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远气得脸红脖子粗:“祁王,您就放过老臣的孙女吧,您既然无意于她,就把她还给我们柳家吧,我们柳家愿意养她一辈子。”
楼允摇头,只要一想到他会失去柳银雪,他就无法接受。
“不,太傅,她既然已经嫁给了我,便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除非我死了,否则我绝不放她走,”楼允目光森然,“除非我死,否则她就只能陪在我身边。”
柳银雪红了眼眶。
太后深知楼允的性子,疯起来的时候抹脖子自杀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如果在这件事上跟他反着来,还不知道他会闹出多少事情来。
正反已经这样了,倒不如顺着他,太后道:“皇上,不要让你的亲弟弟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就顺了允儿的意思吧。”
柳朝远沉痛不已。
和离,没有指望了,楼允的身上到底还是留着皇族血液,到底还是太后的亲孙子,他们永远也不会站在她这边,柳银雪不由地苦笑。
皇上道:“拖下去行刑。”
有守卫上来拖柳银雪,她却已经自己撑着双膝站了起来,她抹掉脸上的泪痕,红着眼眶,压下嗓子里的干痛和哽咽,道:“臣妾想自己走。”
太后摆手:“让祁王妃自己走吧。”
她跟着内侍退了下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倏地顿住脚步,回头道:“祖父,二十板子而已,孙女挨得住,您要记住答应过孙女的话,保重身体,祖母还等着您回去呢。”
柳朝远沉重地点了点头。
柳银雪转身,继续朝外走,外面天光大亮,她纤弱的身影被天光吞噬,柔弱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可是,她终究没有倒下去。
从此往后,楼允一直记得这个背影,绝望却□□,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视线。
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最为珍贵的东西。
太后累了,让皇后扶她回去休息,萧贵妃想上前帮扶,太后却沉沉地瞪了她一眼:“好好管教你的儿子儿媳,别成天只想着献殷勤,兴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
萧贵妃被太后责备,头埋得很低很低,半句不敢反驳。
皇上头疼得很,却下了主位,亲自走到柳朝远跟前,将柳朝远扶了起来,叹声道:“太傅,您别怪朕,朕也有朕的难处。”
柳朝远垂首:“老臣不敢。”
皇上摆摆手道:“你退下吧,朕累了。”
他由高公公搀扶着,跟在太后的身后离开了交泰殿,萧贵妃愤怒地瞪了眼楼逸和洛音凡,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你们回去给本宫好好反省。”
说罢,一甩长袖,也不管如今还要死不活的洛音凡,转身便走。
柳朝远没心思管他们,快步朝行刑的地方走去,楼允抬脚想跟上去,被洛音凡叫住,她惨白着一张脸,望着楼允道:“你可怪我?”
楼允低眉,漆黑的眸光,阴云汇聚的脸,有几分吓人。
他道:“太子妃娘娘,是你变了,还是本王一直看错了人?”
洛音凡的眼泪倏然滚落,楼允的指控让她险些喘不过起来,虚弱的身体越发孱弱,扬着惨白的脸,问他:“你不信我?”
楼允冷冷地笑了笑:“她不会的。”
言罢,眸光落在安静了很久的王曹燕身上,吓得王曹燕禁不住往后缩了缩。
二十板子落完,柳银雪早已昏过去,柳朝远心痛得牙齿打颤,脱了外裳搭在她的身上,想将她抱起来。
楼允却已经先他一步将柳银雪抱起,男人面目冷沉,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阴鬼,让人望而生畏,他抱起柳银雪便朝崇阳门走,完全无视了柳朝远。
柳朝远快步追上去:“你把我孙女还给我。”
楼允没有理会他,抱着柳银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柳朝远的视线里,柳朝远大急,想要追上去,却有心无力,沉稳持重的当朝太傅,气得没形象地张口怒骂。
柳银雪是被痛醒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房间里点着油灯,灯光昏黄。
她浑身痛得麻木,身体趴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湛蓝薄被,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身上的伤已经敷了药,可即便如此,那阵阵疼痛,仍旧让她大汗淋漓。
柳银雪死死地咬了咬牙。
这里不是柳府,也不是祁王府,她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醒来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没有被祖父带回柳府去?
她思绪万千,耳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柳银雪浑身剧痛,吃力地抬头朝门口望去。
穿着青布衣衫的楼允推门进来,他端着雕黑漆的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小碗,里面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见柳银雪醒来,他并不意外,端着托盘走到床边坐下。
楼允将托盘放到旁边的小凳上,左手端着小碗,右手拿着勺子,轻轻地搅动起来。
“你身上有伤,必须马上处理,我就带你来了摘星楼,毒郎中的药效果很好。”
柳银雪望着他,目光阴冷。
“我让人熬了粥,你午膳和晚膳都没有进食,肯定饿了,我喂你吃一点。”他声音前所未有地温柔,舀了一勺米粥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吹,然后递到柳银雪的嘴边。
“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他温声道。
柳银雪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米粥,里面放了鸡丝,有一股非常清淡的鸡肉香,让人食欲大开,她确实很饿,但是——
“叮——”柳银雪猛地一挥手,将楼允手里的勺子和米粥尽数挥到了地上,陶瓷的勺子,瞬间裂成了两截,一节大,一节小。
柳银雪口气不善:“滚!”
楼允端着碗的动作僵了片刻,若是以往,他早就发火了,谁还敢当着他的面让他滚,但是如今,他却并不生气,他似乎有点无奈的样子,重新去外面拿了新的勺子进来。
柳银雪看见他就烦:“我让你滚你没听见吗?你聋了?”
楼允低头,一边吹着碗里的米粥一边回答她的话:“你若好好听话,好好吃饭,过几天我就送你回去,你若是不吃饭、不喝药,你就一直呆在这里吧。”
“你混蛋!”
“我本就是混蛋,你嫁给我之前就知道我的德行,如今就算后悔了,也是没有用的,”楼允温声说,他重新舀了一勺米粥递到柳银雪的面前,“你娘家人还在担心你的死活,你若是真的打算跟我死犟,我只能让他们急死了。”
柳银雪双眼通红,愤怒地瞪着他。
楼允面无表情道:“吃吧。”
“我明天就要回去,我不喜欢摘星楼。”柳银雪知道拧不过楼允,但是她可以讲条件,楼允对她有愧,她自然应该好好利用。
楼允道:“好,先喝粥。”
柳银雪张嘴,把勺子里的粥喝了,浑身痛得难受,热粥下腹,胃里空荡荡的感觉减缓了稍许,她感觉自己恢复了一点力气,所以没有拒绝楼允的喂食。
一碗米粥下肚,柳银雪的胃没那么难受了。
她趴在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身体的疼痛就越发清晰,痛得她牙齿打颤。
陌生的环境让她更没有安全感,她改了主意:“我现在就想回去,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丫鬟和妈妈,我害怕。”
楼允温声安抚:“这里没人敢欺负你。”
柳银雪眉梢扬起,凤眸冰冷地望着楼允:“我说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回去,你不送我回去,好,我自己回去。”
她撑着双臂想从床上下去,然而才刚动了动腿,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剧烈的痛楚让她浑身大汗,险些双眼一番,又被痛死过去。
柳银雪痛得眼泪直流。
其实她并不想哭,但是身体的疼痛实在太明显了,眼睛不自禁地就染上了泪水,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忽然觉得绝望又无助。
她身上受了伤,却被囚禁在陌生的摘星楼里,连个贴心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她不敢去想她身上的伤到底是谁给敷的药,只要一想到把她脱光了给她敷药的人是楼允,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柳银雪狠狠地咬了咬牙。
她小心地挪动双腿,想从床上下去,只要能站稳,她就能走出去。
她痛得咬紧了牙关,眸光倔强不容置喙。
有干净的帕子帮她擦去了额头上渗出的细细密密的冷汗,头顶传来男人低沉的无奈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他道:“我带你回去。”
第 69 章
柳银雪没有再挣扎。
楼允弯腰, 俯身小心翼翼地避过她的伤痛处,将她打横抱起来,他动作很轻,但是柳银雪还是痛得在他的怀里狠狠地抽搐了下,楼允动作一顿,额角吓出了几滴冷汗。
他眸光深不见底, 卷着风浪, 想将她抱紧一些,却害怕弄疼了她。
柳银雪的脸上又痛出一层汗来。
“走吧。”她咬了咬牙道,忍下浑身的剧痛, 颤声说。
楼允抱着柳银雪出了房门,毒郎中迎面走上来, 看楼允准备将楼银雪抱走, 将手上配好的药包递给楼允:“宗主,药已经配齐了, 每日三次,一次一包,每一包熬两个时辰。”
旁边的命刖从毒郎中手里接过药包, 拿在手里。
毒郎中补充道:“王妃身上的伤, 要每日换药,都在药包里。”
楼允点了点头,抱着柳银雪离开摘星楼。
苏流韵从竹林里走出来,望着楼允离开的方向,冷笑了声道:“你说, 当真是柳银雪推了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在诬陷柳银雪?”
毒郎中对这种问题没兴趣,警告她道:“我劝你最好还是少嚼舌根。”
苏流韵不悦:“我说说怎么了?宗主还能处罚我?”
“倒不是,只会觉得你嘴碎又多事,太子妃和祁王妃结下恩怨,那是她们的事情,跟你无关,你最好别管,以免引火烧身。”毒郎中说。
苏流韵不以为意:“我跟在宗主身边那么多年,我就算真的犯了错,他也不会罚我。”
毒郎中略感意外,不知道苏流韵的这种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楼允抱着柳银雪上了马车,他动作很轻,但还是弄疼了她,只是她皱着眉头,一直都未曾喊半句疼痛,等坐上马车后,柳银雪道:“我想回柳府。”
她盯着楼允,眸光宛若死水,半点不起波澜。
楼允强迫让自己冷静,他声线平静如直线:“我带去你摘星楼,一则是因为你身上有伤,必须马上处理,二则,是因为我若不带你走,太傅就会带你回柳府,我不想跟太傅拉扯,银雪,你是我楼允的妻子,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本应是一句含情脉脉的话,但是柳银雪听在耳里,却觉得很恶心。
楼允的脾气她知道,有些让步他可以答应,但有些让步,他绝不会同意,她虽刚醒来,却精力不济,没有多余的力气和楼允争论到底是回柳府还是回祁王府的问题,因为楼允已经帮她做了决定,且绝不会改变。
她坐在软垫上,但是马车一摇一晃的,磨蹭着她的伤口,有种致命的疼痛。
然而,比身上的伤口更痛的,是人心。
“以前,我一直就不明白,为什么你分明没有那么糟糕,传言却将你传成了那副样子,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直到看见那副《比翼双飞》,我忽然间全都明白了。”柳银雪哂笑。
“那些有关你的不好的流言,是你自己专程派人传出去的,对不对?因为你不想娶妃,为此你还特地在府里养了那么多女人,只是为了搞臭你自己的名声,你只想站在你原有的位置上,好好保护洛音凡,其他的,再无念想,对不对?”
楼允凝着她的目光,苦笑:“以前是那样的。”
“你将摘星楼从江湖带入朝堂,想让摘星楼从此成为皇家暗卫,也是为了想保护洛音凡,我说得没错吧?”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