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没有你能有这家珠铺。”
李果说完话,捧起碗,咕噜咕噜将碗中药汁喝尽。绿珠亲手炖的药膳,可不能浪费。
在京城,多亏有这些友人的照顾,赵启谟无法陪伴在他身边。李果不清楚赵启谟什么时候会离他而去,这是他无法掌控的事情,而且离别的时日已在逼近。
有时甚至忘记悲伤,心里恐怕是麻木了。
李果将碗底的人参捞起来吃掉,满嘴苦涩。
夜晚,李果喝下汤药,便去卧床。他怕睡眠中,不慎弄到伤指,将左手搁在床沿,露于被外。睡前,李果看着戒指入睡,睡后,戒指掉落在枕边。赵启谟进来时,便见到这样的情景,四仰八叉的李果,袒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还有枕边闪亮的环戒。
赵启谟坐在床沿,端详李果睡容,李果眉头微皱,睡得并不大舒坦。赵启谟将李果的左手臂收揽回来,搁放在床沿,把枕边的戒指捡起,放在自己手心端详。
这枚戒指,险些害得李果失去手指,也给李果造成很大的痛楚。李果不怨恨它,仍是心心念念,携带在身边。
赵启谟若有所思,他捏紧戒指,又将它松开,最终放回李果枕边。
今夜,他寻得一个时机外出,然而也待不久。他只是来看看李果,看他安然无恙,静静睡着,便觉得安心。在这住满其他人的大院里,赵启谟不能够去拥抱李果,去亲吻他。赵启谟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仿佛看着珠宝般,凝视着床上的李果,他在李果房中悄无声息坐了许久。
门后,绿珠也悄无声息站着,她知道她不应该来偷窥,然而她不放心,她总觉得李果莫名其妙被人扣留,和这位赵舍人有莫大关系。
绿珠猜测过一种可能,但是她不敢去确认,她感到害怕,如果真是如此,那果子以后怎么办。
看着赵舍人静默坐在床上看李果,哪怕屋内灯火昏暗,绿珠也仿佛能看到他专注的模样。绿珠是位多情重情的女子,她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屋内,赵启谟终于起身,并吹灭油灯,绿珠赶紧退开,返回自己屋中。她房间和李果房间相邻。
赵启谟推门出来,又将房门轻轻关好,他回头,看到在院中等候的周政敏,两人交谈了两句,绿珠没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院门打开,赵启谟骑上马,迅速离去。
周政敏闩上院门,轻叹着,朝自己房间走去。他一个抬头,看到站在房门口的绿珠,两人对视,眼神交流,心中了然,都是沉默无语。
他们都知道,但他们不能说,得保住这个秘密。
深夜,赵启谟归家,父母都已入睡。这两日,赵宅接待了无数亲人朋友,还有众多慕名来拜访的人,还有许多媒人。老赵和赵夫人在赵启世登科那会,便经历过这样的情景,应付起来也算得心应手。家里的事,无需赵启谟去担虑。
赵启谟回到屋中,侍女瑟瑟竟还醒着,她向来殷勤,服侍赵启谟脱衣、沐浴。赵启谟知道,这位贴身侍女,将来会成为他的妾,如果他喜欢她的话,和她有体肤之亲的话。
对于女子,赵启谟并不厌恶,相反,他会欣赏她们的美丽和灵动。然而若是为一时的欢愉,而去决定一个女子的一生,赵启谟觉得太残忍。
更换上贴身衣物,赵启谟躺到床上,准备入眠。瑟瑟熄灭油灯,缓缓走到赵启谟床旁,静静站了许久。突然,瑟瑟开始脱她的衣物,一件又一件,脱得一缕不剩。赵启谟看着她,看到她脸上的泪水,心里恻隐,他轻轻说:“我不用你服侍,你到别榻睡。”
瑟瑟蹲在地上,呜呜哭着,她很想留下来,然而如果赵启谟对她不感兴趣,她难免被遣走。
赵启谟起身,取来他自己的袍子,披在瑟瑟身上。
“若是主母责备你,我会帮你说情。你起来,将衣服穿上。”
赵启谟想也知道,是他母亲的意思,否则以瑟瑟内敛、羞涩的性子,她做不出这么大胆的事。
瑟瑟默默将衣物穿回,边穿边抹泪。哭声由大及小,最终消匿。而这位一向安静的侍女,也退回她的小床上,卧在上头,无声落泪。
赵启谟不懂,这些女子的喜爱之情,因为她们并不了解他,掺杂了许多幻想和美化。也因为他们甚至没有几句交谈,有的也不过几面之缘,盲婚哑嫁般,便就觉得可以托付终身。
清早,赵宅一家子坐在一起用餐,赵夫人和老赵当着赵启谟面谈婚事。老赵话语很少,几乎都是赵夫人在说。什么秦家家世好,妆奁也多,就是阿嫣十七岁了,有点老,阿桃正是适婚年纪,但是风评不佳。吴家英英小娘子,万般皆好,就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传闻,也不知真假。林詹事家的三娘子,家风严谨,然而嫁妆可能不会多,还有那袁家,常家,等等等等。
听得赵启谟哭笑不得,匆匆吃过早饭,离席而去。
见赵启谟对婚事不上心,赵夫人干着急。
隔日,瑟瑟被唤回赵夫人屋头,又送来一位性情活泼俏丽的侍女到赵启谟寝室,唤阿息,只有十五岁,刚买的丫鬟。
赵启谟对这些小女子没什么兴致,夜晚仍是到不得不回屋睡觉时,才会回去,宽衣解带,倒头就睡。
因着赵启谟这些时日不是忙于应酬,便是在书阁苦读,赵夫人以为是力不从心。
当夜晚赵启谟如常夜读时,阿息送来一份补汤,赵启谟瞥了一眼,丝毫不想喝。他正值血气方刚之龄,真喝了只怕要流鼻血了。
第95章 探花郎
秦仲平邀请文友到院中饮酒, 四五人都来了, 就差一个赵启谟。待仆人禀报赵二郎来了,秦仲平出门迎见, 吃了一惊。赵启谟身边跟着六个仆人, 个个年轻力壮。
“我说子希, 你这是怎么回事?”
秦仲平忍俊不禁。
“说来荒唐,前日在半路被南门郑家的仆人强行拦阻, 险些被拖到宅子里去。”
赵启谟无奈地摇摇头,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自从考得进士后, 身边不时有人跟踪他便也就罢了, 竟还出现明抢的情景。
“哈哈, 想必是要请你上门,和你好好谈谈婚事。那可是李贵妃的娘家,不得了,启谟, 你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秦仲平和赵启谟入院, 院中友人迎上, 听到他们的的交谈,大抵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便有人揶揄:“听说郑家的女子十分凶悍,子希兄,幸亏你跑得快。”
“我听闻,袁成兄前日到潘楼街吃茶, 被孟衙内给捉了,也是不厚道,欺负他一个外乡来的穷进士。”
“哈哈,怎么就没人来捉我呢,明年我合该是位进士。”
“我怎么记得,当年子希兄长登科后,半路被劫去了曾尚书府,宁死不屈啊,那尚书女儿腰比桶粗,脸黑如张飞。”
“仲平兄,我看你这几日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就是要出去也得跟子希兄借几个健仆。”
这群人兴高采烈,你来我往,说的都是榜下捉婿的事。
赵启谟这几日被四面八方涌来的说亲人,围堵呱噪,烦得不行。难得和文友聚会,又听他们三句不离登科和婚姻,也只得默然饮酒。
席上的五六人,都是同窗,只有赵和秦考了进士。
秦仲平看在同窗旧情谊的份上,将他们邀请来喝喝酒,聊聊文章诗赋。秦仲平是大学士之子,书香门第,极具文采;赵启谟强记博闻,学富五车。择友择上,这群同窗,乐得和他们往来。
酒令覆射,吟诗作对,都是文人那一套,也总比吴伯靖酒色纵乐那套好。至夜深,众人才兴罢而归。
身为秦仲平的知交,赵启谟最后一人留下。秦仲平酒喝得少,在家他不敢痛饮,怕被后母责备,赵启谟微微有些醉意,不过神智很清晰。
趁着院中静寂无人,秦仲平问:“你和伯靖几时闹了不快?今日我要请他,他问我你来不来,还说他来了尴尬。”赵启谟执盏望着天上一轮月,沉寂许久,在秦仲平以为他不肯说时,却听到赵启谟用如常的语气说:“暂时不见也好。”
他不忍兄弟阋墙,又觉得伯靖做的事委实过分,不如不见。
“我记得你我、伯靖六七岁时,在这院子里读书,那时我父亲还在世呢。”
提起往事,实在令人感慨。
“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赵启谟放下酒盏,起身行礼。
人生终有变故,岂会如初。
“启谟,你要是有什么事,可得与我说。”
这晚赵启谟闷声不语,心事重重,即使是为人木讷的秦仲平也看出不对劲。
“他朝必会相告。”赵启谟深深作揖,转身离去。月色下,见他着一身白色儒袍,风华绝代,踽踽独行,消失于夜花怒放的庭院。
“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女子一句轻轻的话语,没有夹杂多少情绪在里边。
秦仲平收回神,才发觉妹妹阿嫣在他身边。
阿嫣身穿粗布衣服,领着一位粗陋的女仆,过来收拾一桌的狼藉。
秦家富有,他们兄妹俩却是过着亲力亲为的生活,尤其阿嫣,日子尤其苦闷。
“子希多少人要抢,常兄如何?”
秦仲平温和询问,声音很低,像似在耳语。
“哥,若是无需出嫁,便能取得妆奁该多好。”
阿嫣动作轻巧地收拾碗筷,她常干家务活,兼之相貌平庸,衣着寒酸,从仪容看不出是大学士之女。她有一大笔嫁妆,但得等到她出嫁后才能由她支配。
“若能如此,你打算如何过一生?”
秦仲平对这位妹妹的一些匪夷所思的想法,总是很疑惑。
“有田有宅买几个仆,吃用不愁,悠然自得。”
阿嫣微微笑着,她显然在讲述着自己的心愿。她自知长得平庸,自己眼界又高,不愿低就,高又不成。此生无衣食之忧,乐得自在,不比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差。
这些时日,前来赵宅说亲的人无数,家世相当的便有许多,何况那种八九品小官,巨商富豪都有颗想和老赵家结亲的心。赵启谟几乎足不出户,一出去便要被群人尾随,浩浩荡荡,他什么事也干不了,索性关在书房中读书。
赵启谟本就是个心静自然凉的人,在书阁里看书写文章,偶尔下楼阁,照顾院中花草,这样的日子,他能过很久。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已有许多天,未能见到李果。
殿试在即,殿试后便会被授官,无数的事情将一并涌来,到那时想见李果谈何容易。赵启谟即是不能外出,他便让阿鲤去充当他的眼耳,派阿鲤去帮他探看李果,不时带着只言片语回来。
然而见不到,摸不着,光有言语传达,难解相思之情。
又是一个喧哗的午后,赵宅门外聚集众多的权贵富豪家仆,无不是来送礼攀交情递草帖。得亏他们数日嘈杂,以致老赵和赵夫人提起启谟婚事,便不免头疼。一是太多人家可以挑选,不知从何下手;二是赵启谟对婚事毫无兴趣。
李果带着阿小,提上一份礼品,到赵宅谒见时,正见到门外这热闹的场面,把李果吓得不轻。阿鲤出来接待李果,领着李果前往赵启谟的书阁。路上,李果问门外那群人是要在什么?争先恐后捧着礼物,却被关在赵宅外。阿鲤笑说:“都是想来攀亲家,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李果摇了摇头,瞠目结舌。
暂时是消停不了,得等启谟下聘礼后吧。启谟这般的乘龙快婿,会娶谁家的小娘子呢?
李果想起这样的事,内心似乎也已麻木,赵启谟终归得娶个娘子。
“二郎在上头,我便不上去了。”
阿鲤将李果领到书阁楼下,他微笑离去。
李果打量书阁和院子,书阁两层,雅洁明亮,院子花草芬芳。
以往来过赵启谟居住的院子,那是袁六子被人打伤,赵启谟过去阻拦,并带李果和袁六子到赵宅来。当时赵启谟在厅堂接待李果和袁六子,李果未曾走到书阁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座书阁。
步入书阁,李果登上二楼楼梯,见到二楼开阔的布局。他未能知晓赵启谟位于哪间房中,就有两位仆人走来服侍,将李果带到南面一个宽敞的房间。
迈进房中,李果惊讶得嘴巴合不上,屋中全是书,有十数柜之多,整齐排序。赵启谟就坐在书案旁,他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门口,正好看到李果进来。
“南橘,你来了。”
赵启谟看向李果,脸上绽着笑容。
他穿着休闲、宽松的两截衣裳,外披件氅衣,像似从画作里走下来的古人。儒雅又飘逸,好看极了。
“这里真舒适。”
纵使是个商人,缺乏书卷气,李果见到这样的地方,也极喜欢。他笑着朝赵启谟走去,他发现这间书房采光很好,三个方位都有大窗子,窗帘子又都拉起,明晃晃一片。若从楼下看,书房内的人和物,都一览无遗。
“你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