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秋上见到潮生宝剑,立即命人将顾柔送往王宫。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还是颠沛流离,命运舛恶的质子;她则是朝廷的阶下囚。他和她隔着囚车见面道别。
而如今,从她身上褪下来的,竟是朝廷白鸟营的兵服。她甚至去药王谷,彻底摧毁了他直接启用顾之问制造铁衣的计划。
这个女人同以前大不一样了,看看她身上的淤青和伤疤就知晓。
他心头掠过愠怒、疑虑、不解……顾柔紧皱的眉头,提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医官说她外伤无碍,很快便会苏醒。于是,他在这里等着她醒,已经足足两个时辰。
有说话声传来,却是从外面,隔着门,守卫悄声又急切地道:“刀校尉,您不能进去。”
外头传来耿直的声音:“我有要事求见王爷!”
连秋上替顾柔掖好锦被,拨开丝绦帘,走出里间:“放他进来。”
进来的尉官生得方颐阔面,浓眉大眼,人还很年轻,正是军尉刀罗双的次子,刀祁。刀祁原名刀祁连,十六岁时便随父刀罗双出征,手持双戟驱驰阵中,勇猛无双,颇得老宁王宠爱。如今连秋上登基为宁王,更有称帝之志,刀罗双认为儿子的名字犯了王爷的名讳,于是将他改名为刀祁。
刀祁正是这次捉拿顾柔的主将,他是蛮人,奉连秋上之命,率领骑卒东行联络牂牁郡的蛮人部族,要他们团结抵抗朝廷军队,却在半道上遇见白鸟营的斥候们。他拿下顾柔,立了大功。
连秋上同老宁王一样,对这名年轻骁勇的武将喜爱有加,蔼然笑问:“阿祁,你这回大功一件,本王尚未想好赏赐给你什么,正好你来了,替本王想一想,你要什么。”
刀祁同连秋上年纪相仿,私底下的时候,连秋上直呼起名,可见爱重。
若放在平时,刀祁定然推辞拒绝,金银财宝他不稀罕,绝世的宝刀才值得一看——可是上个月他杀死一名朝廷军将令,已经被王爷赏了一把好刀,如今可以说别无所求,只求上阵杀敌,立功报答。然而此刻,他却沉默了。
连秋上看出他有话要说:“阿祁只管开口。”
刀祁不说话,隔着丝帘,朝里头望了一眼。
连秋上俊美面庞上显出一丝狐疑,很快地,他明白了——
刀祁望着的方向,是床榻。但他想要的,自然不可能是连秋上的床。
他想要床上的女人。
蛮兵部队里,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凡是掳得的金银财宝,女人牲口,只要经过上头允许,就能分发成为赏赐。当然,主动求赏赐的也不在少数,昔日刀罗双进攻永昌郡的西羌族,掳得不少妇人,老宁王连城便将其中的几位美人赏给他做女奴。
连秋上潇洒俊美的面庞上,笑容一收,眉宇间神色转为凛然,几许郑重地道:“阿祁,这个女人,本王不能赏赐给你。”
刀祁眼中,透出一丝深切的失望。在他心里,大抵已经隐约猜测到,这个女人要被王爷收下。君臣有别,王上的女人,只怕他是此生无望了。
连秋上的笑容仍然耐心:“既然你没有想好需要的赏赐,那本王先暂且替你记着,待你想到了,再来同本王开口,如何。”话语里无不透出对这位年轻将领的宠爱。
刀祁连忙恭敬点点头。
“那好,你先退下罢。”
连秋上回到里间,顾柔醒了。
她睁开双眼,对上头顶晃眼的光,有些迷惘;在回头却看见连秋上的面孔,一刹那感觉陌生,下一刻又觉熟悉,再回过神来时,已惊出满身的冷汗。
顾柔从榻上坐起,发觉自己只着裹布缠身,惊惶扯了锦被,紧紧包住身体。
连秋上挨着床,他坐下的瞬间,顾柔警惕地朝后弹动一下身子,尽最大可能地同他保持距离。
“顾柔,别来无恙。”他说。
顾柔瞪圆了眼睛打量他,以此来确认这不是一场梦。他王袍加身,器宇轩昂,潇洒睥睨的气度,远非昔日可比,她都有些不敢确定眼前之人便是连秋上。
她按捺情绪,抛开多余的疑惑,先问道:“我在哪?”
连秋上微微一笑:“你果然同从前不大一样了。从前,我记得你很乐于替我办事。”
他在她面前,不用本王这个自称,或许是因为,她曾经见过最真实的他,所以他不需要隐藏什么。于是,如今的相见,撇开重重利益恩怨,对他而言,更像是故友重逢。
父王过世后,他整理云南部族,兼并和收编各部势力,于杀伐决断中飞速成熟,他的心也迅速苍老;然而看见了她,就好像找回曾经轻狂不羁的年岁。
他怀恋着,在他最落魄的时刻,最狼狈的时刻,曾经有一个人见过他垂死挣扎、忍辱负重的样子。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是怎样过来的,也绝不会忘记自己想要什么。
顾柔打断了他的思绪:“我拿钱办事,谁给钱我替谁卖命。”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见钱眼开。他微笑,施以利诱:“如今我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财富,如果我取得天下,你会拥有更多。”
顾柔道:“你掀起连年战祸,害死多少无辜百姓,我不挣你的钱。”
此言逆耳,连秋上俊目一凛道:“那慕容情给了你多少钱,你又肯为他大肆杀戮我云南将士。”
顾柔同他没话好说,只道:“是你们先造反作乱,朝廷只是平乱。你要是肯率领他们归顺,安安分分,他们不会死。”
“什么是正,什么是反?什么是乱?”连秋上的目光倏然冷厉,“成王败寇,历史总由胜者书写,晋帝这等无能之辈,怎配与我争夺天下。若我当了皇帝,历史便由我来写,到时候,晋帝才是乱逆,本王才是真正的……”
“切。”顾柔冷嗤一声打断,连秋上盯着她瞧。
顾柔极其冷漠地道:“你只考虑你自己称王称霸,你从没考虑过你要毁掉多少田亩、钱粮;杀死多少兵丁、百姓,才能登上皇位。你这样的,比现在的皇帝更加不配做皇帝,你,连个王爷都没当好。”
连秋上陡然间出手,死死扼住顾柔的咽喉。
他冷冷道:“顾柔,你一点都了解自己的处境。”她的不屑和冷漠,像是一个变了心的老友,把他心底仅存的一丝温柔给冻结了——她过去不过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市侩女子,如今凭什么同他谈论天下谁属,配与不配的问题?
他被彻底激怒,手越扼越紧。
顾柔咬着牙关,脸色崩得发青,断断续续道:“我有铁衣……铁衣的配方。杀了我,你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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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秋上闻言,微微一震,果然手劲稍松,瞧着,眼中倏然放出亮光:“你有铁衣的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