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英想到寒笙上次被掳走,她生气地说:“谁那么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在赫延王府里掳人?好大的胆子!”
“就是啊。我刚刚瞧见四夫人了,她脸哭花了,都快急疯了!”
寒酥捏着小勺子尝一尝糖水,语气轻飘飘地:“至亲之人突然失踪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糖水很甜,她很满意。
第41章
天黑之后,封赟终于被找到了。他被找到的时候,正在赫延王府一处闲置的庭院睡得香甜。往日里这些闲置的庭院不会生炭火,可因为过年走动频繁宾客络绎不绝,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往日里闲置的宅院也都生了火。所以他在那儿睡了大半日也没着凉,还睡得香甜。
四夫人又急又气,狠狠在儿子的胖胳膊上拍了两下:“你是要气死我急死我吗!”
封赟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记得原本在玩捉迷藏,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好了,小孩子贪玩罢了。你打他做什么?”四爷道,“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情?是你多虑了。”
“是我多虑了?赟儿不见了近四个时辰,我担心他出事了有什么不对?”四夫人心里所有的焦急一瞬间被燃起,转变成了怒火。儿子好好的,她所有的恐惧都成了一场空。这分明是好事,可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恐惧无处发泄,终因四爷这句话而爆发。
“就你沉稳,就你能分析是不是?现在赟儿没事了,你跑出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急得焦头烂额还是错了?也像你这样不在意就对了?”四夫人气红了一张脸。
“我不是不在意,只是觉得现在既然知道没出什么事,不必要苛责孩子。他才八岁,正是顽皮的时候,偶尔调皮没什么。”四爷瞧着四夫人恨不得杀人的神情,也不得不说些软话,“我真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多想,我知道你这是慈母心急。”
四夫人狠狠剐了他一眼,拉起儿子的手转身就走。
四爷皱眉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了话。他叹了口气,叮嘱府里的下人最近走动勤一些,大过年人多事杂,可不能让其他孩子再一时躲去哪里玩,省得做母亲的担心。
稚子无辜。寒酥没有想要害封赟,她只是想让四夫人尝一尝最在意的人突然失踪的滋味。
她只是在封赟和其他小孩子们玩耍的时候,状若随意地提议玩捉迷藏,又好心地指点了封赟可以藏身的地方,再恰当其分地在封赟的糕点里加一点助眠的东西。
听下人禀告封赟已经被找到带回了四房,她起身去妹妹的房间。寒笙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笛子来,正趴在床上摆弄,手指头摸索着笛子上的孔洞。
寒酥瞧出她喜欢,问:“笙笙想学笛子吗?”
寒笙点头,又弯着眼睛笑一笑:“太晚了,别人都休息了。明天再学。”
“好。”寒酥摸摸她的头。
兜兰从外面进来,端来要给寒笙换的药。寒笙听出来了,乖乖地坐起身,又自己去褪裤子,将腿上的伤露出来。被换药时,她乖乖的,一声也不吭。
“疼不疼?”寒酥问。
寒笙摇头,甚至扯出一个笑脸来:“一点也不疼哦。”
这语气听上去竟有一点哄对方的意思。
怎么可能不疼呢?只是不想身边人担心心疼罢了。
寒酥又陪了妹妹好一会儿,才离开。兜兰并没有走,宿在寒笙的房中。寒笙曾支支吾吾说想让兜兰陪她,后来寒酥才品出来自上次出了事,妹妹开始害怕一个人待着。
而自从上次留寒笙一个人在青松园导致她被带走,兜兰万分自责,如今兜兰是一心吊在寒笙身上,简直寸步不离。寒酥也略放心了些。
寒酥回到房间,于灯下读了一会儿书。
往日不管多少烦心事,读书总能让她心境平和。可是今日却无用,她一直心绪不宁。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等一个人。
快子时了,封岌一直没有来,他的身边人也没过来说过什么。寒酥知道封岌今日有很多应酬,上午进宫,下午和晚上也都有宴。听说晚上是和军中人聚一聚。
他应该不会来了。
寒酥将手里正在看的书合上,又从梳妆台下的小抽屉里取出那个正字册,划上今日的一笔。
她起身上榻歇下,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去应酬觥筹交错,美人相伴,纵有半月欢搅心,何必一定要寻她。
夜色深深,寒酥翻了个身睡去。她不再想不该她去想的事情,她应该早些睡去,明日还要出门,和表哥一起去拜见恩师。
一想到恩师,寒酥的眸中不由一黯。
第二天一大早,程元颂便来寻寒酥。寒酥也早早起来,不同于前两日的衣着随便,她立在衣橱前找了好一会儿,才选好衣衫。她有孝在身,不可能穿颜色艳丽的衣衫,可上门去贺岁也不好穿白衣。
她选了一套浅青色的广袖交领袍,下搭色调稍深一度的青色裙,其上有翠竹纹为饰。抽屉里的首饰被她前两日全部变卖了,只留了一支青竹簪,正好搭今日的装扮。
——她跟恩师学画的第一堂课,恩师教她画竹。
寒酥带着翠微出门,见到立在马车前的程元颂,福了福身道贺:“表哥新岁康顺锦绣。”
程元颂回礼:“表妹也要在新的一年里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寒酥回之以浅笑,扶着翠微的手登上马车。路上时还不觉得怎么,快到恩师羿弘阔府门前,她竟紧张起来。她已许久没这样紧张忐忑,好像一息之间回到幼时,父亲带她登门拜师之日。
她心里确实心虚愧对无颜面。
按照习俗,大年初二有回娘家的习俗。不过羿弘阔无女,今日倒是不用招待归家的女儿女婿。寒酥和程元颂登门时,羿弘阔正闲散坐在湖边远眺叠峦。
得下人禀告,羿弘阔有些意外,将人请到书房,自己也很快起身过去。
羿弘阔这一生收徒寥寥,收的最后一个小徒就是寒酥。那时候寒酥年纪还小,画技不算如何精湛,可是天赋却不受画技影响,一眼被他看出来。他曾不顾寒酥女儿家的身份,想好好栽培这个小徒,望她有朝一日能有所建树。
可是不曾想,这个小徒弟没有因为女徒弟的通病——说亲之后困于后宅,却因为另外的原因再也不愿意作画了。
“雪意来了。”羿弘阔开口。
寒酥回头,望着立在门口的恩师。三年不见,恩师比记忆里又年迈了几分。雪意是羿弘阔给她起的小字,寒酥听着恩师唤她小字,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先生。”寒酥压下心中愧意,提裙跪下,郑重地行三叩拜之礼。
羿弘阔受了礼,才伸手去扶寒酥。
“你父亲的事情我已听说,还望你节哀。不过为师相信你不会一蹶不振,自有你的坚强。”
“谨记恩师教诲,不敢辜负恩师希冀。”
羿弘阔有意想问寒酥他来京之后分别的这几年,寒酥可有在作画?可是瞧着寒酥的神情已隐约猜到了几分,便什么都没问,笑着说:“既然来了京城,日后要多过来陪陪我钓鱼。”
“好。”寒酥立刻应下。
寒酥在羿府待了整个上午,用过午膳才离去。羿弘阔亲自相送,立在贴着对联的府门前,目送寒酥登上马车。
寒酥面对微笑与恩师告别,马车行驶离开,她却突然侧过脸,让忍了一上午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终究是心中有愧,无颜面对恩师。
程元颂骑在马背上,跟随着车侧。他听着车厢内被压得极低的小声哽咽,眉头紧皱,心里跟着难受。他有心想劝,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寒酥实在不必要一直背负着寒笙的眼盲,甚至因为寒笙的眼盲,再也不能作画。
程元颂觉得惋惜。
前面隔了几条街有热闹集市,程元颂让马车先走,自己则快马赶去街市。
寒酥不明所以,却也没多问。
马车到了赫延王府,赫延王府府门前马咽车阗十分热闹,竟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都是要上门拜贺的宾客。
寒酥已经收拾了情绪,掀帘望了一眼。她正迟疑是稍等一会儿,还是绕路从小门回去,就看见了封岌的马车。
他的马车从远处过来,车夫甩鞭的声音似乎也比别的马车更响亮。被堵在府门前的一辆辆马车得知封岌回来了,那些坐在车里的宾客都赶忙下车笑脸相迎。
封岌的马车停下,他下了车,候在府门前的宾客们立刻围上去拜贺,一时间府门前一片贺岁的吉利话。
寒酥的视线隔着众人望向封岌,他被围在中间,气宇昂然。那些围着他的达官显贵都成了矮小的陪衬。
他居然才回府。
昨天晚上通宵赴宴一直没回家吗?寒酥突然就忍不住去想他昨天晚上找了谁,身边是不是有貌美歌姬相伴。
“啪”的一声响,让同坐在马车里的翠微吓了一跳。
翠微吓得抖了一下肩,惊愕地望向寒酥:“娘子,您打自己做什么?”
“有蚊子。”寒酥平静地说。
翠微眨眨眼,寒冬腊月的哪来的蚊子?
寒酥已经松手,放下了车窗前的垂帘。
他去找谁都和她没有关系,她连多想一丝都不应该。她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不允许自己的生活被不该影响她的人和事闯入。他爱找谁找谁,跟她没关系。
府门前这般堵着,寒酥不打算再等,决定绕小门回去。可只是马车停下的这一会儿工夫,后面又来了几辆马车,现在想掉头也麻烦。她干脆下了马车,自己走回去。
寒酥刚下马车走了没几步,先前去集市的程元颂赶了来。他一眼在人群里看见寒酥,赶忙快步追过去。
“表妹!”
寒酥驻足,寻声回望,看着程元颂骑马追过来,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拿着一个糖人。
马在寒酥身侧停下,长蹄被按捺地不停踩着原地。
程元颂坐在马背上,将手里刚买回来的糖人递给寒酥,道:“酥酥,过往不必太介怀,一切往前看,日子总会越来越甜。”
他手腕晃了晃,手中那个小马糖人跟着晃动。
寒酥轻轻弯唇,伸手接过来,看着小马糖人,柔声道:“还以为表兄会买小猪糖人。”
今年是猪年,这种形态的小猪总是特别多。
程元颂笑起来,道:“记得你属马。没记错吧?”
“没记错。”
“送你到这里我就回去了。”程元颂略迟疑了片刻,又说:“过两日南乔街有最热闹的活动,你要不要一起去?”
寒酥很想去,只是她确实有顾虑,担心自己带着翠微过去会不安全,如果程元颂愿意相伴,自然是极好的。她温声道:“倒是很想去,若表兄和表姐表妹得闲,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程元颂很快明白过来寒酥这是要避嫌,故意提出希望程静荷和程望舒也能一起去。
“望舒不知道,静荷应该会去。”程元颂道。
寒酥就这样和程元颂约定。
远处,有人似随口一问:“那是府里什么人?府里哪位郎君和他的妻子?可看着脸生不似封家的哪位郎君。府里的哪位小娘子和她的夫婿吗?瞧着倒是般配。”
小声的议论飘进封岌的耳中。他望过去,在寒酥手里那只糖人上多看了一眼,然后侧首看向长舟。
长舟疑惑了片刻才琢磨明白,立刻先一步快步进府。
待封岌与宾客们一起进了府没多久,长舟重新回到封岌身侧,低声禀告——
“表姑娘今日一早和程元颂去了羿弘阔府中贺岁。羿弘阔是表姑娘行过大礼的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