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将陆非鱼抱在了怀里。有些事你只能想着的时候还能说服自己放弃,可是一旦真正感受到了这份美好,再让你放手无异于切肤之痛。
感受到怀里的人,梁启心下一乱却是想了很多。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两分流于表面的笑意,戏谑中又潜藏着两分忐忑,“累尘这堪比救命之恩,启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梁启话音落下,陆非鱼这次却并未接上,他缓缓扶着梁启坐上了身后的轮椅。梁启望着他,脸上的笑意收敛,心情却变得焦灼起来。
陆非鱼再次帮梁启掖好被角,梁启声音渐沉,“累尘……其实你还是怪我的是吧?”
他怎地忘了,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杜家,隔着他的至亲之人。
梁启渐低下了头。
“……当然……”陆非鱼沉重地说出这两个字,见梁启惴惴不安的表情又突兀地笑了出来,好半晌才接着道,“当然怪你,不过你下半辈子给我当牛做马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
从地狱到天堂,真的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梁启一颗心被他弄得七上八下,直到看见陆非鱼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这才安下了心来。他缓缓扬起了嘴角,“好。”
两人视线相对,彼此的瞳孔里都倒映着对方的影子。过了一会时间,陆非鱼终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随即也不知道是谁先笑出了声来,两人皆看着对方的笑容,刹那的满足填满了胸腔。
“这些天我已经联系了那些当年支持我的朝中旧部,虽然明面上的已经被梁帆打压,但是有几个老臣就算梁帆也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秦牧将军是我舅舅,常年镇守边关,梁帆有心削弱他的兵权,可是境外蛮夷这些年都不得安分,朝中也是无人可用,梁帆只能暗待时机,既要谋事我便通知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梁启转动着自己的轮椅到了书桌后面的壁角,转移了之前的话题。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陆非鱼眉头暗皱,他本来还以为梁启会小心计划,却没想他已经不声不响地做了这么多事。
“无需救啊,傻瓜。”
梁启轻笑着出声,却是就着书桌边弯下了腰来,窸窸窣窣不知做了些什么这才重新坐直了身体。
他抬手一把扯下挂在墙上的峻栾图,手指轻点几下,墙上便突兀地现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隔层,一方精致的木盒被梁启取了出来。
此时正值下午,晕黄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房间里洒下了斑驳的影子,木盒上面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格外显眼。
五爪?陆非鱼瞳孔一缩,联想到梁启刚刚的话,心里隐隐有了两分猜测,却是不敢置信。
也不知道到梁启的手上什么时候有了一把钥匙,几下转动之后,木盒陡然被打开了来,里面,躺着一道明皇色的绫锦织绢,上面翻飞的银色巨龙协同祥云瑞鹤舞动九天,并拢在一起的黑玉柄轴莹润透亮,摄人心魄。
那是……圣旨。
梁启将那道圣旨递到了陆非鱼的跟前,“看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知天命,将归于五行,皇三子安王启人品贵重,深肖朕躬,朕欲传大位于启……这是……先皇遗诏?”
陆非鱼声音有些惊颤。这样一个利器在手,梁启若有心将梁帆从帝位上拉下来,只怕现在龙椅上坐的是谁就不得而知了。
难怪梁启失去了一双腿,梁帆也不愿放过他。但凡梁帆只要有这样一个猜测,恐怕是寝食难安吧。
“嗯,父皇走得太匆忙,我都没赶上见他最后一面。梁帆登基之日,护龙卫和这道圣旨却一并到了我的面前。护龙卫是天齐皇朝最为隐秘的一支队伍,他们只尊皇命,监察文武百官。”
“然而历代除了一个传说之外,从来没有皇帝之外的人证实他们的存在。梁帆登基,却不见护龙卫,这也是他对我的忌惮所在。他怀疑我,却又没办法肯定,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于我。”
“所以,边境的二十万大军于我无实用之处,我只需用它震慑朝野上下便罢了。”
“有了这份圣旨,我们便是师出有名……”陆非鱼突然明白了梁启的意思,这一场胜败之争,结局是早已便注定了的,“需要我帮忙吗?”
“需要,”梁启眼眸带笑,重新将那份圣旨锁进了木盒放进了墙壁之后的隔层,这才接着开口,“可否请累尘劳累一下,送启回房,启……该喝药了。”
陆非鱼没有答话,兀自走到了梁启的身后,有些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虽然那药味苦,但是良身健体还是有些用的。
他慢慢推着梁启出了房门,阳光打在了两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和谐而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候在门外头的张力有些看直了眼睛。
……
一月之后,后宫御花园内。
韩月白仍是一身白色衣裳,只是这身白衣却明显要比初入宫廷的那身华贵得多,上好的天蚕丝绣制的织品,上面银色的团云暗纹整个人都添上了一股矜贵之气。
他就这么站在桃花树下,一阵清风拂过,片片桃瓣纷纷扬扬地洒落,有的便在他的发间安了家。
韩月白张开手掌将一片花瓣接在手里,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旁边的来人,喃喃开口道,“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好句!好句呐!”突兀的掌声在身后响起,韩月白还未来得及转过身来却被人搂在了怀里,“月白口中是字字珠玑啊,当得天下人侧目。”
“皇上过誉了,月白只是一时有感而发。”
“哈哈哈……朕向来知道月白的谦虚,但是凡事过犹不及,你是男子,无须过于隐忍,否则,朕将你带进了宫里来倒是真害了你了。”
“皇上——”
韩月白眼眶渐红,突然扑进了梁帆的怀里。
“月白,这皇宫是朕的皇宫,你当朕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吗?朕只是等你告诉朕罢了。你有惊世才学,本来应该受世人敬仰,倒是入了朕这后宫,不但无端惹上一身骂名,还要受这后宫蛇蝎女子的侮辱刁难。朕……愧对你。”
梁帆叹了一口气,此时他是真的心疼怀里这个人。刘忠跟他说了不止一次,月白可是在珍妃和贵妃那里受了不少刑,却从来不跟他提起。上一次为在后宫里给了月白一个位份一事,差点没让朝堂上的言官翻了天,如今……他倒是不能再出手了。
若是实在引得自己的外公李振之不满,后面可得他自己头痛了。
梁帆话音刚落,韩月白却是推开了他,猛然间跪倒在地上。他仰头看着梁帆,一双眼睛似水光潋滟,声音凄切,“皇上怎么能这么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皇上从来没有伤害过月白的意思,这一切月白也自然怪不到皇上身上。月白一介草民,跻身后宫,也只为能常见圣颜,仅此而已。”
“月白……你……”梁帆突觉心中一动,急忙就要扶起他。
“草民今日还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答应。” 韩月白重重地朝着梁帆叩了一个响头。
“什么事?但凡朕能应你的,一定应你。”
韩月白抬头看向了梁帆,脊背挺得笔直,声音里多了两分傲气,“草民知道皇上为保草民已经受累良多,言官百姓皆言草民以色侍君,迷惑陛下,可是草民不服。我韩月白生来贫贱,不说博览群书,至少在文章诗词上还有两份造诣,会试现下已经结束,殿试临考在即,我恳请皇上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自己?你是说你想要参加殿试?”
“对,皇上……我不是想要参加殿试,只求皇上将我的答卷参与众人其中,让众大臣品评……我只想让天下人知道我不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皇上也不是一个有眼无珠,色令智昏的君王,为了陛下圣名,草民想要勉力一试。”
韩月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梁帆,一脸自信。三天前梁帆已经将殿试题目交与主考官林大学士,当时他就在梁帆身边,自然便知道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那个题目……他的脑子里可就有一篇答案,只消这一次他能一举夺得殿试头名,天下间也没人再敢诟病他了吧?
第111章 从小倌到皇后11
天齐皇朝五十三年暮春,三年一度的科考殿试放榜。
韩月白,第一甲,第一名。
天下读书人一片哗然,因为竟无人识得这状元郎究竟是谁,直到当今圣上琼林设宴,韩月白其人的身份这才水落石出。
昔日虽为凌风阁公子,却品行高洁,饱读诗书,后来圣上怜其才学,遂将他带入宫中,一方面是伯乐之恩,一方面是惜才之心,久而久之这韩月白竟入了皇上的后宫,此举虽为天下人不耻,如今却是让琼林宴上的读书人尽皆汗颜。
或许韩月白直接参加殿试甚为不公,然而皇上当堂让人念出的他这篇状元文章时,却让此次的榜眼探花尽皆望其项背,生出一种遥不可追的无力之感。
此次殿试题目为“问帝王之策和帝王之心”,状元文章褒贬时弊,深入浅出,献治国十策,条条有理可据,有理可依。通篇诵读朗朗于口,扬葩振藻,文采飞扬。
因为梁帆的有心传扬,一时间京城上下洛阳纸贵,韩月白也随即名声大躁,只是此番再也没有人论及他的身份和梁帆之间不可不说的二三事了。
金銮殿外,此时刚刚下朝。
“赵大人,赵大人!你走得那么急做什么呢!快等等我!”张自山见前面的赵难走得匆匆忙忙,连忙跑着追了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口。
“你干嘛呀!我这赶回府上还有事呢!”赵难袖袍一甩便将张自山的手甩开了来。
“哎!你能有什么事啊!刚才在殿上我可看到了,你小子可是一直愁眉苦脸神游天外啊,要不是我刚才提醒了你,你这个大不敬之罪能脱了去?!再说了,你一教书匠能有什么事!”
赵难父亲赵子岳乃先皇帝师,赵难虽然混得没有他爹那么体面,可也是总管太学的国子监祭酒,这天下读书人若是能得到他几分赏识,那也算是前世修来的。可照张自山怎么一说,倒是成了一个乡野教书先生了。
不过他们俩多年相交好友,这般调侃之言两人皆是习以为常。
“行了行了,我谢谢你还不成吗?我是真有事!”赵难一脸为难,转身就想离开。
“别走啊,有什么事你不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的忙呢!你自己在这儿干着急能有什么用?”张自山一手抚着自己的长须,笑得牙不见眼。
“你真的帮我?”赵难一脸狐疑,顿了顿便将张自山拉到了一旁,“这时你可不能说出去!”
“嗯嗯,一定不说。”
张自山连连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更好奇了几分。
赵难抿了抿嘴,“你还记得这次状元公韩月白那篇文章吗?”
“当然记得了,咱们皇上可是在皇城外墙上连贴了好几份,我不记得能成吗?不过这文章确实写得好,吾等自叹弗如啊!”张自山晃了晃脑袋,“不过你要说的事跟这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没有我跟你说这个干吗?!”
赵难眉头皱成了一团,几番想要开口却又像是难以启齿,等得张自山都不耐烦了,“你倒是说话啊!你这说一半留一半你也不怕遭天打雷劈啊你!”
“停停停!别这么阴阳怪气了,我说,我说还不成吗!”赵难伏上了张自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状元公那篇文章是抄的。”
“你说什么?抄的?!”
“你轻着点!”赵难一脸惊吓地急忙捂住了张自山的嘴,还好他们站得足够远,周围没有旁人,“前段时间我爹不知从哪儿得来一本古籍,天天手不释卷,说是爱逾性命也不为过。”
“我一时好奇,就向我爹求来了一本抄本,那上面的文章我从未读过,可是篇篇云霞满纸,非文章大家不可成也,状元公这篇文章也在其上,只是改了几个地名人名而已。”
赵难话音未落,却见张自山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忍不住有些着急,“我说的是真的!这事我还瞒着我爹呢!他老人家现在是天天捧着那本书在房里读,你知道的,我爹身上那股读书人的清高傲气可是隔着八里地都能闻出来,你说他要是知道了有人竟敢在殿试上作假,行抄袭这种下作之事,他还不得跟皇上那个心头肉干命!”
“你是说……你还一直瞒着赵老爷子?”张自山看着赵难,眼神中有些同情,“你觉得赵老爷子得了一本好书,他能不约上几个老朋友好好炫耀炫耀,他们那些个老书虫可是一辈子都钻进在书堆里的,你觉得就没人将这事捅破了?”
“啊?”赵难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便脸色大变,“听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声音刚落,皇城之外的赵府上,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个小兔崽子!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竟然还敢瞒着我!”
赵子岳一踏进府门正想找赵难算账,下人却是禀告他说赵难下朝还没有回来,赵子岳只能干发脾气,怒气冲冲地来回踱步了小半个时辰才接着开口,“来人,备轿。”
府门之外,一顶官轿冲着皇宫而去。
……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后宫月霄殿中,韩月白端坐上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站在殿下的陆非鱼。
偌大一个宫殿里只有这两个人。
“公子是不是特别奇怪我今儿个怎么请了你过来?”韩月白缓缓下了台阶,脸上笑得得意。
公子这称呼还是他做原身的仆人时唤的,现在叫来却是讽刺之意甚浓。
“草民自然是不奇怪的,现如今月白公子之名山野百姓都当如雷贯耳,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想必草民便是月白公子的这‘故乡’了。”
“知我者,公子也。”韩月白此时已经行至陆非鱼的跟前,“当初蒙公子一救,此番竟得这般造化,公子可当得上月白的再生父母啊。”
“月白公子请放心,你现在可是身为贵人,草民是决计生不出你这种儿子来的。”陆非鱼老神在在。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