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丛顾没法跟他解释这个,只能说:“那就不是中毒,这样该怎么办?”
“让店里的郎中跟去府中看看吧,”掌柜的道,“这样说没法诊断。”
曲丛顾当然不能带着人去伏龙山,皱着小眉头道:“那你给我开些温补的药成吗,他日日冷汗,吃不进东西。”
掌柜的心想:……这是要死了吧。
可曲丛顾也说不出更多的症状,也不肯带人去看,几番劝反到把这孩子急了够呛。
掌柜感觉很迷,看不太懂,只能开了两张方子:“这一张是温补,一张是祛风寒,拿小火熬一时辰往上。”
曲丛顾看了一眼也不大明白这些药材名,只说:“这是好的吗?我要开最好的。”
“……”掌柜的道,“是,去领药吧。”
这年头看病都走意识流了。
曲丛顾捧着这两提药,回去翻箱倒柜的收拾厨房。
小院的侧房很小,他之前在里面看见有锅灶,但是从来没有用过。
他哪会这个啊,折腾了半个时辰连火也点不着。
整个厨房弄得烟雾缭绕,连人影也找不着了。
点火用的青绿的树枝还是刚从院里折下来的,还新鲜着呢,曲丛顾正拿膝盖使劲要把树枝掰开,就见草古跳到脚下,去叼他的袖子。
手中的树枝直接摔到了地上,曲丛顾提着衣角直接跑了出去。
朱决云醒来时尚不太清明,眼前模糊只能看见一方天地,连视线也转不得。
就这样,只听一声剧烈的开门声,一个满脸黑印子的少年奔了过来,拿一双看不见原本颜色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倒是一时分不清,是小世子的眼睛更黑还是他的脸上的道子更黑。
曲丛顾鼻子一酸,眼泪就涌上来了,刷啦一下子把脸冲开一道白印儿。
真是没法看了。
“啊。”曲丛顾等他醒过来反而一句话也说出来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朱决云四肢有千斤重,嗓子眼里也火辣着疼,他举起手给他擦了擦脸。
曲丛顾道:“吓死我了。”
话一说出来就又一道眼泪掉了下来。
若是朱决云不醒他便可以再撑着,可朱决云醒了,他就觉得有万般难熬委屈。
朱决云拍了拍他的手,好似安抚。
他实在乏力了,又闭上了眼睛。
虽然好像是再次睡过去了,但四周的感觉倒是还隐约有一些,像是身边的人一直没有走开。
朱决云的状态慢慢地好转,一天中仍有大半时间是昏昏沉沉中度过的,睁开眼就能看见这个孩子,有时是窝在了他怀里,有时是坐在床边,也有时一时看不见人,再跑进来时还是挂着一张花脸。
他有余力的时候便想:他这是去干什么去了?
有些话是要说通的,他又想,苦了这孩子了,这段日子定然难熬。
这日醒了,曲丛顾正恰好整床幔,把帘子拉开让风透进来,一低头看见他挣了眼,眼睛顿时亮了。
朱决云嗓音沙哑:“怎么瘦了。”
曲丛顾眼眶又红了,却挺坚强的摇了摇头:“没有没有,衣服显瘦!”
朱决云勉强笑了,摸了摸他嘴上的结痂:“这是怎么了?”
“起了一个泡,”曲丛顾说,“已经好啦。”
“不是说了不会有事吗?”朱决云说他,“着什么急。”
曲丛顾把头埋进了他胸前,闷闷地说:“我有点点害怕。”
朱决云缓缓地拍打着他的后背,一时难言。
或许可以再拖一拖。
这一拖,就拖到了脖子上血洞痊愈,落下了浅淡的疤,他已彻底无恙。
曲丛顾挺忧愁地说:“这怎么弄下去啊。”
朱决云从书中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管它做什么。”
“不好看啊,”曲丛顾说,“这么显眼的地方落下了疤。”
朱决云随意说了句:“嫌弃?”
这话出口,顿时心里觉得不对。
他没抬头,却也没有看进去书,听着对面的动静。
只听见曲丛顾小声笑着说:“不嫌弃啊,哈哈哈。”
好像是什么让人开心的悄悄话一般。
朱决云这颗心快被戳烂,却觉得反复煎熬。
他几度犹豫,终于将手中的书放下,郑而又重地说道:“我……们谈一谈。”
曲丛顾好似也有所感,把托腮的手放下了看他。
朱决云把腹中打了无数次的稿子重温了一次,却仍然觉得难说出口。
“丛顾。”他先这样说。
其实不该这样,他该按想好的来说,但出口就变了,让感觉截然不同。
“你还小,太小了,你见过的人太少……”朱决云甚至没去看他的眼睛,“这样的年纪,总容易糊涂了感情。”
“那日乌颐所说都是妄言,她不过想羞辱于我,让你我相处尴尬,你不必入心。”
曲丛顾此时却意外的沉着:“我觉着你不能拿这话来糊弄我,好些同窗与我同岁,早便娶了亲了,就算没有娶亲房中也有人了,这些我还是知道的。”
朱决云正要说话,被他打断:“况且你扪心自问,当真不喜欢我吗?”
“你对我这样好,就算是亲生弟弟也比不得,而我们却是一丝关系也没有陌生人,你怎么好意思说你不喜欢?”
“你是不是有所顾虑?”曲丛顾殷切问道,“是前生今世的旧事吗?”
朱决云恍然,觉得这孩子好像一夜间长大了。
让他应对不及。
他好像是逃一般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曲丛顾像是刚出笼的幼兽,无知无畏,他以为感情的事就是两情相悦便可以长相厮守,没有迂回没有暧昧,横冲直撞地往前走。
他甚至连性别也不会去想,被戳破了那层窗户纸,那就直接把心亮出来,放在他的眼前。
朱决云站在他的面前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去接。
他已经太习惯去藏了,藏欲望,藏感情,藏希望,仿佛那是耻辱,否则就会被人一剑捅进心口,笑他痴心妄想。
而且他真的不能碰曲丛顾。
他怎么敢,这样一个未沾染尘埃的孩子,拿自己一身污秽腌臜去玷污。
就算心里有苗头,他也是第一个不耻自己的人。
他的娘亲跪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照顾好他。
这当然不是让他照顾到床上的意思。
曲丛顾咄咄逼人一般,把所有刺都亮出来对付他:“你不喜欢我拉倒,算了!”
朱决云话哽在嗓子眼,下意识想安抚却发现这时候他安抚不了。
他没法顺势去说‘我喜欢你’来顺平一身逆毛。
曲丛顾估计也是头回这么气,自己这样主动都得不到回应,板着脸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了。
那就算了,不喜欢拉倒,我又不是非要和他在一起。
这话可真假,谁喜欢一个人不是想要和他在一起呢,把未来的细碎琐事都规划出来,指望着白首偕老。
朱决云王八蛋。
王八蛋惹了小世子生气,两日都没说上几句话。
他平日一副还是性冷淡模样,却心里有些不得劲。
晌午时天气正好,朱决云状若无事地坐在棋桌前看书,手里摆弄着两颗棋子儿,叮叮当当的。
曲丛顾好像没看见一般,进了屋还冲草古道:“过来。”
草古非常听话地就跟着进去了,连头也没带回的。
朱决云前后活了快百年,真是没受过这样的夹板气。
关键是心里煎熬。
入夜之前朱决云出去了一趟。
曲丛顾知道他出门了,便躺在床上,托着草古的胳肢窝儿把它抱起来。
一人一狼对视,非常沉默。
曲丛顾说:“你是不是会说话,怎么不说呢?”
草古还是一副冷酷哥模样。
曲丛顾颠了颠它:“说一句吧。”
“你主人坏透了,”曲丛顾想了个法子,“我讨厌他。”
草古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咋这么不忠心呢。”曲丛顾说。
“唉,我不该跟他生气的,明明他帮了我那么多,他不喜欢我算了,真的算了,我不管他了。”
草古弹了弹腿,曲丛顾把它放了下来,放到了自己胸前,他自己仰着头看天花板,一边抚摸着它的毛。
“我管他做什么。”曲丛顾又陡然生气,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