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掌柜的这才敢直接说楼允和柳银雪就在酒楼里,否则若是坏了楼允和柳银雪的兴致,他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楼允和柳银雪就在天字号最好的包房里,包房里的一应摆设都堪称上等,布置得十分豪华舒适,屋里有一张雕红漆方桌,柳银雪和楼允此时就各自坐在方桌的两边。
天色还早,柳银雪跟着楼允奔波了大半日,早就饿了,楼允点了菜,就和柳银雪在包房里等着,桌上摆着茶壶,里面是上等的君山银针。
落雁倒上茶,将茶盅放到柳银雪和楼允面前的时候,门口响起扣门声。
“王爷,成王和灵星公主来了。”
柳银雪颇为意外,她起身,就见楼允亲自起身去开了门,楼宗和楼星就站在门口,楼星正笑盈盈地冲他笑,楼允朝楼宗拱手道:“成王兄。”
又朝楼星打招呼:“五皇妹怎么也来了?”
楼星绕过楼允朝里走:“我为什么不能来?”
楼宗拍了拍楼允的肩膀:“五皇妹只是想来尝尝这里的招牌菜,掌柜的说你和祁王妃在这里,所以我们就过来看看。”
柳银雪上前朝他们敛衽行礼:“成王万福,见过灵星公主。”
楼宗颔首,楼星敛衽回礼,笑道:“嫂嫂太客气了,我们私下见面,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又转头对楼允道:“允哥不请我们进去吗?我腿都要站麻了。”
楼允抬手请他们进屋就坐。
落雁倒上茶,恭敬地放在楼宗和楼星面前,继而退到柳银雪身后。
柳银雪发现,楼宗和楼星过来,身边竟然没有带宫女和小厮,她有些奇怪地望了眼楼允,心下有些计较,却又不十分确定。
楼星关心起柳银雪的身体来:“嫂嫂身体可好些了?”
柳银雪笑容十分温和:“有神医诊治,还有皇后娘娘赏赐的凝脂膏,身体早已康复了,也没有留疤,多谢公主关心。”
楼星嘟了嘟嘴巴:“嫂嫂好生客气啊,你叫我楼星就好了,若是觉得叫名字不合适,叫我的封号也行啊,就叫灵星吧。您公主长公主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两家人呢!”
这是“咱们是一家人,何须那么客气”的意思了。
柳银雪发现皇上的几位公主,性格都挺让她喜欢的,楼星既然这么说了,她再客气那就显得矫情,便大大方方唤道:“好,灵星。”
楼星满意地笑了。
很快店小二就陆陆续续端了菜上来,有些是楼允并未点的,想来多半是楼星和楼宗想吃的,各色菜肴满满摆了一大桌,丰盛至极。
因为都是同辈,有只有他们几人,便没有讲究男女分桌的礼仪,柳银雪和楼允坐一边,楼宗和楼星坐一边,楼星早就想尝尝醉仙楼的烤鸭,烤鸭一上桌,她便不客气起来。
楼允先给柳银雪舀了小半碗燕窝粥:“先喝点粥暖胃,再吃其他东西。”
他这个动作让楼星和楼宗都颇为意外,交泰殿的事情他们也都听说了,楼允当众承认爱慕太子妃洛音凡的事情如今传得整个汴京城大街小巷的人都知道,所以起初他们进来时见到楼允和柳银雪坐在一起,还颇为意外。
毕竟都认为柳银雪是恨极了楼允的,一来是因为楼允让她成为了整个汴京城的笑话,二来是因为那日柳银雪恳求皇上让他们和离,楼允却不答应,他心中没有柳银雪,却仍旧要将人死死绑在身边,柳银雪那等心高气傲的,如何不会怪他?
柳银雪微微朝楼允露出笑容,就着小半碗燕窝粥,慢条斯理地喝起来。
楼允挥手,让屋里伺候的皆退下去。
楼允起身给楼宗斟酒:“成王兄难得来醉仙楼,今日我们兄弟当好好喝一杯。”
楼宗端起酒,与楼允的酒杯轻轻碰了碰,面上不显山不漏水,他道:“允弟说得是,好久未曾同允弟一起喝酒了,不知允弟的酒量是否降了?”
说完,仰头将楼允给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楼允也喝了杯中的酒:“若是陪成王兄喝,自然能让成王兄喝得尽兴。”说完,又继续给楼宗倒酒,笑问:“成王兄怎么没把澈儿和时儿带出来,我已经许久不见他们了。”
柳银雪警铃一响,因为楼允竟然提到了孩子。
楼澈和楼时都是楼宗的正妃所生的嫡子,除此之外,楼宗还有两个庶子和一个庶女一个嫡女,和半个子嗣都没有的楼逸相比,楼宗算是多子多女了。
提起孩子,楼宗的表情更是温软,他道:“孩子调皮,怕带出来他们会乱跑,就让他们在府里好生呆着,跟先生好好读书。”
“小孩子的确应当好生教导,像我,就是小时候没有被父王好生管着,所有后来才越长越不成样子,成王兄肩上扛着重担,两个孩子的教养便显得越发重要。”楼允道。
楼宗稳了稳心神。
楼允从来不是那等会和皇子说这些事情的人,他琢磨着楼允口中的“重担”是什么意思,又听柳银雪道:“常言道,多子多福,成王殿下四子两女,不知道至今无出的太子殿下有多羡慕成王您呢,若是您的两个嫡子聪明伶俐,皇上定然也会十分心悦的。”
相比楼允的含蓄,柳银雪的话就要直白许多。
楼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祁王妃说得是,若是我的几个孩子能在父皇处理国政身心俱疲之后,让父皇享受到天伦之乐,那自然是他们的福气。”
“那成王您呢?可有意为皇上分忧?”柳银雪笑问。
楼星听得心惊肉跳,不敢吱声。
第 91 章
楼宗回以一笑:“这便要看允弟的意思了。”
楼允给楼宗倒满酒:“我们兄弟乃是一家人, 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成王兄文武双全,当弟弟的敬佩不已,自当愿意为成王兄出谋划策。”
柳银雪蓦然间眸色深沉,楼允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而楼宗也绝对是有意的, 她早便听闻, 楼宗时常带着孩子出入皇宫。
太子楼逸无子,楼宗这般做,定然会遭到楼逸的嫉恨, 这点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为了博取皇上和太后的喜欢, 仍旧选择让两个孩子成为楼逸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皇上和太后的眼中,可能会觉得楼宗是孝顺, 但是在她却只从中看出了楼宗的野心。
有野心是好的,生在皇家若是无野心也无心计,能不能顺利活下来都成问题。
楼宗与楼允碰杯, 两兄弟相视一笑, 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
接下来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这类敏感的话题,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楼允酒量过人,完全不是楼宗可比的, 但楼宗很好地控制了自己,没让自己喝醉。
楼允知道他还要送楼星回去,也不敢真的将他灌醉了。
吃饱喝足,楼宗带着楼星先走一步,柳银雪和楼允留下,等会儿再离开,柳银雪不喜欢满屋子的饭菜味儿和酒味儿,让落雁把窗户打开,又让人进来将屋里收拾干净。
等房间里重新恢复干净整洁,熏香的味道在屋里散开,柳银雪便有种舒心的感觉。
兴许是已经太久没有出来走走看看,半日劳累下来,她心情愉快了许多。
楼允看出她心情好,便也有几分欢喜。
丫鬟重新上了茶,楼允挥手让丫鬟退下,屋里只留下他们两人,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当初老王爷过世后,他一心想要和柳银雪好好过日子时,那种安宁的感觉。
只可惜,那份安宁,被洛音凡亲手给毁了。
楼允亲手给柳银雪倒上茶:“醉仙楼的夜景很是不错,你若是喜欢,就留下来赏了夜景再回府。”
“那你呢?”柳银雪站在窗户边回头问他。
远方夕阳斜斜落下,阳光的余晖透过敞开的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脸上,有种潋滟芳华的美,楼允的心碰碰碰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哽了哽咽喉,再开口时,嗓子便有些沙哑。
“你在这里,我自然要留下来保护你的。”他说。
他低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状似若无其事地喝起来,然而茶刚入口,他又猛地吐出来,滚烫的茶水将他的舌头烫得绯红,嘴巴好像也被烫起了泡。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柳银雪拧起眉,三两步走到他的面前,仰起小脑袋,她道:“张开嘴,我看看。”
楼允有点不好意思,倒不是不好意思给柳银雪看嘴巴,而是他竟然因为喝茶而烫了嘴巴,这种事情在他的眼里是只有傻子才会干出来的。
他张开嘴,就听柳银雪道:“起泡了。”
楼允当然知道,他有些赫然,见柳银雪睁着凤眼一直瞧着他的嘴,他更是有些难为情,不自在地闭上了嘴巴,他道:“无事,用针挑了就好了。”
柳银雪:“泡泡还挺多的。”
楼允更尴尬了,能不能不提这件事情了?
谁知柳银雪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吩咐落雁去跟掌柜的要一根针来,楼允知道她要干什么,忙说:“不用,过两天它自己就消了。”
柳银雪:“挑了吧,好得快些。”
楼允不敢再反驳,他怕柳银雪生气,自从那日交泰殿事情后,楼允就有些摸不定柳银雪的性子,他理亏,有时候跟柳银雪在一起,就生怕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惹柳银雪不高兴,他已经拒绝了一次,他怕他再拒绝,柳银雪就不跟他说话了。
落雁很快送来了针,柳银雪将油灯拿到方桌上,拍了拍方桌旁边的座椅:“坐这里来。”
楼允像个乖宝宝似的依言坐到那张椅子上,柳银雪让他张嘴,他就张嘴。
柳银雪仔细瞧着楼允嘴里的泡泡,一边挑一边数落起来:“你喝茶的时候在想什么?还能把自己给烫着?刚泡好的茶,是人能喝的吗?”
楼允张着嘴,没办法回答。
柳银雪动作也快,一个一个挑过去,等楼允嘴巴张得累了,她也就挑完了,她将染了点血珠的针放在火上面烤了烤,而后才放到方桌上。
“我在想你。”楼允说。
“嗯?”他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柳银雪一时没有听明白。
“我说,我在想你,我在想,你真好看。”分明他觉得是难为情的话,可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因为他想,人都喜欢别人夸他,兴许柳银雪也喜欢。
然而,“你真好看”这样的话,柳银雪已经听了成千上万遍,这话楼允若是以往来说,她兴许心潮还能有所起伏,但是现在——
现在她的心就是一滩死水。
楼允这样的夸赞,根本不能让她有任何的动摇。
柳银雪毫无波澜的表情让楼允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确混账,所以不敢奢求太多,他的嘴里有股血腥味,他知道柳银雪不喜欢血腥,他便将那股血腥味咽下去。
柳银雪的确有欣赏夜景的意思,她重新站到了窗边。
太阳完全落山,各处的灯火渐次亮起来,楼下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各种小摊,摊主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她于热闹声中问他:“楼允,你打算帮成王夺嫡了?”
“成王有意东宫,我自然要帮他。”
得到这样的回答,柳银雪并不意外,毕竟楼允今日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她再问,只是想再三确认一遍,她道:“那你可知道,成王到底是怎样的人?”
“他和太子不同,他被封王这么多年以来,虽然没有大的建树,却也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性情比较温和,但主意很大,凡事都有自己的见解,不易被他人左右。”
自刘文昌事件后,柳银雪对楼允在这方面的看法就很有信心,她想,他既然已经了解过楼宗的为人,便应当是不会错的。
无论如何,选择楼宗都比什么都不选要强。
他们已经与楼逸为敌,便决不能让楼逸登上皇位,只是不知道楼允打算做到哪一步,是想彻底打垮楼逸让他永无翻身之日,还是只打算让楼逸搬出东宫。
但无论选择什么,路都不好走,道路既险且长,等于把自己的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楼允站到柳银雪的身后,窗外是万家灯火连绵铺开,身前的女子娇小脆弱,像是星河中微末的一点,好像他若是不努力去抓,就永远也抓不住。
他很想用力将她揽进怀里,可是他却只敢端端地站着,根本不敢有任何逾越的举止,他害怕,他害怕从柳银雪的眼中看到厌恶。
有时候他想,若是他们一直这般下去是不是也挺好的,只要她还在自己的身边,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在他睁开眼睛便能看到的地方,是不是就已经很好了。
他曾犯下那么不可原谅的错误,只要她还留在自己的身边,他就不该再奢求更多。
可是人心总是贪婪的,他总想着,能与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成王输了,后果会如何?”
他能感受她的害怕和担忧,他很想将她抱进怀里好生安抚,却仍旧不敢,他低声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他输的,那个掌握着天下人生死的位置,不该由楼逸那样的人去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