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静室之中,太上葳蕤睁开眼,天光自窗缝漏入,停驻在她身旁。
休养这几日,已足够她将身上伤势恢复大半。
就算境界最高的蜃妖已经被太上葳蕤种下血咒,其余大妖也被封住灵力,但为防变故,她也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一道身形映在窗纸上,少女在门外脆声开口:“师姐,凤池领花月前来拜见,如今正于阶下叩跪请罪。”
长陵等人此时尚在归途,还需数日才能抵达昆墟,毕竟北域疆土辽阔,就算飞舟以最快的速度航行,也需半月有余。
好在就算他们不在,小孤山其他弟子在萧玉虚的带领下,也已经足以独当一面。
“不必理会。”太上葳蕤开口,语气平静得不见丝毫起伏。
少女应声称是,没有多言,退了下去。
玉阶重重,花月姿态恭敬地跪在下方,偶有小孤山弟子从此经过,不免向其投去讶异的目光。
“她是谁?”年纪不大的妖族少女好奇地望向花月,目光落在那道横亘在脸上的伤痕,眼中不由生出几分惋惜情绪。
她身旁少年回道:“听说她就是凤池领从前的右护法,花月。”
小孤山弟子都知,在太上葳蕤斩杀金翅大鹏之后,整个凤池领便已归顺于她。花月也因此在太上葳蕤的授意下代理凤池领,只居于她一人之下。
小孤山弟子也都知道,几日前,北域妖族联合来犯,凤池领作为妖尊治下,却不曾回应无妄城求援,固守不出。如此行径,已是与背叛无异。
“怪不得她跪在这里,原是在向师姐请罪。”少女恍然道,眼中飞快褪去同情。
若不是师姐实力强横,孤身一人败退众多大妖,不说请罪,或许她已经和北域众多势力一道瓜分小孤山和无妄海。
花月坦然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神色不改,她既然做了选择,便理应承担选择的代价。
何况,她抬眸看向前方宫阙,双眸幽深,如今也并非是最糟糕的情形。至少,她还是得了一个请罪的机会。
金乌西沉,霞光将云层染做赤金,在最后一缕余晖沉入天际后,夜色笼罩了整座小孤山。
一弯孤月悬于枝上,蝉鸣声声,甚是聒噪。
月色如水,落在玉阶之上,静室内,太上葳蕤双目紧闭。
周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她有一瞬恍惚,便是在这时,浓稠恶念与怨气如同浪潮一般翻涌而来,将她的意识淹没。
太上葳蕤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被恶念与怨气地激起种种负面情绪,好在她并未迷失其中,始终保持着一点清明。
这里是……
太上葳蕤记了起来,她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是燕愁余意识深处。
若是如此,那他现在……
太上葳蕤挣脱缠绕而来的恶念与怨气,意识化为无数光点,飞快向黑暗深处而去。
重重恶念怨气中,燕愁余紧闭双目,禁锢他的锁链较之太上葳蕤上一次见时,力量似乎已经薄弱许多。
太上葳蕤看到了他身上的封印,九重封印如今已有四重黯淡,她心下不由一沉。
周天星辰阁坍塌之后,究竟又发生了什么?燕愁余身上封印是因何破开?
失去封印禁锢,燕愁余体内力量更强,但这也意味着,他将为更重的煞气影响。天道赋予他的本能,是杀戮。
‘燕愁余!’
无尽恶念如同翻腾的黑雾一般,席卷向太上葳蕤,拦下她去路。
光点汇聚为人形,太上葳蕤全无退意,如利刃一般将暗色撕破,来到燕愁余面前。
她的身形看上去有些虚幻,太上葳蕤伸出手,将燕愁余抱住,额头相抵,身周无穷无尽的恶念翻滚,像是要将人拖向深渊。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刺目光芒从两人身上亮起,将黑暗驱逐。
太上葳蕤的意识再次化作无数光点,但在最后一眼,她看见燕愁余抬起头。
‘燕愁余,醒过来!’
有人在叫他……
她……是对他很重要的人……
幽深湖底,遍体鳞伤的黑龙睁开眼,猩红双目中闪过一丝清明。他腾身,向湖面而去。
同一时刻,数千万里之外,太上葳蕤也终于清醒过来,她低头看着掌心以红绳穿就的黑鳞,缓缓收紧了手。
你不会有事的。
飞霜君燕愁余,又怎么会屈从于天道定下的所谓命运。
太上葳蕤垂下眸。
在花月跪在玉阶下请罪的第五日,北域剩余十数未曾出兵的势力终于先后赶到了小孤山。
如今连修为最高的蜃王都败在了妖尊手中,北域之中还有谁能与之抗衡?
在足够的武力威慑下,北域妖族都是再识时务不过的角色,甚至不必太上葳蕤吩咐,便主动向极北之地赶来。
同时,随着无妄海一战的结果传开,五域十四州的修士都将目光聚焦于北域,等着妖尊下一步举动。
天下人都清楚,从今往后,北域的局势便要彻底改了。
而北域的变化,也注定会对五域十四州其他地方产生不同影响,攸关自身利益,便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太上葳蕤自静室中起身,推开门,破晓时分的天光就这样洒落在她身上。
“师姐,北域一百三十七处势力之主已然尽数候在琼霄殿。”
太上葳蕤没有说话,侧脸落在晨光中,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
她抬步,缓缓走下玉阶。
第221章
花月抬头, 少女一步步自玉阶上走下,裙上轻纱朦胧如烟雾,她垂眸看来,眼中像是覆着终年不化的霜雪。
对上太上葳蕤的目光, 花月抬起双手, 躬身叩首, 额前紧贴地面:“凤池领花月,前来向尊上请罪。”
太上葳蕤隔着数重玉阶,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很是冷淡。
无形威压自上方而来, 花月的身形有一瞬僵滞, 鬓发中一滴细汗滑落。
渡劫后期……她心中念着这几个字, 复杂得难以言说。
四周很是安静,值守此处的小孤山弟子挺直脊背目视前方,未曾发出分毫多余的声音。就是在这样的安静中,花月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悬在高处的刀始终不曾落下, 反而放大了心中原本的恐惧。
许久, 当花月几乎有些维持不住身形之时,太上葳蕤才终于开口, 打破了玉阶上的沉寂:“本尊不介意你的野心。”
“但你最好记住, 试探底线的机会,只有一次。”
她拂袖,花月只觉一股强大的灵力向自己拍下, 身上气息便陡然弱了下来。太上葳蕤将她的修为从洞虚巅峰打落至洞虚中期。
对于洞虚修士而言,两个小境界,或许是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苦修。
花月神情中不曾现出丝毫异色, 她很清楚,只是被打落两个小境界,而非丢了性命,自己已经该庆幸了。
“花月,谨遵尊上教诲。”她再次俯首,姿态恭谨。
太上葳蕤没有多说的意思,走下玉阶,径直向琼霄殿而去。花月站起身,或许是刚刚才损失了修为,动作有些迟滞,她没有犹豫,跟上了太上葳蕤的脚步。
与此同时,琼霄殿中,被太上葳蕤封住灵力的众多渡劫大妖,以及上百洞虚大妖,都已经于殿中入座。
北域大小势力间多有龃龉,是以齐聚一处的场面,从来都是少有。
都是一方之主,在场许多妖族也颇有交情,不过进了琼霄殿后便闭了嘴、没有妖开口说话,殿内安静得几乎落针可闻。
深渊巨鲸坐在主位下首第一席,他的气色比大多数妖族看上去都好。有萧玉虚出手,便是再重的伤势,经过这几日休养也已经恢复了大半。
此时,面对数道意味不明的视线,深渊巨鲸安之若素,也并无与人攀谈的打算。
一旁便是蜃妖,此时他枯树皮一般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沉之色,谁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算好。
不过,任谁被种下血咒,生死都掌握在旁人一念之间,也很难觉得高兴。
至于其他渡劫大妖,面色也多是不怎么好看。他们心中清楚,此番琼霄殿议事,自己势必要为征妖尊一事付出代价。
以妖尊的性情,不知要让出多少利益,才能让她满意?
逡巡四周,确定北域大小一百三十七处势力能做主的妖都已经在此处,容貌昳丽的孔雀王心中沉重。
尊其为主,奉上灵物资源当真能让那位妖尊满意?
“恭迎尊上!”便在这时,守在殿门外的妖族中气十足地开口,声音洪亮。
琼霄殿内本就安静,这句话自然令众妖听得再清楚不过,他们顿时将目光尽皆投向大殿入口。
裙袂迤逦,如烟似雾,太上葳蕤带着花月,缓缓步入琼霄殿内。
太上葳蕤生得很好,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她只需站在那里,不必任何赘饰,便有倾城之色。
但此时此刻,琼霄殿内,没有妖会注意这般容色,渡劫后期的威压渐渐靠近,所有妖族都感受到了那股越来越沉重的压力。
深渊巨鲸站起身,深深躬身,向太上葳蕤行臣下之礼:“无妄城巨鲸,见过尊上——”
在场妖族无论心中愿是不愿,此时也只能起身,躬身向太上葳蕤拜下,口中道:“我等见过尊上!”
太上葳蕤便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越过诸多妖族,径直向主位走去。
一个人族……看着她的侧脸,有妖族心情复杂,就连他们,也要在这个人族面前,俯首称臣!
在无妄海一战前,谁又能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凭借一人之力,同时对抗数十渡劫大妖。
当太上葳蕤坐于主位,自上而下看来之时,许多事便已经注定。
也不必再多废话,深渊巨鲸拂袖,众多妖族桌案上便现出绢帛,其上正是早已草拟好的合议协定。
有天地法则为证,在滴血为证后,若违背绢帛所书,必受反噬。
但在看过内容之后,数名妖族却是不由为之变色。
性情暴躁的渡劫狼妖当即拍案而起,口中喝问道:“妖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等已然答应奉你为主,你竟还要得寸进尺!”
在北域大妖看来,他们愿意奉太上葳蕤一个人族为主已经是巨大的让步,为了给无妄海一战的失败买单,他们也不介意每年向妖尊奉上足够的灵物资源,如此,怎么也够了。
但绢帛上所书显然并不如这些大妖的意,太上葳蕤要的,是将整个北域都纳为治下。也就是说,北域往后再无划地而治的情形,凡此域疆土,皆为妖尊所有,而这些大妖不过有代为治理的权利。
她要,一统北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