哈,我赢了!赢了!”
一位穷糙汉子趔趄站起身,一脸说是笑不如说是哭的表情。
“政敏,领他去取四分珠。”
李果将关扑用具覆盖在桌上,以示结束。李掌柜站在人群中,大声宣布四分珠已有得主,关扑到此为止。
众人兴高采烈拥簇着穷糙汉子离去,穷糙汉子捧着四分珠喜极而泣,自不必说。
待穷糙汉子离去,店铺中的人群仍不舍离开,就也有来问珠,有来看珠的。李果和周政敏都曾经是珠铺伙计,接待顾客他们在行,趁机促成了不少生意。
这日关扑,虽说挣不够赔,然而毕竟也卖出数颗珍珠,入囊许多钱,把周政敏乐得合不拢嘴。
这还只是一日之间的效应,自从这次关扑后,李周真珠铺渐渐有点名气,前来购珠的顾客虽然还不多,但比先前门面冷落的情景,实在是好上不少。
在珠铺忙碌数日,也没有空闲和赵启谟相见。一日李果去城东送珠,路过赵宅附近,李果突然非常思念赵启谟。然而李果终究没有上门拜访,他知道赵启谟有许多友人,都是青年俊杰,他害怕被看出端倪来。
李果黯然回家,不想夜里阿鲤前来,递给李果一封信。
赵启谟在信中让李果于黄昏出南门,到城郊南远寺门后等候他,两人可以在城郊留宿,隔日再返回。
这还是赵启谟第一次约李果出城。
李果把书信读了又读,欣喜极了。他们往时都只是在夜晚相会,这次两人可以白日相伴,有一夜一日的时间。
抬头看天,太阳偏西,李果不做多想,牵了马便跟绿珠说:他和友人有约出游,明日后返回。
“果哥,是哪位友人?”
绿珠对李果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友人,十分好奇。
“赵舍人,他是京城人,你往时在广州曾见过。”
李果没有隐瞒是谁,对于绿珠,他不忍去编些谎话欺骗她。
“便是送香盒的那位吗?”
绿珠恍然,她听周政敏说过,这位赵舍人是国子监的监生。想到李果有这么厉害的朋友,绿珠也是为他高兴。
“便是他。”
“明日才要归来,把风袍也带去,夜里冷。”
绿珠塞给李果一件风袍,目送李果披着一身霞光离去。不知为何,绿珠总觉的那位赵舍人和李果未免太过亲昵了。看来往日李果夜出,说去会友人,恐怕也是去见这位赵舍人吧。
城南的南远寺,颇有名气,香火旺盛。
它位于戴紫山的山腰上,离城南不远。李果黄昏出城门,抵达南远寺时,天色昏暗,夜幕吞噬最后一缕晚霞。
站在南远寺门后,在月色下,听着松林声,李果心情寂静,甚至有些美妙。曲曲弯弯的山道,一盏灯火冒出,继而是哒哒哒哒的马蹄声。李果提上灯笼,牵着马,站在山道上等候。他看到赵启谟骑马赶来,夜风将他绛红色的锦袍吹拂,他骑着匹高大的白马,在月光下俊逸如神祇。
赵启谟勒停马儿,居高临下注视李果,李果将灯火举起,照耀两人的脸庞。
“南橘,你随我来。”
赵启谟在前领路,他的骏马跑得飞快,不时要停下来,等候李果。李果胯下是匹脚力低劣的马儿,性子还慢吞吞,李果拿马鞭抽它,听它痛苦嘶号,第二下再不忍抽下。
“下遭,我送你一匹好马。”赵启谟不急不躁,微微笑着。
“那我要白色的马,像你那匹那样又高又神气。”李果一点也不客气,跟赵启谟说着他的喜好。
“好好。”赵启谟的话语,带着笑意,还有不易察觉的宠溺。
“不远,往前再五里,有家店舍。”
赵启谟让身下的马儿放慢脚步,他和李果并肩,悠然朝山道尽头走去。
路上树木茂盛,到那月光被遮掩的地段,唯有两匹马上拴的灯笼,在散发光芒,像两团火焰。
春日的夜风,带着丝丝寒意,李果身边有赵启谟相伴,只觉得美好至极,胸口一团暖意。
赵启谟所说的馆舍,在一处村落的入口。孤零零一栋,远远看着寒酸。走进才发现旅客不少。从南前往京城,大抵都是选择这条近路,由此虽然是村落,生意倒是不错。
舍店也不是那种木屋土墙的乡下民房,而是整洁、宽敞的旅馆。
赵启谟定下一间上房,吩咐店主妇准备酒菜,便和李果到房中歇息。
客房平实,木案低矮。
舍店的仆人,将酒菜呈上。赵启谟和李果席地而坐,相视而笑。
“我往时曾和友人来过此地,虽然是村店,酒还不错。”
赵启谟为李果倒酒,小小一盏美酒,琥珀色泽,香醇甘美。李果端起酒盏,仰头饮下。赵启谟则是慢慢品尝,浅尝辄止。
“明早,我想带你去鲤龙池,在村后的一处座山上,那是处鲜有人知的美景。”
赵启谟特意带李果出来游玩,他们也并非只有夜晚才能相见,才能在一起。
“这还是和你第一次出游。”
李果很向往,他凝视赵启谟的眉眼。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成为一位巨富,便无须再为生活奔波,可以任性而为。只要赵启谟肯陪他,那他便陪赵启谟走至天涯海角,天荒地老。
“我三日后,将参加春闱,恐怕春闱后,有十数日无法和你相见。”
赵启谟将李果的空酒盏拿来,再次倒满一盏酒。
“启谟,你必能高中。”
李果端起酒盏,又打算一饮而尽,不想手腕被赵启谟握住。李果抬眼看他,见赵启谟神色凝重。
“你可知我高中后,便得娶妻?”
赵启谟声音低沉,且冷静的像一条静止不动的寒溪。
李果挣开赵启谟的钳制,美酒浇洒入喉,顿觉酣畅淋漓。
“我知道。”
李果搁下空酒盏,嘴角沾着酒渍,双唇泛着光泽。
“我不会纠缠不休,你若是娶妻,我便离开你身边。”
李果的眸子清亮,脸上无喜无悲,他话语里没有痛苦,没有悱恻,他只是在平静陈述一份抉择。
赵启谟心口一阵刺痛,然而这份痛楚,很快又消失无踪,它被赵启谟压制在心底。赵启谟默然,他看着李果,他那眼神,让李果觉得十分难过。
“启谟,有这些时日的相伴,我已经心满意足。”
李果将赵启谟抱住,他痛苦时会哭,绝望时会流泪,然而赵启谟总是不声不响。
你可知,能与你相拥,同床共枕,已是幸福至极。再多的,我不敢奢望。
第88章 鲤龙池
馆舍的油灯昏暗, 在木案上散发着微弱的光, 照射不到墙角的木床,何况木床还拉下了床帐。房中, 低低的喘息声此彼起伏, 木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一只手从床厢里探出,揪紧床帐, 又被另一只手掰开, 执住,紧扣。除此, 几乎是悄无声息, 渡过漫漫长夜。
清早, 赵启谟唤醒李果,又去吩咐店主妇准备酒菜,以便携带上,而后两人前往鲤龙池。
两人两马, 马上负着酒和食物, 因为清早天冷, 李果和赵启谟都穿着风袍。他们骑马行走在田堤上,村口插秧的农人把这两位年轻男子打量,目光里有着不解。一位看着是位世家子;一位则是商家子,两人华服白马,出游田野,单独两人, 竟是没有仆人跟随。
这趟出城南,李果没带上仆人,李果向来亲力亲为,有无仆人没差别。倒是赵启谟从小养尊处优,奴婢成群,身边至少也会跟上阿鲤,这次出行,却独身前来往。阿鲤自然知晓他们两人的事,赵启谟没带上他不是因为顾忌,恐怕是只想两人相处,再不愿有他人。
前两日此地大雨,田堤泥土松软,溪流高涨,道路不好走,马儿深一脚浅一脚行进。骑在马身上的两人,倒是不用沾泥沾水,悠然欣赏田野的风景。路过数亩田地,眼前出现一座树木茂密的山丘,赵启谟执鞭指着前方。此时马蹄下的软泥地面,已更换为坚硬的石子幽径,两人驱赶马儿,哒哒哒哒登上山坡。
山腰路窄、陡峭,马行不便,赵启谟和李果把马拴在一颗老树下,两人步行前进。此地果然是鲜为人知,路上除去他们,再无其他游客。
还未见到鲤龙池,远远便听到水声哗哗。在赵启谟带领下,李果来到一处山崖下,抬头,惊喜发现一道瀑布从天而降,水花飞溅扑脸。多亏前两日的大雨,瀑布水量充足,倾泻入脚下的深潭,四周水雾朦胧。
打量周身,人踩在深潭之上,身立于瀑布之下,即是险境,也是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