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悬还挺了解陆谦颜,看他郁郁寡欢,大约是想自己安静待着,便没有勉强。
而汤幼宁,不太敢跟陆神医搭话。
她大致上猜到了,他心爱的女子跟别人生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她。
索性,薄时衍的药浴泡了这么多天,再过几日就能结束。
到时候把一切摆出来说,有什么恩怨,自然一清二楚。
这会儿,汤幼宁不去打扰陆神医,径自回到白霁堂换衣服。
在缃云纺定制的那些冬装,尚未穿出去过,湘宜给选了一套较为素雅的丁香紫。
新年穿红着绿的人很多,不好太过白净,紫气东来也是好兆头。
能压住丁香紫的人其实不太多,若是肤色不够白皙,就会被衬得气色不佳。
汤幼宁完全没有这点顾虑,她肤如凝脂,明眸皓齿,笑意盈盈望着一个人,月亮都想给她摘下来。
湘宜给她穿好裙装,再搭上一件狐白披风,梳妆时,在额间贴一枚小小的花钿,正好就是丁香花,衬得清雅脱俗。
她忍不住惊叹:“娘子简直是小仙女误入凡尘来了。”
汤幼宁左右照着镜子,笑着点头:“好看。”
她自己动手抹了一层红艳艳的口脂,抿着唇瓣,把小玉瓶往袖兜里放,“……我备用一个。”
湘巧湘宜两人对望一眼,忍俊不禁,这是被吃出经验来了?口脂都得自己准备好?
汤幼宁不理会她们的笑话,嘴里念叨:“许久不见乐萝,也不知她今夜游不游船?”
“县主爱凑热闹,应该会去的。”湘巧把一个铜丝蓝翠方形小手炉塞过来。
汤幼宁捧着它暖手,旋身朝外走:“那我们快点去……”
刚跨过了门,游廊那头迎面走来一道高大身影,正是薄时衍。
他的衣衫大多是深色,黑色玄色居多,气势天成,颇为骇人。
今日罕见的穿了织锦月白袍,袖口衣摆处绣着细细银丝,外罩一件竹青色花绒鹤氅,并不太过华丽,但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似乎往日那肃杀之气都被冲淡了。
汤幼宁不由多瞥了两眼。
“圆圆,过来。”薄时衍朝她伸出手。
汤幼宁走上前,乖乖把小手递过去给他握着,由他一路牵出去。
本就是容姿傲首,随便一装扮就叫旁人看得挪不开眼。
二人这么并肩而立,别说仆役们为之惊叹,就是付氏几人瞧见了,也想夸上几句。
“圆圆这容貌,当真是无可挑剔。”
“二叔也好看呀!”薄无双晃着她的手,“祖母祖母,这便是天造地设,对吧?”
“你还知道这个词?”付氏闻言忍俊不禁。
无双眨巴着大眼睛:“我当然知道了!”
付氏忽然有个想法,扭头问薄镜城道:“听说辛芦先生擅长作画,尤其是人像,不少人家请他画过,不如改日把他请来?”
薄镜城也听说过此事,不过,“须得问问应煊的意思。”
“趁着新春,俩孩子留一幅画像,想来极为不错。”付氏笑道,顺道给夏氏姐妹二人也画一幅。
她们同意留在京城相看夫家,今年且有的忙呢。
待会儿要是遇着其他家的夫人公子,须得带上去露露脸,年后各家宴饮也可以适当参加。
付氏一时想得远了,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并未多言,让大家各自坐上马车出发。
摄政王府好几辆马车,吱吱悠悠出了承邺坊,去往护城河登船。
一路上,街道张灯结彩,喧闹声簇拥在马车周围,京城这几日,是彻彻底底的不夜城。
也就在这时,接触到周围的环境里,才懂得与民同乐是什么滋味。
汤幼宁又偷偷掀起帘子一角,朝着外面偷看。
薄时衍知道她好奇,道:“明后日入夜可以带你出来玩。”
“真的?”她立即双眼一亮。
虽说自由出府了,可她从没有夜间逗留在外,天黑之后的京城是什么样,于她而言很陌生。
薄时衍自然是言出必行,朝廷休沐三日,若有急事,他会入宫。
宫里年初三会摆宫宴,招待大臣与命妇,除夕这等日子,倒不会去打扰臣子们的团圆家宴。
一行人在码头登船,上下两层的画舫,灯火通明,轻纱妙曼。
船头一棵巨大的灯笼树,上面悬挂满了‘灯笼果’,亮莹莹的橙黄色小灯精致小巧,还带有摄政王府的标志。
陈管家请了说书的女先生和几位乐女弹奏,算上伺候的婢女以及厨房里的掌勺班底,人数众多。
进入船舱落座后,画舫缓缓驶离岸边,沿河慢行。
才吃过饭不久,这会儿都吃不下,桌案上只摆了些热茶瓜果。
付氏喜欢听说书,打开册子点了一则《闹春街》,说书先生嗓音嘹亮,当场徐徐说来。
讲的是一群深山里的小妖精,被人间过年的热闹吸引,偷偷溜出来玩的故事。
汤幼宁坐不住,热茶饮了半杯,就想上二楼的围栏去看看。
十澜过来把她的披风给系上,“外头比不上船舱内暖和,可别染了风寒。”
汤幼宁不觉得冷,不过还是乖乖包裹严实了。
薄无双早就忍不住跑上楼去了,还拉着范子悬一起,躲开大人们的视线,就问他能不能把匕首借出来玩玩。
恰好汤幼宁捧着手炉过来,听个正着。
“无双,”她蹲下来看着小姑娘,一脸被我抓到的表情:“你想偷偷玩刀子?”
“我、我还没玩呢……”薄无双撅起小嘴:“我就是好奇。”
“不用好奇,”汤幼宁想了想,道:“等你十岁,我送你一把更漂亮的匕首。”
薄无双数了数自己小小的指头:“可是我还要好久才能十岁。”
范子悬在一旁慢悠悠接话:“也不用很久,先生都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了。”
小姑娘还要再说,不远处的天边,忽然绽开了一朵烟花。
‘砰’的一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她顿时抛开了对小匕首的执念,跳着拍掌道:“是烟花!它真漂亮!”
汤幼宁也看到了,不仅仅有绚丽的烟花,沿河两岸,灯火通明,极为壮观!
她一眼见着那些烧大香和大蜡烛的阵仗,彼此间隔着,粗壮如柱子,真就像树木一样竖立成林。
火光交相辉映,数目众多,人们穿梭其间,场面热闹又喜庆。
这是大堰的传统了,把烛火设立在河岸边,映得水面通红。
靠近水源,也不怕它们被风吹倒或是人为不慎冲撞,安全又美观。
再加上旁边燃放烟花炮竹的人,还有那些点燃花灯祈福的,引来众多游客,随着夜幕加深,远远看去,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画舫下河没多久,就碰到了同行的其它船只。
遇着认识的,难免要打声招呼,或是邀约对方过来饮茶。
“是姚顺侯府?”付氏得知隔壁船是谁后,问了一句。
陈管家笑着回道:“是他们不错,顾夫人说许久不见,应当过去喝杯薄酒。”
付氏以前与这位顾夫人有过交集,当下感慨:“确实一别多年……”
她一直在南尧待着,甚少到京城来。
不过,对京城发生的事情,却不是全然不知。
“听说她家有个三郎,今年秋闱下场,考得还不错?”她扭头看向薄时衍。
薄时衍没有拘着汤幼宁,放她出去玩,自己老神在在,坐着饮茶。
闻言回道:“确实不错。”
原先也是不爱读书的,虽称不上纨绔,但到底不着调,顾家三郎能名列前茅,叫许多人惊讶不已。
姚顺侯府这些年没落了些,不过底子还在,付氏当即笑了:“那我可要过去,好好恭喜恭喜老姐妹。”
说着,也不听说书,叫上夏明纯夏明曼姐妹二人,一道乘坐小船渡去对面。
母亲交际去了,薄时衍却还得继续陪坐,与自家大哥说说明年秋水阁的计划。
商队出海数次,已经经验丰富,贸易能带来巨额财富。
大堰如今正穷着,薄时衍身为摄政王,当然想让百姓们发家致富,国库才能充盈起来。
“我想明年开海禁。”
因为秋水阁的缘故,薄时衍对海外还算有些了解,虽说都是大哥在打理,但该知道的一些差价心中有数。
大洋彼岸有列瓦国,极为喜爱大堰的茶叶香料瓷器丝绸等物,求之不得。
商船过去一趟,可以牟取许多利益。
对此,没有人比薄镜城清楚的了,海外通商是秋水阁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不过,他不太赞同开海禁。
“你一旦提出此事,将会成为众矢之的。”
薄镜城皱起眉头,一脸担忧,以他对弟弟的了解,只怕他说这话的时候,主意已定。
先帝三十年前设立海禁,不允许商船互相来往,因为当年发生了一桩大事。
大堰的船王勾结外敌,企图谋反,藏匿了大量的铁器,与朝中大臣狼狈为奸,扩宽河道,容纳水师。
三十年很久远,时过境迁,相关的人全都死了,此事无人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