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多么归然不动?
多么不动如山?
多么理直气壮?
多么气定神闲?
一瞬间,又让安阳想起了安伯侯府那日,那日那张淡定从容甚至透着股子略微迷茫的脸,与眼前这张面目可憎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呵呵!
果真,有人的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真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安阳气得恨不得抬脚将眼前这人一把踹翻在地,却又在这一瞬间,忽而很快冷静了下来。
相比对方肇事者的淡定从容,她这个受害者反倒像是个上蹿下跳争风吃醋的小丑似的,是啊,她跑什么跑,她娘的,她这般狼狈落跑,倒像是成了个胆小鬼了?
这样想着,安阳瞬间冷静了下来,一时将精致的绣花鞋从马墩上挪了下来,随即,只撑着长长、细细,优美的天鹅颈,端直了身姿,淡淡瞥了身侧那道青松之姿,随即只抿着嘴,若无其事冲着身旁的两个侍女们淡淡吩咐道:“取座来,本郡主坐了一路的马车,坐累了,本郡主要在此处歇歇脚。”
安阳淡淡吩咐着。
蕉月和绿云对视了一眼,两人赶紧去车上取座。
精美小巧的绣凳从马车里抬了出来,安阳却淡淡瞥了一眼,似有些不大满意道:“凳子太小,岂容得下本郡主的威仪。”
蕉月和绿云对视了一眼,立马会意过来,竟大动干戈地跑进了京兆府,指挥了两个衙役将大堂上顾大人的坐席给直接大张旗鼓的搬了出来。
安阳的胳膊嗖地一别,便从那只掌厚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
这才勉为其难,却又如同一只花孔雀似的,花枝招展地在那张雕花红木交椅上微微落了座。
大街上,人来人往。
只见一脸戴薄纱的优美身姿,竟毫不避讳的在大街中央,直接设了座位,落了座。
许是这一幕过于离奇,又许是这道身姿过于迤逦婀娜,过往行人竟时不时瞄上几眼。
顾青山看到她这般“傲娇”“傲慢”“任性”以及如此“雷声大”“大动干戈”仿佛轻易不会罢休的举动后,不知为何,忽而想起了昔日“婢女”一事,顾青山曾默默为该事件取了一个名,叫“安伯侯府之乱”,此时此刻,莫名觉得旧事重新上演了,且冷眼瞅着,依稀朝着越发彪悍凶狠的境地蔓延而去了。
一时抬手压在了眼帘上,默了片刻。
似有些无可奈何。
这时,远处一直默默驻足的乐未央终于缓缓走了过来,似要开口说话,却不想,安阳淡淡抬着下巴,先一步开口道:“夫君和乐姑娘只管叙旧便是,本郡主在此处歇歇脚,不打扰……你们。”
安阳淡淡说着。
虽话中提及了“乐姑娘“三字,却从头至尾没有拿正眼扫过她半眼。
“郡主,您……误会了,我跟顾大人……”
乐未央见安阳郡主如此姿态和话语,立马开口解释着。
却不想,安阳郡主此时却将秀气精致的手指一抬,淡淡的把玩起了手中的指甲,一旁的侍女见状,立马凑了过去,主仆二人直接旁若无人的在大街上研究、点评起了指甲来。
“郡主——”
乐未央还要再开口,这时——
“乐姑娘请先回吧。”
一直沉默的顾青山终于开口,冲着乐未央说着。
“顾大人,我——”
乐未央似还要开口。
“请!”
这时,顾青山直接了当的下起了逐客令。
乐未央看了看顾青山,又看了看端坐在交椅上的乐未央,半晌,抿着嘴,冲着安阳施施然福了福身子,道:“郡主,未央告退。”
顿了顿,又朝着顾青山福了福身子,道:“顾大人,未央之事便有劳大人了。”
说着,看了夫妻二人一眼,这才抿着嘴,不紧不慢的离去。
整个过程,安阳没有抬过半眼。
一直到上了轿子,轿子驶出街头,不见踪影了,顾青山这才转身缓缓朝着安阳走去。
原来正在研究指甲的安阳瞬间将手一收,盈盈带笑的脸顷刻间冷了下来,目光冰冷,冲着两旁的侍女冷冷道:“摆驾回府。”
说罢,噌地一下起了身,径直要离去。
却未料,下一刻,便又被顾青山俯身重新给摁回到了座位上,随即,顾青山竟直接弯腰将整个红木交椅连带着红木交椅上的人儿一并给抬了起来。
“啊啊啊——”
安阳毫无防备,没有料到他竟有此举,整个人瞬间朝着交椅后座一倒。
就跟乘坐登山轿似的,两人抬的那种,却在此时此刻,变成了一人抬的,另外一头空无一人,这一翘,她整个人便要往后一翻,跌向万米深渊,摔个粉身碎骨了。
吓得安阳尖叫一声,立马慌慌张张抓住了顾青山的胳膊。
身后被椅子被拦截,并没有摔个狗啃地。
相反,这顶单人轿子竟稳稳当当,被顾青山轻而易举的举了起来。
安阳被围困在椅背和顾青山二者之间,顷刻动弹不得。
一抬眼,只见顾青山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郡主既已坐上了这张判椅,何不将案子彻底断清楚了再将为夫审判收押了也不迟?”
顾青山说着,嘴角的笑容嗖地一收,竟微微绷着脸,严肃又威严的,直径那般“端”着椅子连同安阳一并跨入了京兆府府衙。
第48章
话说此时还未曾下值, 衙门里衙役众多,人来人往。
安阳郡主一向端庄体面,人前示人时,从来裙钗不摆, 头钗不辍, 端得一派绝佳华贵芳华。
然而, 此刻, 她竟被人如此……端着走。
又见一踏入衙门后,里头衙役们各个瞪大双眼, 一脸瞠目结舌的朝着他们这个方位探着。
大抵是往日大人多为严肃威严, 猛地见他如此动作, 故而一个个惊掉了眼珠子罢。
而被顾青山端着的安阳, 此刻头发微乱, 头上珠钗步摇随着他每一步走动,而叮铃摇晃, 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 她为了防止滑倒,不得不紧紧攥紧了他的胳膊。
往衙门里头一踏时, 见众人的目光齐齐朝着她的狼狈之姿看了过来, 当即, 安阳的脸唰地红成了一片, 一时忍不住用手去砸顾青山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你放我下来——”
虽气急败坏,然而声音却细如蚊蝇, 落在了顾青山的耳中, 只觉得是股娇嗔。
安阳觉得丢脸急了, 涨红着脸, 将垂落在了椅子下的双腿忍不住一下一下朝着他的膝盖踢去,小声咬牙警告道:“放……放我下来,顾青山,本郡主命令你放本郡主下来——”
然而顾青山却一言未发,竟径直端着安阳笔直入了审理犯人的衙门大堂。
他臂力惊人。
这么个红木交椅,乃实木打造,沉重得厉害,光是一把椅子,安阳怕是双手都抬不起来,何况,上头还坐着个人,何况,还是以如此姿势动作提人,这若换个其他羸弱些的男人,怕是两个人抬,都有些费力。
然而顾青山却连个眉眼都不曾抬过一下。
何况,椅子上的人还在四处挣扎。
顾青山目不斜视,一路将安阳端进了衙门大堂。
彼时,天色渐暗,大堂内有些暗黑不清。
许是,需要审理犯人的缘故,故而,这衙门大堂修建得巍峨又古朴,处处装点得沉闷又严谨,庄严又肃穆,以达到震慑犯人的目的。
只见一入大堂内,只远远看到两旁各自竖着两排兵器架子,架子上各竖着十余根红黑交替的杀威棒,杀威棒一旁成列着各色兵器,有刀剑,也有些绳索,和不知名讳的器具,看着像是……刑具,再往里头,似乎还看到了一座半人高的虎头铡。
那虎头高高抬着头,龇牙咧嘴,双目凶厉,活脱脱一只真老虎现身,只张着凶神恶煞的嘴脸,虎头下,是一把半人宽的刀座,在昏暗的光线下,猛地一看到,好似能够想象得到刀下亡魂是如何被索命的场景,生生令人打了个寒颤。
安阳看到那个虎头铡,莫名哆嗦了一下。
不知是装饰风格的缘故,还是眼下天色已晚的缘故,只觉得这大堂内的温度生生比外头低了一大截,大夏天的,一入内,便让安阳噤若寒蝉,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气息从她的后脖子钻了出来,莫名令她心有戚戚然。
再往里看,只见最深处是一座漆黑方形案桌,桌子简单,上头仅摆放着一方惊堂木和刑签,看着平平无奇,然而,判桌后却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包公画像,画像上的老者黑脸厉目,远远看着,如同修罗罗刹,令人一眼心生惧意,包公画像上,挂着一匾,写有“清正廉明”四字。
这衙门大堂里的每一处皆是森严肃穆。
让安阳莫名徒生一股寒意来。
只觉得此处不像是人间的衙门,倒像是阎王殿似的。
安阳是深宫中娇养长大的玉面人儿,何曾来过如此凶恶森严的地方,当即,安阳的心脏便不受控制般的砰砰砰直乱跳了起来,心里莫名钻出来一股惧意。
何况,她喜欢看话本子,话本子里曾描写过县衙里头是如何断案,如何屈打成招,如何污蔑犯人,如何杖打犯人的情景。
眼下,顾青山……顾青山将她虏来此等瘆人之处作甚?
他难不成还想……还想威胁、恐吓她不成?
安阳捂着心口,咬牙想着。
这时,在她心乱如麻之时,却见那顾青山竟一路将她端放上了高台,摆放在了判桌之后。
沉重的椅子一落地,安阳下意识地扶着椅子把手挣扎着起身,然而方一抬眼,顿时惊诧,这顾青山好大的胆子,他竟……他竟将她放到了府尹的位置上了,坐在府尹大人的座位上,放眼望去,竟可将整座衙门大堂内的景致尽收眼底。
昏暗的大堂,锋利的刀具,安静的刑具,还有那座仿佛有着千斤重的虎头铡,一一不差眼的落入了安阳的眼。
大堂中央是一块开阔之地,上头明明空无一物,不过,许是常年杖打犯人的缘故,只见那地面昏暗不清,远远看着,像是一滩擦不干净的血迹似的,整个大堂内静悄悄的,可落入安阳的眼里,瞬间令她攥紧了手指,咬紧了牙关。
这时,顾青山不知打哪儿点燃了一根蜡烛,转身凑了过来。
此刻的安阳看着这阴森的大堂,下意识地打起了寒颤,见身旁一束光无端亮起,猛地一偏头,便见顾青山端着一根蜡烛朝她凑了过来,烛光在他下巴的位置,却映衬得他的脸若隐若现,暗的暗,亮的地方亮白一片,猛地一看,像是个骤然飘过来的鬼,一时吓得安阳轻呼一声,只见她捂着胸口,坐在椅子上的身子微微一弹。
是当真整个身子往上一惊,又往下一落的那种……弹。
“你……你你你你你如此神出鬼没作甚?”
“你……你带本郡主来此等阴森之所作甚?”
安阳一时捂着心口,结结巴巴的问着,小脸莫名有些……惶恐不安。
是一种面上端得一派镇定,实则……不曾经历过任何风雨的……温室里的花朵的……轻颤。
这是安阳活了十八年,头一回坐在了……衙门大堂的判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