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如何,以后还是要尽量避免饮酒。
说来说去,都怪李晞。他总是能轻轻松松得把她心底里的那股韧劲儿给勾出来,导致她做一些不理智的决定。
几日后,山长考评的结果贴在了飞花台上,陆宁还没来得及去看,她和李晞并列一甲的消息就到处传遍了。
虽然有心里准备,但没能甩开李晞,陆宁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失望。这次考卷她可是花了十足十的心血和精力,还有满脑子奇思妙想的韩小六给她帮忙。
她从小聪颖优秀,不管是私塾还是书院,都赢得很容易。如今……可能真是遇到克星了吧。
好在努力也并没有白费——当日,林夫子宣布本次得一甲的两位学生有机会到闲云斋学习,由山长亲自授课。
山长平时踪迹难觅,在学生心中就跟仙人似的。两月一次的授课,他话不多,但三言两语却总让人受益匪浅。如今能有这等机会日日与山长学习,这份奖励无疑是非常丰厚的。
林夫子捋了捋短须,微笑道:“天下间那些自称山长门生的不过都是桃蹊书院的学子,充其量也就上过山长几回课罢了。据老夫所知,山长过去还从未正经收过学生。李晞、陆宁,你们可要好好珍惜这个宝贵的机会。”
在所有学生艳羡不已的目光中,二人点头称是。
第二日一早,卯正初,陆宁就踏着自薄雾中劈开而来的万道霞光,朝闲云斋行去。相较于诸位夫子的住所,闲云斋的位置颇有些远,故而陆宁今日起了个大早。
雾气渐散,四周有苍翠的松柏,透着几分森冷。她搓了搓泛凉的手臂,眼前忽然峰回路转,却见百来尺的白石阶梯,一级一级地朝上延伸,漫长得仿佛望不到头。
这么高的吗……
陆宁望着消失在云雾中的阶梯,暗道,这才是真正的云深不知处吧。
迎着清新的山风,阶梯上得也快。好不容易到了闲云斋,门口立着的小书童朝她背后看看:“还有一位公子呢?”
陆宁道:“不知。我跟他不熟。”
“先生吩咐我,待两位都到了再领进去。”
陆宁也无所谓,刚好可以歇歇。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李晞也到了。
小书童这才领了两人进去。陆宁第一次来闲云斋,只觉得这里古朴典雅、简洁素净,目光所及,并不见丝毫装饰,唯有窗外伸进来的梅树枝,权且当做屋中的点缀罢了。
“两位请坐!”小书童将二人引到一处灵动茶室中,室中有静谧的茶香袅袅。
陆宁依言坐下后,才发现两人的座位竟是面对面的。方才一路装作不认识,这会儿对着李晞的脸,她莫名生出几分尴尬。
小书童兀自给他们斟了茶,道:“两位先喝茶。旁边的文房四宝也可随意取用。在下先告退了。”他指了指桌案上的笔墨纸砚,行了礼,便带上门,走了。
陆宁看着禁闭的门,满头问号。这……山长大人啥时候见他们啊?
李晞倒是泰然,“既然让喝茶,就安心喝茶吧。”说着,自己端起了白瓷茶杯,浅尝一口。
走了这么久,是有些渴了,陆宁也喝起茶来。
入口甜润甘醇,果然是好茶,且是上好的白毫银针。
茶虽好,却也经不起喝大半日啊……陆宁没想到,闲云斋的第一日,就是在喝茶中度过的。且是与李晞四目相对的喝茶。
第二日,陆宁仍然是起了大早,结果又喝了一日的君山银针。
故而第三日,当小书童沏了一壶铁观音上来,又准备丢下他们离开时,陆宁抢先一步堵住门,道:“小哥哥,山长大人什么时候见我们呀?我们喝了两日茶了。”
小书童道:“快了,公子等着便是。”
陆宁眼睛一亮,“今日能见过么?”
小书童道:“在下也不知。公子若觉无聊,可自行消遣。”
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陆宁见套不出什么话,也不好为难人家。小书童走后,她有些沮丧地回到座位上,正碰见李晞带着笑意的目光,陆宁心里一堵,问道:“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知道她生气瞪人的时候很可爱。李晞掩下了笑意,轻咳一声,“没想到才华横溢的陆公子,定力和耐心这样差。”
你定力才差呢!陆宁瞪了他一眼,却也乖乖坐下来等了。
当然,这日仍然没见着山长。倒是陆宁闲来无聊,边喝茶边画画,画了一幅江南的杏花微雨图景——撑着纸伞的姑娘从翠绿青苔的石子路上路过,路边一株杏花开得正好。
她偶尔看了李晞,他约摸也无聊透了,拿了纸写写画画,也不知在画什么。
第四、五、六日皆是如此。只不过每日的茶水都换,每日给的笔墨也足够。
时间长了,陆宁对李晞也不像先前那样爱搭不理,时而会抬头瞅瞅他在干嘛。相比于陆宁天马行空地画画,李晞更爱写字。除了楷书之外,行书、草书甚至隶书,都风骨十足。他的手比她的大多了,执起毛笔来的样子莫名透着潇洒,挥毫洒墨时一派风流。
这么看下来,当初贴在飞花台上那两篇文章,她输得也不冤。
初时,李晞还会写诗,诗多是和茶有关——毕竟每日的任务就是喝茶。但后来也没那个兴致了,想到什么写什么。陆宁见到他在纸上默写三字经的时候,着实被逗笑了。
李晞抬眼看她,“三字经乃是开蒙受教之基础,值得再背一背。倒是你,还好意思笑我,你今日画的是什么?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圈圈,是烧饼?还是鸡蛋?”
陆宁一看自己的画,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双眼都亮晶晶的。
她一个学霸,何以落到这个地步?
这日离开闲云斋的路上,陆宁问李晞:“喂,你说山长会不会根本不在山上啊?让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培养耐心?可实在太浪费时间了。”
夕阳的光洒在她如画的眉间,李晞望着她,倒不觉得这几日是浪费时间。他觉得这几日过得甚好,至少陆宁没那么讨厌他了。
“虽然是无聊了些,但……且再看看后续吧。”李晞道,“山长定然有自己的考量。”
“好吧,你耐心是比我好。”陆宁说着,又高声强调,“哎,我这么说可不是要跟你认输的意思哦!这些都不算正式比试的!我才不要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给你下跪呢……”
“知道啦。”李晞故意把声音脱长,“我也不在乎。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走得快,陆宁小跑几步追上他,不服道:“你就自恋吧你!年底的考评我一定赢!到时候定要叫你在大讲堂上当众给我下跪!”
李晞长长地嗯了一声,笑道:“那你做梦比较快一些。”
陆宁怒的又冲他说了什么,俩人的身影一前一后隐入山林之中……
第六日傍晚,陆宁刚回到斋舍,苏棠来陆宁这里借砚台,陆宁奇道:“你怎的连砚台都没有?”
“别提了,在屋里练拳不小心把砚台打碎了。你也知道我就一个砚。我若去找温聆借,他定要批我两句,便来找你了。”
陆宁很多砚台,给他一个也无所谓。他带来讨好自己的糕点看起来也颇为精致。
“这桂花糕是伙房的韩小六托我给你的,说他母亲病了,他今日便下山去了,以后估计也没机会来书院了,没别的好送的,自己就着厨房便利,亲手做了糕点来给你。”
陆宁一愣,想起西雁桥下那个好学的少年,怅然道:“这几日一直忙着在山长处喝茶,也没能跟韩小六告个别。”
苏棠笑了一声,“今儿喝的又是什么茶?”
“西湖龙井。”陆宁有气无力的,“我家乡的茶。”
“山长倒也很奇葩,把你俩拉去就为了喝茶?莫非以后要教你们做茶叶不成?”
陆宁叹了一声,“或许你说的是真的。”
山长祝九渊先生果然喜欢不按常理出牌,当陆宁以为自己要和李晞那厮一起喝茶喝到天荒地老时,第七日,倒有了新花样。
小书童不再带二人去茶室了,去的是一处帷幔重重的琴室。雪白半透明的帐幔脚下有一鼎香炉,燃了一室浮动的暗香。
“两位公子,这里有古琴,也有文房四宝,皆可随意使用。在下告退。”
陆宁喜欢凑个新鲜劲儿,这会儿她已经迫不及待地凑过去了。看后多少有些失望,这琴虽然不错,却并非什么稀世名品。
当然比喝茶还是有趣不少。陆宁弹了一曲,心情颇好,便又拿了纸笔来写琴谱。
她用罢后,李晞才走过去,随意弹了一段。
陆宁惊诧:“你竟然会弹琴?”
李晞看她一眼,“琴乃百乐之首,会弹很奇怪么?”
陆宁:“可是,每回降朱馆的课你都逃课来着!”当然,乐艺作为辅课,不去也不打紧。如果逃的是主课,陆宁便有权力罚他。
李晞似笑非笑的,“哦?陆公子竟时时注意我的动向?莫不是对我暗恋已久……”
话没说完,就迎来陆宁随手砸过来的纸团,“给我闭嘴!”
第9章 、朱曦碧华
自琴之后,后面又有琵琶、二胡、古筝、萧、笛子陆续登场。陆宁这些都会,且琴和古筝尤为擅长。李晞也会,但相对来说,只是浅尝辄止。
“陆兄如此博学多才,实在令在下佩服。”这话他说得十分真心。
陆宁掩住心里的小雀跃,“唔,我天生学什么都快。”
“不过……”李晞又疑惑道,“为何你最擅长的都是女子偏爱的种类?”
陆宁一愣,辩解道:“……谁说琴和古筝是女子偏爱的?李夫子不就最喜欢琴么?自己没见识还赖别人!”
李夫子,是负责教授乐的先生李东篱。
完了还嘟囔一句:“同样都姓李,怎么境界相差这么大!”
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大燕姓李的可太多了。这都能拿来怼人?李晞无奈:“我不过逗你一逗,你就奚落了我这么多句。”
陆宁不理他了。自顾自耍玩笛子去了。
她吹笛子,他就在一边聆听。她平时对他张牙舞爪的,但沉浸在乐声中时却十分娴静。就像……在豪门深院里娇养着的大家闺秀。
李晞都被自己莫名而来的联想吓了一跳。不是已经知道了么,陆宁跟自己一样是个男人啊……
李晞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有走向龙阳的嫌疑。
这一日日过下来,陆宁倒也渐渐适应了。就像很多先贤喜欢静坐参禅三省吾身,安静单纯的环境下,反而能激发出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灵感。她先前作了几幅好画,最近又编了几首好曲。
开始两日,陆宁起得很早。后来发现没必要早起,也就渐渐去得晚了。大约是第十二日,李晞在闲云斋门口等了许久才看见陆宁姗姗来迟,他淡定地提议道:“你起得一日比一日晚,实在耽误我的功夫,明日起,我会按时去叫你起身,我们一道来闲云斋。”
尽管陆宁表示拒绝,但气质翩翩的李大公子第二日卯初时还是出现在陆宁屋门口。还遇上了来给陆宁送早饭的温聆。
李晞也不知是哪根筋儿不对,盯着温聆那只食篮子的目光愈发不善。温聆直接把门关了,让陆宁安心吃。
但李晞在外面,陆宁着实有些压力,胡乱吃了些就放下了。
两个人一同去闲云斋时,路上莫名有些沉默。李晞忽然开口道:“陆宁,你真的是长不大的小孩儿吧?连饭都不能自己去膳堂吃么?”
陆宁怼他,“关你什么事儿?”
“不关我事。但我实在不想看见你以后下山去到处丢桃蹊书院的脸。温聆与你根本没什么关系,你如今依赖他,若他日后对你有所图,你待如何?”
“只有你这种人才总想着对别人有所图呢!”
陆宁这纯粹是血口喷人。她就是怼他怼惯了,一时嘴快。说完了难免有些心虚,便又续道:“何况我们是结拜兄弟,互相帮忙也是必然的。”
李晞不在乎她的口舌之快,只心下暗叹,她处事待人有时还像小孩一样,可能再长两岁就晓得了。
原本不关他的事,但他莫名就是很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