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枝心下有些纳闷,为何姜弥宣自己入宫,却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不免多问上两句,
“原来如此,敢问姑姑眼下我们是朝哪个宫去?”
女官依旧温和地笑着,
“淑妃娘娘正在皇后宫中等着夫人,请夫人随奴婢来吧。”
轿辇上铃声清脆,钻入郁华枝耳朵里,让她醒了醒神,淡淡道,
“那便劳烦姑姑带路了。”
说罢她便上轿,行云流水间尽是优雅,却未见女官眼神微闪,转头吩咐宫人动身。
檐角飞挑,宫苑深深,郁华枝心下腹诽,也不知是同皇宫又何孽缘,每次入宫都没好事,却又不得不赴这场鸿门宴。
仍记昔年旧梦,尽是娇俏身影,帐下低语,暗诉脉脉少女心事。怎料想故人犹在,心却不古。
若是姜弥不知内情还好,若是她也有了旁的心思……自己更是不知多年情分该如何善终。
出神间,轿辇轻轻落地,郁华枝搀着女官来到宫殿之外,通传不过须臾便被请入殿中。
郁华枝一袭雀蓝织金海棠鸾裙,脊背挺得笔直,似修竹般不卑不亢,潋滟的眸子染上几分淡然,这般不疾不徐走入殿中,一时令人恍神。
姜弥坐于皇后下首,望着自己这位昔日好友竟涌上一种陌生之感,不过也才两月未见,却似隔世,如今见郁华枝通身的气派。
再看向上首的皇后,她眼底的惊艳与忌惮更是藏不住,看来她与赫连羽婚后夫妻当真情比金坚,气色更胜往昔。
揣测之间便听见郁华枝开口,徐徐向两人行礼,不过从前都行跪礼,今日她却只行屈膝之礼,淡淡开口,
“给皇后娘娘、淑妃娘娘请安。”
皇后见她如今不似从前恭谨,心下冷笑,果真是有了靠山,学会狗仗人势了……
但她面上不显,复带上笑容,和煦道,
“快些起来吧,瞧瞧,你如今成了将军夫人,气色愈发好了,放眼京城内外,可再没有你这般的容貌气派。”
郁华枝闻言微微一笑,只想快些把这些寒暄应付过去,便回道,
“皇后娘娘谬赞,元贞国内尚有太后与皇后娘娘您,母仪天下,雍容华贵,华枝愧不敢当。”
皇后垂眸一笑,倒是不置可否,
“本宫倒是赏了些新婚贺礼到你府上,上回你入宫时也没机会问问,也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郁华枝心下微叹,只得笑着开口,
“承蒙娘娘厚爱,一应赏赐华枝都极是喜欢,倒似心有灵犀一般。”
皇后饮了口茶,扬着下巴望向姜弥,
“得亏淑妃与你是至交好友,自然了解你的喜好,否则本宫也拿不定主意呢。”
郁华枝这才抬头望向对面端坐的姜弥,总觉得她较之从前消瘦了些,也不知是何缘故,
“那华枝少不得也要谢过淑妃娘娘费心了。”
姜弥略扯了扯嘴角,
“你我本就不用这般客气,倒是你成亲后我们许久未见,也不知赫连将军……待你如何?”
郁华枝见皇后也投来探究的目光,心下暗道,总算是进入正题了。她便揣摩着字句,神情略带哀怨,
“将军忙于朝政,我也不好时时搅扰,只得料理好家事,也算是免却将军后顾之忧了。天下女子皆是这般,只需安居后宅,料理好琐事,剩下的事便只能交由男人,如今还好,公爹与婆母不在元贞,华枝暂时不必晨昏定省前去听训,暂且先躲个懒吧。”
其实这并非实情,赫连羽还怕她会闷,平日处理完手头的事就立马带她出门散心,或赏景游湖,或去吃顿佳肴。
甚至连朝务也不怎么避讳,只要郁华枝问起他便会如实相告。照赫连羽说的,既然成了夫妻,便没有什么需要隐瞒顾忌的,夫妇一体,理当如此。
可这些事怎能同外人说,若是太后、陛下,乃至皇后任何一人知晓,他们少不得要从郁华枝这头逼问消息。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眼下父亲还在朝中,姐姐也嫁到平阳侯府,婆婆也是皇后亲眷,她却还没那么豁得出去。
若他们以为赫连羽虽然娶了自己,但心下仍有顾忌,并不会事事同自己说,那便证明自己在他心中不够重要。所以这般言辞,也是明哲保身之举。
第80章
殿中升起袅袅青烟, 复又四散开来。皇后闻言表情幽深,似是想透过郁华枝的眼睛看到什么。
郁华枝倒也未避开视线,含笑望着皇后,
“皇后娘娘,可是华枝说得不对?”
姜弥见气氛有些微妙,便赶忙开口,
“华枝说得不错,女子自然是要安守后宅的,皇后娘娘也不过是好奇你们夫妻二人平日如何相处。”
皇后缓和了面色,关切道,
“淑妃妹妹说得不错, 华枝,身为元贞国的女子可万不能被欺负了去, 虽要安居后宅,贤良淑德,但我们女子本就不易, 也该为自己好好想想, 若是现在过于依赖夫君, 日后他变了心可没地方哭, 总还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眼界放宽些。”
“更何况你乃元贞子民,到了紧要关头自然也应当尽一份力, 郁大人在朝中效力, 陛下知晓他的忠心, 想来你受他教养, 也是明辨是非的。”
郁华枝深吸了一口气, 憋回了笑意, 自己父亲那般模样在他们眼里竟还算是忠心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不知可是她皇后的言下之意。
郁华枝从未涉入朝局,元贞国也没有女子入朝的先例,虽民风开化,但姑娘家多半喜欢点茶制香、挂画插花之类的雅事。
她原本喜欢上赫连羽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以为他乃江湖人士,并不涉及朝局之事。
论起两国之争,国之兴亡受苦的都是百姓,她自认短见,这等事她多思无益,虽然不愿空留亡国恨,但人人皆知当今陛下不肖先帝,并无治国之能,在他治下百姓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偏生先帝子息单薄,只他一个儿子,或许是元贞气数已尽也未可知。
郁华枝也知晓自己如今处境尴尬,所以打定主意将自己摘出去,不涉入其中,虽有作壁上观之嫌,但她并无两全的法子。
郁华枝依旧摆出一副乖巧懵懂的模样,略侧头道,
“皇后娘娘,华枝自幼便听嬷嬷说,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今日听娘娘的意思是嫁人之后不必事事以夫为尊,心下不免有些好奇,娘娘也可以不事事听从陛下吗?”
皇后面色逐渐冷下来,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训斥她的火气,淡淡道,
“本宫身为皇后,自然一切遵从陛下圣意,你多心了。”
说罢她便搭着女官的手站起身来,望着郁华枝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她就来气,微微笑着吩咐,
“时辰不早了,本宫宫中还有事要料理,便先回去了,你们小姐妹见面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淑妃妹妹你陪着华枝便是。”
皇后朝姜弥递了个眼神,她便了然,同郁华枝躬身将皇后娘娘送出殿外,才转过身来开口,
“进去吧。”
宫女入殿,为二人添了盏热茶,郁华枝依旧垂眸坐着,倒也不着急,姜弥望着她解释道,
“这是新得的湘波绿,我记着你是好这口的,尝尝看吧。”
郁华枝嗯了一声,鼻尖透入茶香,纯粹无杂质,慢慢啜饮,殿中静悄悄的,让人仿佛回到昔日,
“今日闻得娘娘宣召,可是因为皇后娘娘想当面敲打一番?”
姜弥手上捏着个翠绿釉彩茶盏,垂眸道,
“华枝,你从前可不会称我为娘娘,何故变得这般生疏?”
郁华枝微挪了身子,坐得挺拔,神色怔怔,
“这并不是我本意,只是过去娘娘心中并无权位利益之年,这些日子我倒是愈发观之不透,不知娘娘可还一如往昔?”
姜弥神色淡淡,自嘲一笑,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久在宫闱又如何能够免俗呢?”
她说罢便抬眸,黝黑的眼神中似有希冀,
“华枝,之前是我不对,不该无端指责于你,或许于你而言赫连羽便是良配,若我设身处之,只怕也难以善了。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郁华枝轻叹一声,她们二人相识多年,想着总不可能再不来往的,便嗔道,
“冤家,怕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明白,因为沈云疆……他葬身北疆,你对赫连羽仍有心结,但我既然已经成了他的夫人,便已经做好向前看的准备,想来他泉下有知,应当也不愿看见未亡人整日神伤,姜弥,你可明白?”
姜弥神情似有怅惘,几分遗憾几分无奈皆在茶中,一口下肚,
“我怎会不明白……可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当时我在等一等,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郁华枝面露不解,开口问道,
“等?等什么?”
姜弥眼神一顿,敛下眸中情绪,摇头道,
“没什么,不过是我痴心妄想罢了。”
郁华枝点了点头,便开口劝她,
“姜弥,我瞧着皇后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同太后同气连枝,你还是不要与她来往过密,否则自己也搅入浑水,可就难抽身了。”
姜弥心底冷笑,究竟是谁搅入了浑水?当真是当局者迷……
虽如此作想,但还是随意点头应了,
“我知道了……”
“华枝,倒是你,你们婚后一切可都还好?那赫连羽私底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郁华枝见殿中无人,垂眸含笑,想起了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平日里是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的威严将军,但在我面前倒不是如此,凡事都为我考虑,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带好吃的,从来都是温声软语,万事都随我心意。他……是个极好的人。”
姜弥细细听着,捏着袖口的指尖发白,心下浮上浓浓的不甘,似风雨前夕的浪潮,将人囫囵卷入其中,让人沉沦入海底。
待郁华枝唤她时,姜弥才回过身来,
“你这是出神想什么呢?”
姜弥不好意思地一笑,感慨道,
“想着你们二人鹣鲽情深,赫连羽眼里心底只有一个你,好生令人羡慕……”
郁华枝羞赧,面颊浮上红云,更添容光。她犹豫着开口,
“虽然我知道你心里满满当当,或许再放不下他人,但如今你名义上已经是陛下的嫔妃,进宫容易,出宫可就难了,既如此,不妨试着接受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