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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0节

    张廉负责监刑,夏侯岩没有到场,远远避开了这一切。
    刽子手赤裸上身,猛然举起长刀。
    刀锋落下,数颗人头同时落地,顺着斜坡滚落,包裹上黑色尘土。无头的身子向前栽倒,断颈处喷出鲜血,染红了整个法场。
    “好!”
    “逆贼该死!”
    “杀得好!”
    夏侯鹏、王皮和周飏等人伏法,百姓目睹行刑,无不拍手称快。
    贼首伏诛,紧接着就是三姓族人。
    夏侯鹏起兵窃踞长安,死在他手中的豪强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曾有整整一个月时间,法场上血流成河,人头堆成小山。
    现如今,风水轮流转。
    三家的血染红法场,祭奠死去之人,惨死在叛军手下的冤魂终于能够瞑目。
    诛杀叛贼之后,秦璟下令厚葬不愿从贼、战死于城头的裴远等人。有的寻不到尸身,便立衣冠冢,以缅怀忠义之士。
    忙完这一切,已是五月初。
    经历一场叛乱,长安朝廷极度缺人,各地举贤入朝,亦有大半官职空缺。
    不提其他,单是三省就有太大的缺口,许多谋士被赶鸭子上架,暂代官职处理朝政。撑过这段最艰难的时期,朝廷总能得到补充,脱离无人可用的窘迫境地。
    为何不召各州刺使和太守归京?
    真这么干了,朝廷勉强能走上正轨,却会引出更大的乱子。
    无他,镇守地方的大佬离开,留下的位置谁来填补?
    再者言,长安战乱刚平,此时召各地刺使入京,必定有人心生疑虑,以为秦氏兄弟不信任西河旧部,打算明升暗降,借机削弱各人手中的权利。
    不能怪人心多疑,实在是夏侯氏开了个坏头。
    夏侯氏追随秦氏数年,予世人的印象始终是忠心耿耿。这样的家族都能造反,逼死追随多年的旧主,秦氏还能相信谁?
    君臣互不信任,民间必会流言纷纷。长此以往,王朝的根基恐将动摇。
    自汉末以来,一代而亡的政权并不鲜见。尤其是战火丛生的北方,动辄灭国,都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对此,秦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夏侯氏叛乱虽平,留下的隐患着实不小,短期难以消弭。又有唐公洛的例子在前,众人心思难定,短短一个月期间,竟有五郡太守挂印,有的甚至举家南逃。
    这些人要么同夏侯氏等人有旧,要么就是在夏侯鹏起兵时做壁上观。虽没有实际参与叛乱,却也没有旗帜鲜明的站在朝廷一边。有的还曾暗中资助夏侯氏,为其送粮送钱。
    说白了,从犯不足,帮凶有余。
    秦璟兵入长安,反贼尽数伏诛。担心秦氏兄弟翻旧账,一家老小都要遭殃,不尽速南逃更待何时?
    问题在于,他们有意投靠桓汉,桓汉却未必肯收。
    “朕的确求才若渴,但是,不是什么‘才’朕都会收。”
    桓容撂下这句话,无异于是关上大门,断绝这些人的南投之路。
    如唐公洛这般,桓容自是敞开大门,来一个收一个,陆续加以重用。对于这些两面三刀,爱好骑墙,没有半点忠心信义之人,必定伸脚踹回去,用足十成力气。
    “官家有旨,凡南逃的北地官员,查明实情,同长安叛乱有关,一概不许入境。”
    这个时候南逃,不是心中有鬼才怪。
    如果真的忠于秦氏,得知秦璟入长安,该拊掌庆贺才是。不庆祝且罢,反而挂印离去,拖家带口往南边跑,明显和秦氏不是一路。
    对于桓容的这个决定,建康朝廷有不同的声音。
    多数人支持天子,也有少数人以为不该将事做绝。
    这些人举家南逃,必定同秦氏彻底决裂。借他们之口,可以对长安有更多了解,今后说不定有更大的用处。
    “此言差矣。”
    不用桓容开口,贾秉慢悠悠开口,“此等无信无义之徒,今日能叛长安,何言他日不会叛建康?”
    如果是仰慕桓汉之名,真心投靠,留下亦是无妨。
    这些人的本意却是保命。
    与其冒着和秦氏立刻开战的风险留下他们,不如直接撵走,还能卖长安一个人情。
    为统一南北,长安建康早晚要开战。
    两国开战,该是锣对锣、鼓对鼓,正经摆开架势。如果因为这些鬼蜮小人起争端,实在是得不偿失。
    如果被有心人挑拨,将建康同夏侯氏谋反扯上关系,使得天子背上污名,冤不冤?
    贾秉三言两语将事情挑明,之前反对的文武全部哑火。
    桓容坐在龙椅上,表情十分严肃,似是一心听取群臣意见,事实上正一心二用,中途开始走神。
    日前从北边传回消息,进入五月,北地依旧少雨,幽州和并州又有大旱和蝗灾的迹象。并且,秦璟带兵返回出长安,秦玓暂时离开三韩,边境出现空虚,乌孙、高车几部和残存的高句丽势力又有些蠢蠢欲动。
    今年的北边注定不太平。
    他该怎么做?
    借机北上,还是……
    桓容越想越深,眉心越蹙越紧。冕冠垂下的旒珠轻轻晃动,神情愈发显得严肃。
    哪怕不是故意,见到这样的天子,文武群臣都不免感到压力。尤其是之前出言的几名侍郎少卿,此刻都是脸色微变,颇有几分惴惴不安。
    退朝之后,桓容回到内殿,换下衮服,摘去冕冠。换上长袍玉带,用过一盏茶汤,信步走出殿门,打算到廊下吹吹风,理清一下思绪。
    走着走着,迎面遇上刚刚拜见过太后,正要离开的司马道福和王法慧。
    见到桓容,两人福身行礼。
    “陛下这是要去长乐宫?”
    司马道福时常入宫,遇上桓容不是一次两次。
    早年间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凤骨龙姿,鹄峙鸾停。每次见到桓容,司马道福都难掩眼底的惊艳,免不得要多看几眼。
    好在她晓得分寸,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实事求是的讲,司马道福绝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不过是和建康城的女郎一样,见到美郎君,驻足“观赏”而已。
    桓容笑了笑,简单寒暄两句,径直往长乐宫行去。
    目送他的背影,司马道福发出一声叹息,被王法慧轻轻推了推,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失笑。
    “怎么,官家不美?”司马道福挑眉笑道,“每次官家出宫,建康城都是好一阵热闹。难得有机会,自然要多看上两眼,免得今后后悔。”
    王法慧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什么都没说。
    但她必须承认,司马道福有一点说得没错,每次桓容露面,在建康城都会引起“轰动”。
    今年上巳节,桓容兴致起来,乔装出宫,跑去青溪里参加曲水流觞,如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正巧谢玄从西域归来,王献之和桓伊等人都在,一曲新笛,几幅新字,数篇新诗,美景引人惊叹,才情晕染春日时光。
    潺潺溪水中,荷叶托着羽觞轻晃,舞者踩着古调,腰肢款摆,水袖轻扬,在悠扬的曲声中醉了岁月,缠绵了风情。
    谢家玉树,王家郎君。
    俊逸潇洒,不羁狂放。
    桓容身在其间,做不得新诗,连饮数觞,终是挥笔写下一行字,引众人争相观瞧,沉默少许,爽朗的笑声直冲云霄。
    原来,桓容笔下的仍是咏春的诗句,一样出自诗经,同数年前受谢玄相邀,初次参加曲水流觞时一般无二。
    “陛下的字又进益不少,只是诗才还需磨练。”
    面对王献之的调侃,桓容微微一笑,举起羽觞一饮而尽。
    “子敬所言极是,我认罚就是。”
    临近傍晚,托着羽觞的荷叶早顺水流走,不见踪影。各家郎君尽兴而归,结伴离开青溪里。
    穿过篱门,经过秦淮河岸,岸边垂柳依依,河中行船穿梭而过,几艘大船上彩灯高挂,隐隐传出乐声。
    遇到车驾出现,等候已久的小娘子们挽手而歌,绢花彩帕如雨。
    有绢花落于水中,在晚风中轻轻摇荡,伴着水波流淌,载浮载沉,结成朦胧的彩影。
    那一日,桓容借着酒兴击节而歌,各家郎君纷纷应和。
    清凉的晚风中,鬓发轻扬,长袖鼓起。
    歌声悠扬,郎君俊逸洒脱,飘然如仙。
    其结果,车驾足足困在河边一个多时辰,不是桓祎“救驾”及时,估计再过一个时辰都没法脱身。
    回宫之后,桓容开始反省。
    潇洒固然好,可也要分时候。恣意太过的结果,就是被小娘子们的热情淹没。
    从今往后,行事必须谨慎。
    上巳节后,北地的情报不断送回,长安的局势一日紧张过一日,两国边境也有些不太平。桓容再无心思宴饮,一心扑在朝政之上。
    让他没想到的是,长安叛乱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夏侯氏虽平,战争的阴影却没有彻底消失。稍有不慎,战火又会熊熊燃起。
    纵然不会回到群雄割据的地面,边境也不会如之前太平。
    他该怎么做?
    于情于理,身为一国之君,他都该抓住时机,挥师北上,完成中原一统。
    可是……
    桓容忽然停住脚步,眺望碧蓝的天空,许久一动不动。忽有冷风平地而起,鼓起玄色衣袖,飒飒作响。
    第三百零二章 语出惊人
    太元七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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