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沧海的死因是心脏麻痹,危机办的人把他的尸体带到了二六七医院,试图在上面找出一些与袭击者有关的信息,但最后什么都没寻到。付沧海的手机上有半条信息,那是他要留给女儿的话,但只打了一句“去大姑家里住,要懂事”。
他的女儿是秦双双和应长河亲自带到医院的。应长河只告诉女孩,她的父亲进了医院,所以要带她去看看。小姑娘穿着校服跟两人到医院,坐上电梯却发现梯厢不是往上而是一直往下,她怔了片刻,脸色苍白地问身边的秦双双:“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电梯要抵达的楼层她还有印象。很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被父亲带着,到太平间去认领母亲的尸体。
一切发生得太快,要处理的事情太多,秦双双甚至没有悲伤的余裕。她在医院里掉了一次泪,现在又有些忍不住了。
“主任,财务小刘也提出辞职了。”面前的工作人员说,“张科已经批了。”
付沧海的死亡带来了很坏的影响,危机办里有几个普通人已经提出了辞职或调动的请求,秦双双全都压着,一时间还没有批准。
秦双双擦擦眼睛,振作起精神:“几个领导都过来,开个会,讨论下人手问题怎么解决。”
原一苇正巧回到危机办,正要去签字领外勤补贴,结果刚进了财务室就被要去开会的张科长拦住了:“小原,你帮我先看会儿办公室啊。”
原一苇:“……张科,不行啊,财务人不在财务室必须关门,这是规定,你忘了?”
张科:“短会,就一个短会,十分钟就回来。”
原一苇简直头大。他掏出自己身上的报销单据,放在了张科的桌上。他现在急需现金,身上已经没有整张的钱了,昨天去付沧海家里探望时他把所有能掏出来的钱都给了付沧海的女儿。
张科长的桌上还有其他几个哨兵的出勤补贴单,夹着不少票据。原一苇垂眼一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地名。
是周沙的家乡。他觉得好奇:这个哨兵是到周沙的家乡去出差了。
心知违规,他还是快速翻了一下那些票据。
票据都很简单,除了住宿发票之外,就是到某个展馆参观的门票。门票的数量不少,那个情报人员居然每天都去展馆。
那个展馆是周影工作的地方,而情报人员住宿的地点也是周影家小区对门的酒店。
原一苇心中一沉: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张科长所说的短会果然很短,不到十分钟他就回来了。原一苇立刻进了秦双双的办公室,飞快关门,单刀直入地问她:“危机办在监视周沙的妈妈?”
秦双双皱着眉头看他:“什么意思?”
“我看到了老廖的出勤补贴单据,他是情报科的人。”原一苇快速道,“他在跟踪周影。”
他赌了一把,使用的是肯定的口吻。如果是自己猜错了,最多是领处罚。
秦双双喝了一口茶,低声说:“一苇,我认为你是专业的。”
原一苇只感觉凉气从头到脚灌下来。
“……为什么?”他急急问道,“她有什么问题?”
他想到那些票据,想到周沙和周影在机场大吵,心里头那团不安越来越清晰。昨天去付沧海家里探望的除了他和周沙之外,还有应长河和文管委的其他人。在回来的路上,应长河又是难过,又是庆幸。
“当时我和他是准备去跟你妈妈喝喝茶,聊聊天的。”他对周沙说,“但我临时有事回来了,他就自己进了咖啡馆。如果周影那时候还在他身边……你妈妈是个很厉害的向导,如果她在,沧海就……”
应长河顿了片刻,又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不是的。幸好你妈妈不在。如果你妈妈和沧海呆在一起,指不定现在连她也有危险了。”
原一苇迟疑着开口:“……她和付沧海的死有关系?”
秦双双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注视着原一苇:“一苇,你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违纪了吗?”
原一苇呆呆站着,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我们只是要把付沧海去世前接触的所有人都调查清楚。”秦双双说,“我希望你离开这个办公室之后,把你刚刚问我的那些话和你心里头的想法全都忘掉,不要想起,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那为什么不调查应主任?”原一苇问。
秦双双烦死了。她本来事情就多,原一苇还要给她添堵。
前辈的话是对的,不要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在危机办里工作,很快对他的爱意就会消失,剩下的所有情绪都是烦烦烦。
她愤愤想着,揉揉太阳穴,生硬斥道:“别再问了,出去!”
付沧海葬礼当天,文管委除了章晓和高穹,都去了殡仪馆。
他们两人是留下来值班的。
因为警戒级别的升高,各个和特殊人群相关的单位都开始留人值守,文管委有陈氏仪,应长河直接安排了24小时轮值,大家一组接一组地上夜班。
前一天晚上值班的是袁悦和秦夜时。章晓和高穹早上八点准时来接替他们,发现袁悦和秦夜时已经整装完毕,一个在走廊上打呵欠,一个在值班室里发呆。
章晓敏锐地察觉到者两个人之间气氛奇怪。
他跟袁悦到值班室里签字,托袁悦带去礼金。
高穹和秦夜时在外面互相瞪眼。
“你跟袁悦怎么了?”高穹回忆了这几天的情形,“不说话了?”
“知道付沧海死之后他就没跟我说过话了。”秦夜时一脸厌烦。
第73章 宁哥(1)
付沧海出事的消息传得很快。危机办第一时间联系了国博, 因而应长河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几个人之一。
他群发了信息, 让众人赶到二六七医院等候。
秦夜时跟高穹回忆,袁悦和他离开家的时候, 虽然有些许自责, 满脸倦意, 又因为内疚而不想和自己沟通,但情绪尚算正常。真正不理睬自己是从他得知袭击付沧海的精神体是亚马逊森蚺开始。
秦双双拿到了监控录像, 得到允许之后周沙和秦夜时凑过去看, 两人很快就认出了那个精神体是什么。
秦夜时穿过走廊回到袁悦身边,亲昵地依偎着他, 把亚马逊森蚺的事情告诉了袁悦。
袁悦略略一愣, 随即眼睛一转, 直直地看着走廊尽头的太平间,整个人仿佛僵住了。
秦夜时说不上为什么,但他被袁悦突变的情绪吓了一跳,连忙攥住他的手。袁悦的手心冰凉, 眼中满是惊愕。
“会不会是别的?你看错了?”他急切地向秦夜时发问, 声音颤抖, 挣脱开秦夜时的手掌,十指紧紧绞在一起。
秦夜时确定自己不会错:“我的记忆和视力都没有问题,亚马逊森蚺很好认,太大了。周沙喜欢蛇,她也认出那就是森蚺。”
袁悦咬了咬唇,不再说话。秦夜时想要再握住他的手, 但袁悦已经迅速站起,走到了一旁。
这是负三层,走廊两侧是药品仓库,门户紧闭。袁悦额头抵在墙上,似是忍耐着某种痛苦,右手紧紧握成了拳。
之后他再也没跟秦夜时说过话。秦夜时在缠绵时察觉到的那一丝丝动情的端倪,已经消失不见了。
草草讲完,秦夜时踟蹰片刻,抬头问高穹:“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高穹奇道:“他喜欢过你?”
秦夜时:“……”
他心中涌起一股懊恼情绪:不应该跟智商有问题的高穹交流这个问题的。他怀疑高穹根本就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感情。
“说出来你不要太吃惊。”秦夜时说,“我和袁悦其实已经……”
高穹不是傻子。他和章晓早就加入了周沙的八卦小组,三人已经在秦夜时和袁悦不知情的时候分析出了秦夜时不再流鼻血的真正原因。
“哼。”高穹倨傲地笑了笑。
秦夜时心头一咯噔,顿时不敢吭声了。
袁悦和章晓交待完工作,离开了值班室。秦夜时连忙跟上去,和他一同进了电梯。今天的日子特殊,两人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袁悦身上是那套周沙带他去订做的西装,但他此刻神情颓然,秦夜时心里头一点儿旖旎的念头都没有。
袁悦背靠厢壁站着,他似乎更瘦了,眼下的黑眼圈愈加浓重,像一个心灰意冷的病人。
秦夜时很担心。他看到袁悦的左手无意识地抓握着右手的手腕,而右手一直在轻轻颤抖。
“袁悦。”他低声询问,“你手疼?”
袁悦扫了他一眼又立刻转开,似乎不想和他的眼神对上,垂首摇了摇头。
秦夜时心内一片茫然。他只想知道袁悦到底怎么了,以及他为什么不理自己了。
文管委里只剩下高穹和章晓两个人。
他俩默默坐在值班室里分吃路上买的芹菜肉包子。
两人和付沧海的交往都不算多。因为高穹身份是假的,应长河每天在家里反复提醒他:千万不要被付沧海逮到,付沧海如果对你起了疑心,你和我就都完了个蛋。
高穹深受影响,一直机警地躲着付沧海。加上付沧海和应长河一见面就要互相你来我往地玩骂人游戏,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到文管委来的,高穹呆在文管委里的时候几乎没见过付沧海。
章晓就更不用说了,他来文管委上班还没多久,对付沧海最清晰的印象便是面试那天,那个冷笑着提起自己外号“废柴”的中年男人。
“为什么要杀他呢?”章晓说,“付沧海是不是知道了些不得了的事情?”
“不知道。”高穹阻止了他的发散,“别乱猜。”
这也是应长河的叮咛。他尚未从旧友离世的悲痛和打击中恢复过来,这几天连那光头都没了光泽,整个人瞧着仿佛老了十年。
他倒不是怕死,只是唏嘘:太意外了,且不说周影当时是否在,若是自己和付沧海待在一块儿,只怕对方也没那么容易下手。
但悲痛之余,还要牵挂着自己单位里几个哨兵和向导的安全。
警铃协会的行事作风与以前大不相同了,应长河觉得头顶那团阴云已经越来越重。他下意识地猜测,无论警铃协会现在要做什么,他们的目标之一肯定是陈氏仪。
从前任会长谭笑宇偷盗陈氏仪量产机和试图启动陈氏仪回到过去,到陈宜被袭击,警铃协会虽然覆灭了又重生,但它们对陈氏仪的执着似乎从未变改。
国博把所有的出勤任务派遣单都压了下来,在确定事态不会恶化之前,陈氏仪暂停使用。
高穹和章晓等人都从应长河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陈氏仪也许真的要被转移了。文管委已经没办法继续保管它。
把手里的最后半个包子塞进高穹手中,章晓转头看着走廊尽头。
陈氏仪就在那里。
一旦陈氏仪转移,章晓就会永远失去回到过去、回到白浪街事件发生那一天的机会。
他心中蠢蠢欲动。
但是,若他现在打开保护域启动陈氏仪,应长河那边立刻就会收到警告。高穹肯定会随着他一起行动,自己也就算了,高穹如果也因为擅自打开保护域而被处理,那么他的假身份立刻就会曝光。
正思索着,高穹已经把包子吃完了。他擦了擦手,又擦了擦嘴巴。章晓趴在桌上看袁悦留下来让他整理的资料,把右手举起来。高穹于是扯了另一张纸巾顺便帮章晓也擦。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高穹站在他身后环着他,下巴搁在章晓脑袋上,殷切地为他服务着。
他难得如此认真,章晓连忙问:“什么事?”
高穹思索片刻,冒出一句:“你不能生我气。”
章晓:“不生。”
高穹:“也别生应长河的气。”
章晓感觉到一丝不妙:“和应主任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