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梅霖时,他已经穿戴整齐,从容地坐在院子里,面前的桌上摊开放了一本书。梅鸢趴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耳朵和他说话,他神色温柔地回应着,像个宠爱妹妹的哥哥。
“邱哥!”
见邱丘往这边走,梅鸢抬头向他招手:“一会儿出去吃?”
邱丘随口嗯了一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虽然是冬天,阳光却很好,他眯着眼睛打量着梅霖,状若无意地开了口。
“再有小半个月就过年了。”
梅霖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要留在这里过年?”
“怎么会呢,”邱丘笑着摆摆手,“我只是觉得就你们两个人过年太冷清,不如和我一起回京吧?正好,也让我妈见见儿媳妇。”
整齐的书页被捏得起了皱褶,梅霖沉默着低下头,没有回答。
邱丘心里冷笑一声。再受宠爱又怎样,她又不是只爱你一个。应该说,当一个人得到的爱越多,他眼里就越揉不进沙子。
梅鸢握着梅霖的手,将两个人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她捏着哥哥的手指,看着梅霖收拢手掌,将她的手全包进自己掌心,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好啊。反正也很久没回去了,正好见见以前的朋友。”
梅鸢的人缘是很好的。她性格好,又仗义,不耍小心机,女孩子们都喜欢和她玩在一起。她生得漂亮,活泼开朗如四月的春光,被她吸引的男孩也数不胜数,追着她的脚步争宠献媚,企图讨得她的欢心。
在末日活了那么久,有些人梅鸢已经淡忘了。但有些人她是记得的,她很想念他们,年轻的,鲜活的他们。
邱丘松了口气。他又看了梅霖一眼,却只得到了令人失望的反馈。对梅鸢的回答,梅霖似乎并不意外,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热茶,握紧了妹妹的手。
是仗着梅鸢的喜欢,所以有恃无恐吧?
邱丘的心里充满了恶意。他高估了自己的心胸,他比想象中更不能忍受梅霖的存在。
“好。”他笑着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我觉得早点比较好,毕竟鸢儿还要见朋友嘛。”
“那就明天吃了早饭走吧。”梅鸢一锤定音,“我和哥哥去收拾东西。”
邱丘没有异议。他也要打几个电话,安排之后的活动。他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次回京,第一件要事就是解决掉梅霖。
几个人各自散开,梅鸢拉着梅霖回屋收拾东西。
“真的要回去吗?”
一直到关上了卧室门,梅霖才开口。
“对你不怀好意的人太多了……我很担心你。”
“没关系的,哥哥。他们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梅鸢脱了鞋子站上床,从衣柜的最顶层取下一个木盒子。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拂去木盒子上的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十枚轻薄的飞刀闪烁着森森寒光,整齐地排列在盒内。下面摆着一排的小瓶,上面用另一种语言写着字,梅霖看不懂,但他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梅鸢扣动木盒上的纹路,下面又弹出来一个小方格。里面是一整套的首饰,包括项链、戒指和耳环,宝石闪烁着金钱的光辉,却没人知道这才是最狠辣的凶器。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将木盒关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梅霖站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看见邱丘时,我心里还存着侥幸,总觉得他不是那样的人。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全被你猜中了。”
“他就是那样的人。不敲打敲打,尾巴就会翘起来。必须让他吃点苦头才肯老实,否则就算磨破了嘴皮也不会听。”
在经历过几次逃跑、争吵、冷战,互相折磨到身心俱疲之后,几个人曾经坐下来,认真地商量过未来。在签下一份几人都认可的协议之后,他们和平共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没过半年,邱丘就撕毁了协议,不满于她对梅霖的偏爱,试图抢走她的整颗心。
最后的结果就是梅霖带着她逃离了京城,却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大饥荒。他们不知道为了一口吃的人性能变得如此卑劣,为此吃了不少苦,还好遇见了来找他们的邱丘和甄九福。但梅霖还是死了,死于他一身不弯的傲骨,因为不肯向买下他的男人献媚,而被活活打死。
那是她第一次痛失挚爱,可还没来得及哭泣,邱丘也死在了她面前。
最后是甄九福拼死带着她回了京,也因此失去了一只眼睛。梅鸢经历了很长很长的黑暗时期才重新振作,但邱丘和梅霖的死亡仍给她带来了不可逆的影响。因此在回到过去后,她下的第一个决心就是打碎邱丘的骨头,把他塑造成任她捏圆搓扁的模样,她绝不允许死亡再出现在她眼前,这一次她要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梅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万一……你其它事也猜对了……”
能达到目的固然好,可他不希望妹妹因此而受伤。被所爱之人背叛会有多绝望,他没有经历过,也不敢想象。
“不用担心我,哥哥。”梅鸢笑着抱了抱他,
“已经没有人能伤害我了。再说,你们保护我那么久,也该由我来保护你们了。”
梅霖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心里充满了忧虑。哪怕知道妹妹有能力应付将会发生的危险,他心里也还是担心。这是出于一个哥哥的本能,与梅鸢的能力强弱无关,但他也没有改变妹妹的妄想,如果什么也不做,未来只会更糟糕。
他只恨自己不能长成参天大树,足以为妹妹遮风避雨,竟然还要她为了他们的未来奔波劳累,他不是个合格的哥哥。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梅鸢离开了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道:“比起被你们庇护,我更想保护你们。我不想再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而我无能为力了,哥哥。”
梅霖点了点头,将忧虑埋在了心底。
他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支持妹妹,他也没有其它事可以做了。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他摸着梅鸢的头,温和地说道。
邱丘并不知道兄妹俩在他听不见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在他眼里,梅鸢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虽然性格顽劣了些,但终究只有16岁,甚至连高中都没有毕业。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给她拴上锁链,关进自家的笼子里。
所有的献媚讨好,不过是些博得雌性喜爱的小技俩。就像公孔雀会为雌孔雀开屏,卖弄自己漂亮的羽毛,他在床上的小意逢迎,在床下的体贴细心,也只是迷惑梅鸢,好将她叼回窝的求偶花招。
而现在,梅鸢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航班,眼看着就要进入他的领地了。
飞机从云层中缓慢下坠,梅鸢望着窗边离她越来越近的航站楼,忽然听见耳边传来询问的声音。
“你们在京里的房子已经卖了吧?”
梅鸢嗯了一声。
“那要不要住我家?我妈也想见见你。”
邱丘的母亲是个风流多姿的美人,和不少权贵有着盘根错节的利益瓜葛。但她只生下了邱丘一个孩子,对外的说法是怀孕太损耗身体,也太浪费青春。但梅鸢知道,邱丘的出生是她已逝的恋人留给她的唯一礼物,邱丘的母亲很爱这个孩子,以至于在邱丘死后,将一切罪过都怪在了梅鸢头上。
那不是段愉快的回忆,但梅鸢能理解邱母的爱子之心。
她没有报复的想法。邱丘的确是因她而死,葬身狗腹,死无全尸。
但她们没必要这么早见面。而且,关于住处,她自有打算。
“不用,我已经找到住处了。哥哥也要和我住一起,去你家不方便。”
梅鸢说着,站起了身。飞机平稳落地,在空姐温柔的提示音中,乘客拿着各自的行李,陆续离开了座位。
邱丘没再多说。他提着自己的行李箱,走在了最前面。梅鸢没带太多东西,只背了个轻便的包,其它东西都和梅霖的装在了一起。
北方的冬天还是要比南方冷一些的,尤其是在四面透风的航站楼这种地方。她自认穿的够多,但还是感觉到了凉意,连忙扣上了外套的扣子,将自己裹成毛绒绒一团。
三个人刚进机场大厅,就听见了热闹的叫喊。一群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女举着牌子,拼命往这边挥手。
“邱哥!邱哥,这边!”
他们嘴里叫的是邱丘的名字,眼睛望着的却是梅鸢的方向。梅鸢一眼就看见了不少熟悉的面孔,她弯起唇,正要开口,左边肩膀忽然一沉,邱丘一把将她揽进了自己怀里。
他明目张胆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在朋友们的哄闹声中,笑着对她说:“来,宝贝,和弟弟妹妹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