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道装,容貌清艳高冷的妇人闻言,立即滚鞍下马,拂尘在手腕轻轻一甩,欠了欠身。
正是国师的姨娘姚氏。
姚氏说明来意,士兵通传,很快便被迎入军帐。
国师同姚氏询问那手串的来历。姚氏却详细回答,只是道:“阿情,姨娘是来帮你的,你快将使者令牌交给我,我这便去见宁王,要他立即放人。”
姚氏心意已决,只说能够解救顾柔,其他便什么都不肯跟国师交待。国师多问几句,她便显出怒色,只道这是她年轻时造出的一段孽,如今要亲自前去消解。
国师见她是长辈,便让着她三分,但始终不肯松口,只道:
“姨娘,我三军驻扎此地,尚未能够救出小柔,您一人前去又奈他何。我终归不能令您只身赴险,否则父亲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姚氏一听,一改清淡面容,急声骂道:“我慕容家活生生的儿媳都要没了,你还在管个死人干什么?我夫主的脾气我晓得,你要不放姨娘去,这才要把他气活!没争气的东西!”
国师一愕,想着这人大抵不是姚姨娘罢,怎地突然言语变得如此粗俗,还没醒过神,脑袋上便挨了姚氏拂尘狠狠一敲,催促:“快些给我取马带路!”
姚氏原本便是天山魔教中人,曾经过了一段快意恩仇的潇洒生活,虽然后来嫁给慕容修隐藏了满身江湖气,但事情临急了,骨子里的豪爽放肆便顿时凸显出来。她眼睛一横,虽是道姑装扮,眉梢眼角,却均是妖冶邪肆之气,宛若倾世的牡丹重新开出国色,一夕回到那浓墨重彩的当年。“快快备马!”
国师揉着头上被敲肿的大包,心中纠结,这是他爹生前最心疼宠爱的女人,当真要让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搭救自己的女人?
爹若泉下有知,又该大骂他不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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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软硬兼施, 以长辈身份逼迫国师拿了使者令牌,单枪匹马地赶赴建伶城下, 指名要见连秋上。
那守城的军官在城头张望, 见她一妇人却穿戎装, 便出言讥刺道:“晋国无兵可战,连女流之辈也派遣上阵了么!”
姚氏不理他的羞辱, 只冷冷将一物从手中打出,咻地一声掠过那守城军官面颊,钉在他背后的土坯城墙上。那军官吃了一惊, 始知这妇人武功精绝, 回头再看, 发现那支被她徒手发出的袖箭上头,还钉着一封短笺, 上书:连秋上亲启。
“回去告诉你们小王爷, 就说她生母瑶氏来见他了!”
旁边的年轻守军们听不懂,但这守城的军官却蓦然一愣, 他在建服役二十九个年头有余,的确晓得当年有个瑶妃在王城内极得老王爷爱宠。而且他那时资历甚浅, 虽不曾见过真人, 却也听得名头。他将信将疑,却不敢怠慢, 立即将此事向上禀报。
连秋上见到那短笺上的内容,神色□□,立即召见姚氏。
姚氏入了宫苑内廷, 朝那龙座张望去,只见一锦袍青年端坐其上,凤眼修眉,俊美中透着几分阴戾,容貌与自己甚为相似,而神态气度,却跟当年的宁王连城如出一辙。
这一眼,已令她泪眼昏花,她确信无疑——这一定便是她的亲生儿子了!
连秋上也在怔怔望着姚氏,母子之间,早有感应,面对如此相似的容貌,他不能不感到震撼,不由自主地从龙椅上立起来,一步步走下玉阶,每一步都极其缓慢、沉重。
他尚且记得,自己从出生以来,便将王妃唤作母亲。然而父王早早地告诉他,他的生母另有其人,只是太早地离开。
五岁的连秋上懂得一点事,问连城:“父王,为甚么我娘不要我?”
连城抚摸儿子的头,涩声苦笑:“你娘不是不要你,只是不要父王了,她还是爱你的。”说罢,疼爱地俯下身,往他手中塞过一把木剑。
这木剑原是连秋上喜爱的玩具,往日他哭闹,连城将此物给他,一哄便好;然而这回却被他恼怒地摔在地上,叫道:“我娘不要你,也就是不要我了,我也没有这个娘!”说罢负气,伏地嚎啕大哭。
这么多年,他声称已经忘了母亲,不在乎生母是谁,但是父王对于他素未谋面的生母的种种怀念,他看在眼中,耳濡目染。父王将他居住的宫殿保留曾经的布置,把她用过的物品小心珍藏,甚至没有撤走已经人去楼空的琼瑶苑,就是痴痴地等待她回来。于是,他敏感幼小的心,也随着父王一同期盼着母亲的回归。
——虽然直到父亲死了,她仍没有回来。
思及此处,他不由得停住了朝姚氏走去的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心可以这么狠,一去不还,抛夫弃子数十年?
他恨不得立刻质问她:为什么你走了二十多年,却在人死茶凉之后,又回来了?
然而他并没有问,只是目光一冷,双手负于身后,声色俱厉:
“你是何人,为何散布谣言,说是本王生母?”
姚氏原以为母子之间心有灵犀,本想同他直接相认,可是见他这般,不由得一怔:“我儿,时过境迁,二十多年了,你不认得,为娘也不怪。”言罢,黯然神伤。
连秋上心头一酸,立即背过身去,冷声道:“你这妇人为何满口癫言,我父王虽逝,母后却还健在,此刻正在后宫中休憩,哪里冒出来的母亲?你休要胡乱编排,辱没我皇家尊严。”
姚氏容貌美丽,平日不施脂粉,也遮不住清艳姿色,然而此刻因为太过悲伤,终于一张垂落的面容里,显出了些许岁月蹉跎的风霜来,她凄然道:“小王爷,您年纪尚轻,许多旧事不晓得。不过,也许你听身边的老人说起过,连城在的时候……”她顿了顿,神色中露出一抹难忍,似是极为厌憎提到这个名字,“建伶城宫苑中,有一位瑶妃……”
连秋上浑身一震,但他却很快抑制住情绪。他并不转身,只是轻描淡写道:“哦,听过。此妇负心绝情,为我父王宠妃,却抛夫弃子,叛逃出宫,早已死在茫茫江湖中了。”
“不,她还没有死,小王爷,”听到亲生儿子对自己的这般评价,姚氏心痛欲裂,紧咬嘴唇,泪盈于睫,“她此刻就站在您面前,同您乞求,见一见她的儿子!”
她说罢,仰起头,满怀希冀和悲伤地望着对方。
连秋上全身颤抖着,他决不回头,一旦回头,他只怕自己忍耐不住。
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呼吸,淡然道:“你意思是,你正是当年我父王的宠妃,瑶池夫人?”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走上玉阶,来到龙椅跟前,面对这把九龙吐珠金光璀璨的王座,他似乎又有了无穷的勇气,挥袂牵衣,转身坐定。
他目光威严地面向殿中的姚氏,不带一丝感情。
姚氏道:“是。我当年被连城那狗贼掳入他的宫室……”话音未落,便听连秋上一声怒喝:“你说什么?你叫我父王什么,你岂敢出言不逊!”
听到她对自己素来最为敬爱和尊崇的父亲出言不敬,连秋上不由得震怒。
姚氏原本清泪涟涟,然而唯独她听到连□□字,素净的明眸中会陡然迸射出恨意。
她毫不让步地答道:“连城,无耻之徒,猪狗不如,畜生一个!”
连秋上浑身发抖。他的生母,竟然如此羞辱他的亡父。
未等连秋上继续发问,姚氏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