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他们搭乘的客船撞在坍塌的大坝上,无法继续前行,周肃在岸边询问之后得知,此处乃是蕉叶县,离陈留大约不到百里的路程。
谢植思忖片刻:“这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不如去县衙中找当地县令,让他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好尽快前往陈留。”
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住在陈留。
“成!那卑职现在就去寻县令帮忙。”周肃刚准备走,姜书绾忽然喊住了他,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问道,“怎么了姜提刑?”
“周捕头,不如我们一起去吧。”她还没缓过劲儿来,周肃一走,让她单独和谢植相处,只恨不得在地上钻个洞躲进去才好。
单纯的周肃不疑有他,冲着姜书绾咧嘴一笑,偏偏就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昨晚不是一夜没睡,就在这客栈内好好休息吧。”
“你、你怎么知道?”姜书绾是对着周肃说话,眼神却是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谢植,这人不会嘴这么大,什么事都跟周肃说吧?
接收到她质疑的目光,谢植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姜书绾这心理素质也忒差了,竟在周肃面前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提点刑狱之人,毫无心机城府怎么行?遇上狡诈些的嫌犯,说不定就被骗了。
于是出言打圆场:“你来找我换房间的时候,不是说晕船呕吐吗?想离甲板近一些。”
周肃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是啊,姜提刑,昨夜风浪那么大,船又不稳,你一定很难受吧。”
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姜书绾笑得尴尬:“是啊,下回出门可再不乘船了!”
最终,还是三个人一同去了县衙,姜书绾说自己新任了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事,理应去各下属刑狱中巡查一番,谢植自然是她去哪自己就要跟去哪,也称自己新官上任,要一同去认识下属。
周肃挠挠头,姜提刑这么说也就算了,毕竟她在燕山府路敬业的名声已经传遍各路,但这谢丞相怎么也跟着凑热闹?不是说他素来不爱管闲事,偏安享乐吗?
然而以周肃的脑回路压根看不出其中的门道,只是在心中感慨了句:蕉叶县的县令命真好,足不出户就能有两位大人主动要去结识他!
蕉叶县县衙外围着不少人,有人进出来往,口中议论纷纷,似乎衙门里头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
谢植将折扇一收,往人群中探了探脑袋:“这是怎么了?”
“昨夜的暴雨冲垮了堤坝,这可是去年新修的防水坝,啧啧——”人群中有好事之人对谢植说道,“蕉叶县年年发大水,今年看来河道两岸的大小官员,又可以收获一笔意外之财了。”
谢植若有所思:“修建堤坝有猫腻,那大家伙儿围在县衙外是为何故呀?”
“你是外地人吧?”那人见谢植面生,皱着眉朝他挥挥手,“那别看热闹了,里头那具尸体你应该也不认识。”
县衙大堂之上躺着一具身份未明的男尸,已经面目全非,尸体身下垫着张草席,脚趾上悬挂着一块木牌子,上面写着红色两个字“溺毙”。
这些百姓围在县衙外,正是被喊来辨认尸体的,谢植回头,遍寻不到姜书绾的身影,正欲拨开人群往回走,却听见身后熟悉的女声传来:“是何人验的尸,竟如此敷衍了事?”
谢植扶着额,看来今日是去不了陈留县了。
原本站在县令身边的师爷跳了出来:“我验尸十余载,如何分辨不出溺毙而亡之人?”
“哦?那看来就是你验的尸咯?”姜书绾绕着那尸体转了一圈,询问他,“你且说说,是为何将他定义为溺毙而亡?”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居然如此嚣张,你可知惊扰公堂该当何罪?”县令把惊堂木一敲,为身旁的师爷出气。
岂有此理!就只有这老师爷有帮手?欺负他家绾绾么?只见谢植信步走上前去,站在姜书绾身前,对着堂上两人微微一笑:“京畿路来的。”
县令与师爷虽没见过谢植,但却认得他腰上佩着的鱼符袋,只是那颜色……怎么瞧着像是当朝正一品大员才会有的颜色?
最近也没收到通知,说有钦差大臣要来呀。
堂下那男子衣衫华贵,也不亮明身份,只是摇着扇子一步步走近,初夏的天气尚不炎热,再加上公堂之上还躺着一具死尸,他那扇子一摇,再配上森森的冷笑,于县令和张师爷两人对视一眼。
怎么觉得一股寒气传来。
“在下正是新任开封府府尹,谢植。”懒得跟那两人继续兜圈子,方才他走了不少路,又在县衙外站了许久,腿都酸了,谢植直接将于县令赶了下去,又对张师爷笑道:“这个嚣张的黄毛丫头,是京畿路提点刑狱司公事,姜大人。”
那两人连滚带爬地行拜见礼:“不知两位上峰前来蕉叶县,是下官有眼无珠了。”
“先别急着告罪,方才姜大人问你的问题还没回答呢。”谢植下巴扬了扬,示意张师爷起来说话。
张师爷原本是仵作出身,因为在蕉叶县任职已有多年,近来新提拔为师爷,他倒也不完全是个水货,听见谢植说的话之后,便起身走到那具尸体旁,神色也严肃起来。
他指着死尸手足上的紫色伤痕:“人跌入水中必然会挣扎,碰撞到水中暗礁便会有擦伤与淤痕,再加之慌乱无措之际张开口鼻呼吸,因此就很容易将水吸入腹中,求生的本能会令他伸手呼救,伸手乱抓,再瞧这里——”
说罢,掰开了他手指与脚趾,缝隙之中有不少泥沙:“恰逢夏季,关河上游的水流湍急,带来大量的泥沙往下冲,因此这里才会有泥沙存在。”
“你说的这些不错。”姜书绾倒也没有否认张师爷的判断。
听见姜书绾认可自己,张师爷颇有自得之色:“下官做仵作已有十余载,饱读各朝典籍,书中记载着的溺毙而亡之人的尸体表象,在他身上都可以得到体现。”
姜书绾蹲下身,掀开还剩一半的草席,赤裸的男尸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她伸手在他肚子上拍了拍:“就按着你的说法,死之前他张开口鼻呼吸,为何口鼻之中却不见泥沙?搐水入肠,而又是为何也没有腹胀?”
又牵起那尸体的手掰着指甲缝隙给张师爷看:“众所周知,泥在水中很容易散去,但是他指甲缝里还夹杂着不少新鲜泥土,这些为何遇水不化?”
看着她在那尸体身上摸来摸去毫不避讳,谢植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又突突地跳,莫名想起昨晚她灵巧的手指带给自己的快慰。
她该不会,都是摸这些尸体练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