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人从吉江赶回客栈时,夜风已经没有那么骇人了。前桥在房内沉沉睡去,梁穹披衣起床迎成璧入内,将灯烛点了,以便他拍除风氅上留存的沙石。
“怎样?”
“他……”成璧微微一顿,瞧见前桥未醒,才继续道,“他去了吉江镇,那间小屋。原来冒风启程不是要去见谁,而是心中放不下。”
梁穹目视成璧的动作,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沉默,把成璧弄得心里毛毛的。
“你有话就说,笑什么?”
“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疼。”梁穹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现在做出顾影自怜的样子给谁看?”
“施克戎说她们在宴厅打了照面,赵熙衡没认出她来。”
梁穹点头,认出来就不是现在这副局面了。前桥的态度让他有些欣慰,对赵熙衡的境遇看在眼中,却也没像从前那样百般不舍,顶多感慨一下,晚上还能睡得香甜。
“公主不在意他就是好事,至于他还在不在意公主……”梁穹淡然一笑,“谁管他怎么想呢。”
自梁穹那日未雨绸缪,与众人在小屋中上演过缠绵戏码后,成璧知道那地方在前桥心中已经变了味儿。赵熙衡故地重游或许满怀悲戚,若被她知晓,可能也只剩下不合时宜的滑稽,和对那夜与众人缠绵的回味了。
想到那夜,脸上不由自主有些发热。篝火中几具胴体摇曳交缠,犹在眼前,换作以往他一定想象不到自己会加入其中。此举虽然暂时牺牲面皮,也算为长远计,值得,值得。
他于是脱了外衣,盥洗过后,轻手轻脚钻入另一侧的被子。动作小心翼翼,还是把前桥弄醒,睁眼看是成璧,将他搂紧含糊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成璧吻过她的额头,柔声道,“接着睡吧。”
前桥双臂拥他入衾,直到成璧躺好仍不撒手,脸颊蹭在他脖子旁细语些什么,成璧没听清,将耳朵凑近了问她,前桥暧昧笑道:“我说想同你欢好。”
这句话和着暖融融的哈气钻进耳孔,撩拨得耳廓痒酥酥地发烫,恰好几日来都未亲近过,成璧心头一荡,循着柔唇的方向吻去,探手想给她安抚,摸到一片柔软的皮肤,才发现她衣下的裤儿早已不知所踪。
梁穹一边整理枕头,一边无奈道:“你回来前,刚缠着我要了一遭。”
那双腿将他攀着无声地索要温存,看着她仍旧欲求不满的模样,成璧便知两人无非是调情游戏,并未入港。他只好暂时用手安抚,待梁穹将灯熄了,床帷拉好,窸窸窣窣同入被中,他也放得更开,解开衣怀裸身和她相拥。
前桥丝毫不像刚被吵醒的模样,于接吻间将成璧双手抓住按在枕旁,双腿一分跨坐腰际。成璧一身肌肉好似无用,半点儿也不挣扎,笑着由她摆弄,可前桥不像从前那般抚摸他已然坚挺的玉茎,而是任它躺倒在小腹,将双腿间的湿润之处朝他蹭去。
两瓣红肉浅浅吸附着柄物的轮廓,随她的动作盘磨过圆头,最后摩擦在阴蒂上,前桥一边抚摸成璧结实的胸膛,一边因下体刺激不断将哼声喘出。
这又是什么爱好?
成璧大惑,任她坐在腹上磨蹭性器自我解乏,本以为是场浪漫的前戏,可对方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腹部已被她磨得湿了好大一片,前桥仍不邀他入内,反而自己动得愈发起劲儿。
他忍不住伸手探去,花瓣前小小红豆坚挺红肿,前桥顺势扣留下他的指尖,仍旧摩擦不停。
她既不觉辛苦,成璧也没法制止,没过一会儿,开立在胸口的双膝骤然一收,前桥皱眉抓紧他的胳膊,连声唤道:“成璧,快,快些进来!”
“好……”
他等待这声呼唤已经许久,更何况她情动之态如此难得,见她主动邀请,恨不得立即应其所求,可自己正被她压坐着,如何进去?成璧手忙脚乱地调整好姿势,刚持着性器找准入口,前桥就已收拢双腿趴到一旁,犹带喘息地笑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已去了。”
……去了便去了吧。
这也太快了吧?
成璧手执湿淋淋的势峰无处安放,眼看梁穹一边熟练地自我亵渎,一边狗儿似地凑到妻主身旁索吻,又巴巴地帮她舔去腿间磨出的一汪淫水,将她舔得往极乐之地再去一次。
这两人倒是舒服了,只有他被蹭得难耐。得不到发泄的欲火在身下硬硬地戳着,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而身旁那两人早就睡熟了。
不是说想同他欢好吗?这算怎么回事。
——
2.
次日前桥起床后精神百倍,成璧还带着一点怨气,听她问赵熙衡昨晚的动向,这点幽怨也有了突破口。
“还挺关心他的。”
“当然啦,他鬼鬼祟祟出门,不知又见什么人,在我们的领土上搞什么鬼。”
成璧实话实话说:“他去了吉江镇你们曾一起住过的房子,我们盯了他一晚上,直到离开,他还是孤身一人。”说罢观察她的反应,前桥果然不大自在:“什么叫‘我们’一起住过啊,是‘咱们’,说得好像你不在场,我俩有过什么似的。”
“若当时我不在,没准儿真有过什么了。”
“啧,对我有点信心啊。”前桥反驳道,“当年他脱光了白送我我都没要,我岂是如此随便的人。”
成璧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喔……迭加的记忆总让她有点混乱,忘记这是孟筠走后发生的事,当时还没遇见成璧呢,也没机会对他详细展开叙说。上帝视角就这点不好,容易让她把某人的经历当成集体共识而说漏了嘴。
成璧看她的眼神已经堪称五味杂陈,前桥打岔道:“他想去那就去吧……跟我没关系。你怕我心疼他么?可是我也被他骗得很惨,谁来心疼我啊。”
更何况她生着气呢。这个赵熙衡,口口声声说陆阳的事完全受太子指使,他毫不知情,可这次见了太子连茬都不提,也不见帮着魏留仙声讨害她之人。明明就是和太子狼狈为奸,还要在她面前装好人,将污水泼到别人身上。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情心泛滥实在没必要,他活着大该呢。
——
3.
国土正式交接完毕后,固砾军便马不停蹄地开进玉龙山以北,持和平友善的态度协助兴民北迁或就地编入新籍,同时将城内种种资源统计固定起来。
觐坞府多得了一块领土,虽然不大,却极有战略地位,府尹也颁布了新的民政,按照女皇的旨意,以“玉龙新城”将三城统编起来,号令府内诸城民众迁入新地安家落户,不仅给予财政支持,家中读过书的女儿还可破格考取一官半职,协助长官治理新城。
本就有着移民血脉的觐坞人没有安土重迁意识,响应号召齐齐涌入新城,踏上这片她们的先辈曾“望山兴叹”的土地。
前桥等人也混在新民中开拔。真正经过缠腰道进入玉龙山北,才知“三城之地”远比在山顶所见还要小上很多。
“‘三城郡卿’原是用这巴掌大的地方换的。”有人笑道。
赵熙衡的绰号在短短几日内传开,如今已不再是兴人们的专属,也变成荆国人津津乐道的词汇了。她们这么叫赵熙衡并非含着咒骂的意思,只是如同“寡郎宅”一般戏称,想来这污名迟早完全褪去羞辱的本意,却也因此要与他相伴一生了。
前桥去玉龙城内逛了一圈,街上冷冷清清的,被当成弃子的兴民还不知如何应对突然大批涌入的邻国军人,多数将自己关在房内,然而百姓还要过活,也有商户敞着大门,贩卖些日用之物。
前桥走走看看,直到一个书摊前驻足。乡野之地见不到什么珍品善本,充其量是娱乐大众的地摊文学,她草草翻阅几本,多数恶抄恶刻,还没等细看,一队固砾军人便纵马冲来,对摊主道:“城主有令,所售禁书一律烧毁,你,跟我们走!”
荆兴两国文字相通,口语却有差异,因着同荆国做生意的缘故,兴国人大多懂些荆话。摊主大惊失色,操着生疏的国语道:“书是我卖的,不是我写的!”
固砾军人并无耐心听他分辩,将那些书抓着塞进布袋,也把前桥手中正在翻阅的书夺走。
前桥道:“这似乎只是话本。”
那军人道:“是禁书,读之有害。念娘子初来乍到,不知者不罪,我等不会为难你,下不为例。”
前桥愣愣地看她们走远,稍微感觉不是滋味。
也不知那些是什么书,怎么就突然列为“禁书”了,想来宣扬兴国思想的读物都不是好东西,读之难免腐蚀心灵。虽然此举有点一刀切,但统一思想是当务之急,哪有那么完美的解决方案呢?
失去了书,前桥也兴致恹恹的:“走吧,我们还是继续向北,到兴国去。”
“您就这么去?”
前桥看向施克戎,对方解释道:“如今兴国刚刚割让领土,仇荆民意四起,若见一个女子携带一群儿郎,猜也猜到您是荆国贵女。可别小瞧了普通民众的报复心,他们或许没有上战场杀敌的本事,倒是可以对您多方觊觎。”
“那你怎么想?”
“我帮殿下易容成男子,与众位郎君一同扮为荆籍货商,同为男子,他们会多些忌惮。”
前桥迟疑道:“若我是荆国男人,他们该恨还是恨,该杀还是杀了。”
“但兴人对待男子与女子,毕竟不同。”
施克戎没说到底哪里不同,前桥凭借对男尊社会的了解,也能猜出个大概。皇姊既说他是“兴国通”,听他的经验总没错,于是换了男装,再被施克戎以易容之术稍微装饰,打扮成了年轻公子的模样。
阿廖送她们到边境,神色带着终于将她这尊大佛请走的释然,到底还是并肩同行的情谊多些,拱手与她作别道:“玉龙城虽在掌中,但火霞旗的任务仍久艰巨,我们会为荆国守好北地,你也要保重。”
——
4.
兴国的碎石路面在规划之初显然没考虑过宽阔马车的使用体验,经由商道穿过罕有人烟的松林,前桥被生生颠得想吐,最后改为骑马,总算和环境适应了些。
她这一路上见到不少人。有的兴人不愿留在已经被交割出去的故土,他们北上都有同一个目的:跨越新的边境线,回到心心念念的故国去,然而这条路远比南下更加艰辛。
久违的兴国军队正把守在城防之外,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堵在那里。前桥远远望见一片兵荒马乱,还以为此处像觐坞和固砾一般戒严,心中叫苦不迭,却听人说,这是士兵们在索要“通关费”。
“从前他们是堵在缠腰道,过了他们这关,才能过国关,如今三城尽失,他们倒是将营生开到了此处。”
张策也算亲身经历了一场“国家浩劫”,看着这群兵不兵匪不匪的人恨铁不成钢。施克戎钻到人群前面,打听到了“通关费”的具体金额,回来后禀告道:“他们瞅准了机会发国难财,瞧见商人或举家搬迁者就逮着不放,非要把血吸干算完。殿下家大业大,他们保不准狮子大开口,容属下去打探一下,若能用钱摆平长官则更好,我们也可躲过小吏敲骨吸髓。”
那些有钱又肯花费的人,连衣服都被扒过一遍才给放入,没钱的仍旧留在城外做野民。前桥也知道现在不是过关的好时机,便和众人一起找个茶棚坐着,等待施克戎回来。
何缜怕她一路颠簸腹中饥饿,去不远处一个摊贩那儿买几个梨子分给大家,他从荷包里翻出几个铜板,动作引得周围人忍不住探看。
待他回来了,前桥低声嘱咐道:“你将零钱放在顺手的位置,剩下的贴身放好,财不外露,这样张扬难免惹人觊觎。”
何缜乖乖称是,将铜板放在袖袋里,荷包也藏了,然而还是引来了目光,一个穿着灰扑扑衣袍的消瘦男人突然挤到前桥和何缜中间,并一眼认出了众人中的主角,涎皮赖脸地对前桥介绍道:“这位老板,可否交个朋友?”
“你谁啊?”何缜和成璧一左一右将他推开,面色不善地打量他。
“小人姓周,贱名周不愁,嘿嘿。”那人咧着嘴笑道,“公子们是荆国人吧?这节骨眼儿来兴国,来得真是不巧。”
前桥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警惕道:“你是做什么的?”
“书商。”周不愁遥遥指着自己放在不远处的两担书籍,解释道,“我是来鄗城卖书的,我也不巧,到达那日正赶上领土交接。脚踏之处来时还是兴国地界,回去变成荆国国土了,找谁说理去?”
前桥不是来听他抱怨的,静静望着他不说话,周不愁见状道:“不过我识得守城门的一位军官,他是我同乡,只要花钱打通了他,任公子带了多少人,放进关都没问题。”
“你这么有门路,怎么不自己去找他。”
“嗨,我也想找,可我没钱啊!这一趟过来没挣多少,还搭了路费。实不相瞒,我方才见公子的兄弟出手阔绰,想来是有余钱的,不知能否借我一些通关费?你放心,我在杞城有朋友,过了关就能还你!”
见前桥不说同意也不说拒绝,样子像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周不愁又道:“我可以立借据,也可以做抵押,公子是读书人,我也是读书人,我必不会做那反复无常的小人之事。这样如何?我先拿这书给你抵着。”
只见他从随身书箧中摸索开来,贼眉鼠眼地将一本书郑重交到她的手上。
她望向那书封皮,看不出什么特别,周不愁却压低声音道:“这是兴国禁书,早几年前就不让卖啦,放眼全国,独我这儿还剩个抄本。公子若信我,就拿我这孤本当个抵押,借我钱通关吧。我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找你要书。”
前桥对“禁书”二字稍微来了兴致,方才被固砾军神神秘秘没收的也是“禁书”,不知兴国这本禁书长什么样,会不会和奉阴婆之类的神秘信仰有关。启书看到标题,只有三字“藏钗记”,看得云里雾里。张策却不觉“啊呀”一声,脸腾地红了。
“呦,看来这位公子很懂啊!”
张策一个劲儿摇头:“有所而闻,有所耳闻。此书我只听说过,都不知竟还有抄本存世。”
“你若懂行甚好,也省得我好说歹说,你家公子仍不信我。”
前桥此时已大有兴致,但又不想这么轻易被人牵着走,问道:“你还有什么书?”
“不是我吹牛,兴国畅销的这些书,我这儿应有尽有!公子只要借我银钱,就是我的大恩人,你要什么书,我就能给你弄来什么书。”
周不愁指天发愿,说什么都要求前桥将他一并带进城里,还保证自己的门路畅通可靠。前桥心道这样也算省了事,若他同乡好用,施克戎也不必费心去找了,便带了周不愁去城门口,正巧碰上拨开人群回来找她的施克戎。
他向前桥耳语一番,原来此行托人找到了长官,只需花钱打点,能将所有人带进去。
他动作还挺快的,这下又用不着周不愁了,前桥将“禁书”书抛回给他,周不愁就道:“别啊兄弟,你带着我!这书我……我送了你还不成吗?”
前桥不语,微笑摇头,周不愁道:“求求了,你带着我吧!我,我还你双倍的通关费……三倍!”
前桥还欲和他讨价还价,不料周围人群突然出现暴动,方才还卖给何缜梨子的商人被一伙走投无路的暴民盯上,钱被抢劫一空,背篓中的东西撒了一地。有人大叫抓贼,有人趁乱拾梨,还有人借机要往关里闯。
卫兵们将兵戈架起抵挡,甚者已经与急需进城的饥民肉搏,施克戎知道事不宜迟,立马护着前桥向通道跑去。
周不愁挑着担子紧随其后:“带着我,带着我!”
前桥无暇他顾,眼看着周不愁跌了一脚,差点将担上书架摔散,难为他这时还不放弃吃饭的家伙事儿,紧紧顾着他的宝贝书。前桥便向府卫打个手势,三人冲到他身边,两人架起两条胳膊,一人夺过扁担扛着,将他拖死狗一样拖在后头。
这一趟过来,前桥的出行经费直接搭进去一大半,周不愁对她千恩万谢,说她是“过命的大哥”。
“哥,我还不知你贵姓呢。”
“免贵姓钱,”前桥惜字如金,公事公办道,“去写个欠条,你之前说好了三倍奉还的。”
“钱兄,别说是三倍,小弟的命都是你的了。”周不愁爽利地补了欠条,又道:“钱兄想往哪去?不如随小弟去杞城?小弟做东请你,一则为你接风,告慰你舟车劳顿,二则也拿银钱还你。”
前桥本也没有固定的目的地,打听了杞城离着不远,也就点头同意了。路上重新租了车,一边行路,一边研究那本“藏钗记”,粗略判断出是一本言情小说,写得还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