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羡正好口渴，接过碗，先咕嘟喝了一大口，才笑回她，“你带食材来我们部落驻地，我做给你吃。”
    妫辛部落的游学巫医，辛鸷当即高兴道，“我明天下学就去找你。”
    “你才进卫医队？”虞羡立刻反应过来，想起她大姨曾告诉她的信息，“卫医队那，新人还是先学习，再实践吗？”
    辛鸷点头，她也是年初才到，刚进去不到半月。
    她仰头喝了一口果酿，忽然道：“我现在相信我阿姆说的，春酿是假的，但只要你让人信服，它就是真的。”
    虞羡看过去，就见辛鸷一脸认真，“我在路上遇到一个和我阿姆一样的特殊体质人，她不喝春酿，双月节也能怀孕。”
    “你们祖姥当年流落孤岛，那时能有春酿吗？显然不可能有。”虞羡再次重申了一遍这个例证，又说了她沿途观察所得，“很多野人族群，是没有巫的，也没有春酿，她们照样能生崽。”
    然后她画了个重点，“她们生育艰难，是来自第一代从部落出来的人，这些人怀孕会格外困难，因为她们相信，没有春酿，生不出崽。”
    然而，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打破惯例，谎言就会被戳穿。所以，野人族群一直在延续，人口上不去，更多是实力问题。
    辛鸷若有所思，“的确，我阿姆就不相信，她很有主见，意志坚定，打心底觉得那是瞎扯，然后她没喝春酿，生了我，太巫就将她这个例外，归到了特殊体质一类。”
    野人情况也是类此处理。
    这样一来，春酿还是能够自圆其说。对相信它的人，始终有效。
    太巫们应该都知道，春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但就是有效。
    类似一种精神暗示。
    虞羡怀疑，“一切自有造物主安排，我们只需遵从本心”，就是一句暗示语。而春酿，“喝了春酿，才能生崽”，就是解开暗示的钥匙。
    也许最初，这暗示发明出来，是用来保护被浪部侵犯的姐妹，然后不知怎的，就起了效果，还很有效，就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在浪部未被彻底消解前，这个神奇的谎言，还是很有必要继续存在下去的。这应该是部落联盟的内部共识。
    同时，这也说明，某种程度上，生活在这个原始星球的女性，是能够自主掌控自己身体的，甚至不需要对自己的身体足够了解，就能完成掌控。
    而且，很简单，两个字，从心。
    生命起源于神奇的化学反应，人的心理是能影响人的生理的。
    就好比位于家庭底层的雄性小丑鱼，受到恐吓霸凌，害怕惊惧之下，体内会分泌一种抑制生长的化学激素，就会长不大。
    在拥有另一个虞羡的全部记忆之后，很多时候，虞羡感到特别庆幸，她们的同胞，拥有强悍且强大的体质，拥有短暂且固定的行经期，拥有能够实现自我操控的身体，相比无法自主生育选择、疲于自保的地球女性，她们的造物主，很是慷慨大方，一开始就给了她们一副很好的盔甲，保护她们，风雨不侵，刀枪不入。
    然而，终此一生，虞羡都不知道，这副刀枪不入的盔甲，并不是来自造物主的馈赠。
    遥远时空，在太空流浪的空间站，神奇大佬正在做最后的复盘。
    日照环境，能影响生物发育情况……能量，会影响生育选择……黄体素，可以控制排卵……
    她考虑了许多关键，将昔日一起看直播的姐妹们提出的奇思妙想，一一还原，嵌合。
    这也得益于近期最令她振奋的新发现，一种宇宙能量射线，能够在基因层面上，刺激可控制排卵的类黄体素诞生，简直是上天恩赐，好风好水总算转到了她们这一边。
    新胚胎的基因编码刷新后，得以参考狮子和熊猫，将繁殖期控制在一月，而且，身心健康监测达标，才会启动孕育程序。
    若是生育环境不佳，胚胎发育不全，自动终止妊娠，表现为流产。
    这一点，她感觉很可惜。
    她尽力了，还是无法做到像北极熊和袋鼠那样，进行能量回收，流产还是会伤身。
    但她设下了安全阀值，身心状态俱佳，子宫会自动升温，这时候生下的，才是男崽。
    生男再不由男人决定，如男人曾经所认为的那样，由女人决定，由女人的身体和心，自己决定。
    这份生育权力，再也无法靠强权谋夺。
    原始星球的部落人不明内里，对此的解读是，母亲只有身心健康健全的情况下，才会生男崽，她们认为，男崽与母体对立的异常属性，会额外消耗母体。
    部落人相信，生女崽，会让母亲身体变好。在感受到威胁、身体状况不佳，或者有强烈意愿生女，培育胚胎的子宫会配合进行调节，就会生下女崽。
    这一点，神奇大佬参考的是龟类生育特性，雌龟孵化龟蛋时，会利用温度差异，控制小龟仔的性别显态。
    如果把雌雄，性别，当做一种基因显态，那就很说得通了。大自然中，雌雄同体，也不少见，人类也出现过。
    因此，新基因编码还有一项抄底设定，就是面临亡族危机之时，部分女性会分化出男性特征，延续族群。
    这是小丑鱼家族雄变雌的逆向操作。
    人族的生命，本就起源于神奇化学反应，唯有意识，灵魂，无法用化学反应解释，而且也超出了生物学能解释的范畴。
    宇宙大爆炸，是孕育星辰的开始，历史和文明的诞生，还要远远排在化学学之后呢，化学之后，有机生命诞生后，才是生物学。
    总之呢，人是自然演化的结果，未尝不能看作一个设计精妙的智能机器，编码程序虽然掌握在造物主手中，但谁能解码，谁就能掌握生命的奥义，成神。
    神奇大佬对成神丝毫不感兴趣。
    违反自然之道，必将受到反噬。这项实验，她也只是顺应自然之理，将人类基因里本来就存在的优秀编码显化，然后做了点正常减法，将问题编码自然代谢淘汰。
    她只想让她未来的同胞们健康，自由，独立，享受生命。
    现在的问题是，一种来自宇宙的光波，就像地球无时无刻不在被来自宇宙的粒子穿透一样，能够穿透不设防的大气层，辐射出一种破坏性的能量，阻碍化学反应，导致男性精子无法合成。
    如果是技术成熟的高等文明，这一点自然无需多余操心，还很值得喜闻乐见，但若是不巧落入原始时代……
    她想方设法，利用空间站的材料，制造出了一种磁场，反弹这种光波，但空间站这种体量，及其有限的寿命，并不能完全且长久的进行这种阻断。
    她该不该赌一把，相信直播间背后的高等文明，会好心到永久解决这个潜在隐患？
    月亮，人造的月亮，会永不坠落吗？
    第120章 原始人的必赢之局
    虞羡四人到了姬城, 也不能白吃白喝不干活。她们是游学的，不是因公出差，没有公费, 又才遭了难, 一穷二白，蹭了顿免费晚餐，第二天就被虞眇大佬轰去上工。
    虞霙阿姆回去当族长后，虞眇大佬就被派来，代理使节，全权管理驻地事务, 压根不跟她们讲客气。
    虞羡心里那个无语：出了部落，也逃脱不了打工人的命啊。
    有部落背书, 虞羔虞雵两个畅通无阻进了城卫队, 隔天就被安排去看大门, 虞羍和虞羡一起进了卫医队。
    进卫医队前, 虞羡又问了虞羍一遍，是不是决定了，不改了。进了卫医队, 就意味着他此生都不能脱离虞部落。
    脱离，就意味着背叛, 跑路, 会上追杀令。母系部落的原始人，可不会傻缺到将精力浪费在无关之人身上。
    孕育生命的母亲, 并不想警惕她们生下的崽子，然而长大的崽子, 有可能会变成可怕的野兽, 却是事实。
    对于想要加入部落的成年男性, 史鉴在前，这个接纳行为本身，已是一种预支信任，她们也是担了风险的。
    虞羡能理解部落的谨慎，就目前母系部落整个自成一体的运转体系，成年男性的加入，不是必要。
    而对后者而言，武力征服、暴力夺取显然是不可能的，她们会誓死捍卫本就属于她们的主权。
    现在，她们是赢家。
    但就这么放任对方游荡在体系之外，也是很有危险隐患的，浪部藓芥就是明证。
    而且，如果将所有成年男性粗暴定性一刀切，完全就是一种资敌行为。
    所以，时易世变，原始星球如今的情况便是，母系部落坐庄，开条件，想要融入她们主导的族群体系，成年男性需要找到自己新的价值所在。
    成年男性也是会动脑子的，打不过，就加入，这思路，没毛病。
    虞羡猜，她们部落的三任太巫，发起这项合作育崽试验，虽然顺应的是两性新时势下新萌发的端倪，赌的却是人族的可塑性。
    人族因其智慧的头脑，具有极大的可塑性。这其中，当然也包含了正常男崽的可塑性。
    了解妫辛部落史录后，虞羡一时有种错觉，如果史录是真，这赌局，必赢之局。
    冷酷点说，如果结局证明人族男性不堪教化，即便将之灭绝，女性内部也能自行分化，延续族群。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女性不绝，人族不灭。
    原始星球的人族女性，这自体分化之能，简直就是族群最保险的熔断机制，抄底不赔，稳赢。
    当然，说是这么说，她们是活生生的人，面对的也是活生生的人，一起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崽子，理智上再如何清醒，感情上也难免会产生拉扯。
    而且，这世上，真的存在稳赢不赔的赌局吗？
    虞羡在心底反复思考过后，尤其是阅读过另一个虞羡所有的人生经历后，反而不能确定了。
    当地球女性所有的亲密关系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当地球女性被所谓的爱情关系和家庭关系所迷，或主动或被动，缚住手脚，蒙住眼睛，加诸在身体和精神上的枷锁，竟然历经数千年都无法挣脱，这在作为原始人出生于母系部落在原始星球长大的她，本是不可想象的，却跨越时空阻隔，为她亲眼所见，仿若亲身经历。
    有时候，个体的闪光，个体的“善”，犹如近在眼前的一叶障目，更能模糊群体的“恶”，掩盖更真实的不善本质，头脑不清醒，很容易被混淆重点，掉落移情的陷阱。
    这是人族女性强大共情力里不好的一面。
    就好比她，再如何看清形势，看透人性，即便她认为部落限制没错，面对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也会觉得心有不忍。
    没人喜欢预设一起长大的同伴，长大后会背叛同族，变成没有心的吃人野兽。
    这样想的人，并不会因为这想法感到快乐。正常人只会感到难以理解，感到难受，感到痛苦。
    还是那句话，孕育生命的母亲，并不想警惕她们生下的崽子。
    然而，长大的崽子，有可能会变成可怕的野兽，反咬同族，却是事实。
    理智归理智，人的情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变数。
    虞羡想得很清楚，但还是再次询问了一下小伙伴，他是不是决定留在部落，到死也不离开。
    因为以虞羍的能力，自己去报名，肯定也能进卫医队，但若是以虞部落的名义直接进去，他就再也无法反悔，从此，生是部落的人，死是部落的鬼。
    虞羍默了默，他想说，我还是想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第一个迎接你大胜归来，但看着小伙伴清澈明亮的眸光，他又默默把这心里话咽了回去，睁着双蓝汪汪的眼，坚定点头。
    想要得到，就必须先付出，虞羍不觉得他有什么好后悔的，他知道他要什么，也知道他该怎样做，才能得到他想要的。
    见小伙伴态度坚决，虞羡没再多说。
    对方早已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能为自己的作为负责，她尊重他的决定。
    卫医队驻所，位于姬城中心区，紧邻能装下十万人口的祭祀广场。
    卫医队相当于姬城卫生安全机构，涉及防疫和医治两大功能，前者重在防，后者重在治，主力队员大约有三百人，全是有一定专业知识技能的巫医。
    卫医队内并非只有女性，也酌情录用了一批略懂医药学的男性，打下手。这中间，他们也能借此学到些新知识。
    有部落太巫举荐手令，虞羡进去无需任何考验，和她一起的虞羍只能算“陪读”，能学到什么，全赖虞羡教导。
    虞羍一进去，赶上繁忙期，立刻被扔到了打下手的队列里，随队出巡，搞卫生筛查。
    被嫮鸮随手举报的那些个野人聚落，被一锅端了，最脏乱差的那个，已查出是故意所为，很有可能是浪部余孽蓄意造疫乱，他们要去配合城卫队处理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