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嘉幼道:“两次是有差别,但绝对不是你认为的那种差别。”
谢揽听她狡辩:“那是什么差别。”
“从前我当你是一起努力的伙伴,能平心静气与你有商有量。现在当你是……”冯嘉幼停歇了下,“当你是情郎,便会觉得你我之间出现问题时,你理应求着我,而不是我去求着你,你的尊严不该强过我的骄傲,这是我的问题,是我错了。”
这是她一个极大的缺点,她从前和裴砚昭之间的相处就像大小姐和仆人。
她从来都是趾高气扬,高高在上的。
只是自从舍了那段情后,太久没有暴露过。以至于忽然暴露,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谢揽这几天受了那么多打击,换做寻常人甚至可能一蹶不振,她本就该多照顾点他的情绪才对。
而谢揽根本没太明白她到底说了什么,积攒了两天的怒意,听见“情郎”两个字时,散的比狂风吹沙粒还快。
再提醒自己也没用,几乎是一瞬间丢盔弃甲,连骨头都软了。
冯嘉幼又走来他身边,一副趾高气扬地模样:“但是不能负气分离是双方的事情,我糊涂了忘记约定,你记得你怎么也明知故犯?”
谢揽本来在床上躺的吊儿郎当,忙坐起身,坐的规规矩矩,像小时候被他爹教训时:“我也知道错了。”
“那就不提了。”冯嘉幼见好就收,把这一页掀过去,“你现在说说你昨天怎么突然就变了?”
谢揽犹豫了会儿:“就那晚你说不想成为我的枷锁,要放我自由,我信了。可夜里我忽然反应过来,我会觉得你很沉重的重要原因分明是……”
冯嘉幼:“嗯?”
谢揽不想再提,怕他二人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相处因他一句话又崩掉。
但这事儿在他心里是个疙瘩,还是没忍住:“是我觉得你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
冯嘉幼皱起眉:“我怎么没有心了?”
谢揽咬了咬牙:“你敢说你口中的放我自由,全都是为我打算?你没有觉得李似修其实更适合你,觉得李似修比我强?”
冯嘉幼觉得自己的心脏不太舒服,一时沉默。
果然是自取其辱,谢揽双臂撑在大腿上,身体前倾,垂着头不再看她。
冯嘉幼道:“那晚你说这世上除了你爹再没有一个人真心为你打算,又说人活着没什么意思,因为无人在意你真正想要什么。虽没提我一句,但句句指责我只当你是工具,你揣着这样的想法,你告诉我要怎么安慰你?除了给你自由,我还能做什么?”
谢揽抬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怎么回事,冯嘉幼觉得心口越来越难受:“之前你说要帮我挣个大官夫人,起初我甚至都没当真,陪着你玩罢了。我想着既与你成了婚,我们之间相处也还不错,那便守着你好生过日子,哪有当你是工具……”
默了默,“那会儿也算工具吧,但我只是指着你与我依偎取暖,与我聊天解闷,再送我个血缘亲人。”
谢揽琢磨自己上哪儿送她个血缘亲人,明白过来后,呼吸乱了几拍。
冯嘉幼手脚微微发麻,不适感越来越重:“我当时做出这个决定,但凡考虑过李似修比你对我更有利,就让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实现不了我的……”
谢揽打断她:“你别说了,我信你。”
“我都说了我也舍不得,我的勇气也就那么一次,我避着你,是怕继续纠纠缠缠的我会更舍不得,你怎么能说我没有心……”冯嘉幼说不下去了,坐在他身边,将头歪在他将帮上,声若蚊蝇,“夫君,我心里难受得很……”
她说的难受是实质的难受。
她近几年夜间睡得少,处理卷宗和修新律耗的心神多,偶尔会有这个毛病。
劳累太狠或是激动过甚就容易犯病,最近总是赶路实在是太累,可能要犯病了。
冯嘉幼手脚冒出冷汗,意识也逐渐模糊,努力抱着谢揽的手臂:“我好难受,你快……”想说找大夫,但她嘴唇发麻,颤着说不出。
可谢揽不知道,以为她是被自己气的难受。
她越说难受他越自责,恨自己为何要乱想和她赌气。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性格,也不知怎么回事,变得这么不像自己。
“幼娘……”谢揽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之后就去拉她的手,有话和她说。
突然发现她的手冷得吓人,且手心里湿漉漉的全是汗。
谢揽这才发觉不对,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扳过来面朝自己,却见她紧闭双眸,唇色发紫。
“幼娘?”谢揽连声喊她,发现她连意识都不清醒了,惊得他瞬间浮出一身冷汗。
“松烟?!”谢揽喊出口才想起松烟没跟着来,平时觉得他没一点用,此时才记得他的重要。
谢揽立刻抱起她出去问:“这附近哪有大夫?”
掌柜忙指路:“前边巷子口就有家医馆……”
谢揽抱着冯嘉幼直接从二楼跳下来,落在客栈门口,跑了出去。
尚未入夜,医馆还开着门,不等谢揽详细说明,大夫一瞧见冯嘉幼的模样当即说:“快将她放平了来!”
谢揽连忙将她放在榻上,蹲在榻边,仔细看着大夫取了几根银针扎在她几处穴位。
他知道不该打扰,但他耐不住心中的恐慌,忍不住问:“大夫,我夫人是怎么回事?她没什么大碍吧?”
大夫边施针边道:“放心,公子送来的及时。”
听着是安慰,谢揽更紧张:“也就是送来的不及时她会有大碍?”
“不及时医治,送命也是常有的事儿。”这种心衰猝死的大夫见多了。
谢揽如堕冰窖:“什么?”
大夫问:“尊夫人平日里是不是太过劳心?”
“她想得多。”谢揽想起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卷宗,还有一册册的新法典。
“这病就怕劳心劳力,往后必须注意一些,否则真会哪天就一倒不起了。”
施完针,终于有一丝血色爬上了冯嘉幼的脸颊。
大夫也松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水:“不过这毛病虽然凶险,但只要能缓过来一会儿就好了,公子不必太过担心。”
“我不担心……”谢揽在榻边蹲着,脑袋低垂,额头抵着她的手臂。
他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僵硬着,这会儿莫说让他提刀,有人从背后给他一刀都不一定有本事躲过去。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也犯了病,想喊大夫过来给他扎几针。
谢揽禁不住对比冯嘉幼在大理寺后门口余毒发作那一次。
他上去马车之后,见到马车里全是她吐出的黑血,白色的绒毛地毯上触目惊心。
而她晕倒在珊瑚肩上,眼见着只剩下一口气儿,比此时严重千万倍。
可当时他的心情和反应是什么?
现在呢?
这差别也未免太大。
……
冯嘉幼躺了大半个时辰,悠悠转醒,睁眼瞧见陌生的环境,本能一缩。
但她的手被谢揽握着,熟悉的感觉又令她放松下来。
谢揽见她想坐起来,又给她摁下去:“你别乱动,大夫说让你多躺躺。”
冯嘉幼扭头看他,见他脸色苍白,估摸着比自己此时的脸色还差。
知道自己吓到了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我没事的,只不过一点儿小毛病。都已经好几次了,不看大夫也会自己缓过来。”
“你管这叫小毛病?”谢揽几乎吓掉了半条命,内疚着问,“是不是被我气的?”
他可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只这一次,还仅仅是小小发作了一下,就遭到了这样的“报复”。
往后再也不敢了。
冯嘉幼非得坐起身,扭了扭有些麻木的脖子:“不是的,之前我去找冯孝安吵架,被他气的跳起来都没关系。上次犯病是前年年底,帮崔少卿复核各地送上来的卷宗,赶得急,连续七天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第八天就心痛的险些昏厥。最近整天骑马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累的了。”
坐起身有些头晕,冯嘉幼又躺下了。
谢揽从凳子上起身,继续蹲在她旁边,双手裹着她的手:“幼娘,我有话和你说。”
冯嘉幼:“嗯?”
谢揽刚要开口,大夫从后堂走出来:“醒了?”
谢揽忙将位置让出来,让大夫给她诊治。
大夫诊了脉,又好一番问询,开了几服药便说她可以走了,但往后切记不可太过劳身劳心。
冯嘉幼抱着药,谢揽抱着她离开了医馆。
外面竟下起了小雨,又回去问大夫借了把伞,冯嘉幼除了抱着药,还得空出一只手打伞。
夜渐深,长街上已不见太多人的身影。
谢揽抱着她慢吞吞走着,想起刚才大夫交代的事项,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能再骑马了,先在这休息几日,过几天咱们买辆马车慢慢逛回京城去,反正也不急。”
“还有你往后得早点睡,子时之前必须睡,不能再看卷宗看到半夜。”
冯嘉幼不是没试过早睡,无奈道:“但太早我实在睡不着啊。”
谢揽认为这是胡扯:“习惯是养出来的,许多我觉得做不到的事情,我爹硬是给我养出习惯来。”
冯嘉幼的气性还在:“我没爹。”
“我来帮你养。”谢揽都已经规划好了,“子时之前你不睡我就掐了蜡烛,将你扔到床上去按着你睡。”
冯嘉幼嗤之以鼻:“你想得美,等回了京城,玄影司可不像大理寺能让你整天混日子,忙得很呢。”
谢揽心道这好办:“我去警告沈邱,他敢不让我子时之前回家我就造反。”
冯嘉幼忍俊不禁,却没有回应他。
谢揽道:“我是认真的。”
冯嘉幼蹙眉:“你还真想造反?”
“哪儿啊,我说的是……回家。”谢揽低头看着她锁起的眉头,终于说出两次都没说出的话,“我仔细想了想,我还是想去京城帮你去挣大官,不管谁更可靠,只要不是我,我都不能放心。因为我有这个自信,他们谁也不如我。”
雨有些大了,冯嘉幼将伞朝正中挪了挪,没接他的话。
“你遮你自己就好,我还怕这点雨。”谢揽用额头将她的伞柄轻轻蹭回去,“你快答应我一声。”
冯嘉幼不答应:“你想陪就陪,为何非得要我答应?”
谢揽固执得很:“因为这样有问有答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