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无尘顺声停下。
江落琢磨了一会,“我怎么感觉你一直在说废话?”
葛无尘大惊失色,立刻一副“我不是我没有”的样子辩驳,“江施主,你怎么这么说?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了,你不要不认账。”
江落把勺子放在饭盒里,皮笑肉不笑,“葛无尘,你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引导供奉流向的方向吧。”
葛无尘嘴巴一停,含蓄地笑了笑,“江施主不必这么直接。”
江落冷笑两声,“你原来是在耍我。”
葛无尘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说的没有一句谎话,宿命人确实是吃供奉香火成的伪神,这两种方法也确实是经过我的查证最能对付宿命人的方式,怎么能是耍您?”
呵呵。
江落可以无比确定了,葛无尘就是套路了他一次。
葛无尘确实知道宿命人成神是因为供奉,但他不知道宿命人是怎么将供奉吸收的。藏经阁的经书上也没写怎么吸收供奉的力量,所以宿命人才会离开白鹭寺,独自去寻找吸取供奉的方法。而葛无尘才因此,才没法让自己也成为伪神。
葛无尘去找江落时,他说的第一个目的是“江施主,请您务必和我的主人在一起”。
在江落不同意他的请求之后,葛无尘很聪明地将话题引入到了宿命人的秘密上,为了取信江落,他还把自己的过去似真似假地剖析给江落看。
在江落怀疑他的目的时,他又将目的变成了让江落阻止池尤毁灭玄学界上,这个目的不仅和江落自己的目的重合,还隐隐挑起了江落对池尤的征服欲望,在最后,他更是大胆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关于宿命人的秘密全部告诉了江落,让江落以为他还有更多的东西会在事成之后告诉自己。
江落上当了,他兴致勃勃地商量计划,亲手让池尤看清了对他的感情,亲手推进了自己和池尤的关系。
导致到了现在,他们之间更是破朔迷离、纠缠不清。刚刚甚至还在床上互相撕咬,池尤到了如今,他绝对不会再放过江落。
这不就达成葛无尘的初始目的,让他和池尤在一起了吗?
江落脸色变来变去,忽青忽黑。他笑声渗人,“葛祝说的不错,葛无尘,你果然太会骗人了,之前是我小瞧你了。”
葛无尘亲自起身为江落泡了一杯茶,双手奉上以示赔罪,“江施主是聪明人,多余的话我不必再说,但我能说的确实已经知无不言。这五年,我研究了很多,也让人塑了我的像,用上香拜佛的方法给我上香,想要走宿命人的老路子。但可惜的是所有的方法都不管用,江施主,我也想改变宿命人的水流,但我却连水流为什么会流向他都搞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倒是堵住水龙头这件事,我们一直都在做。”
“这些年以来,主人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不管是玄学界还是普通人之中,主人的追随者和被主人控制的傀儡已经多不胜数。只要主人想,就能在瞬间切断宿命人的大部分供奉源头,但是这个方法,只会等到最后一击毙命时才用。”
江落已经不相信他了,狐疑地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葛无尘拿起茶杯笑了,“事到如今,江施主还以为能离得开主人?咱们早晚都是一伙人,也不必绕弯子了。”
江落翻了个白眼,“我跟你可不是一伙人。”
他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部突然回头,对着桌子底下道:“滕毕,你腿不麻吗?”
说完,他就走了。
过了十几分钟,滕毕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他闷闷地道:“他是什么意思。”
葛无尘耸耸肩。
江落回到房间时,恶鬼正在卫生间洗澡。他坐在床上盯着浴室门,很快,恶鬼裹着浴巾从里面走了出来。
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有看头又不夸张,恶鬼的肉体堪称完美。江落吹了声口哨,看着恶鬼的头发湿淋淋地往下滴水,他干脆利落地解开衬衫纽扣,笑意盈盈地道:“池先生,要不要再来一次?”
……
第二天一早,池尤睁开了眼。
床上已经没了江落的身影,床头柜上放着两张红色钞票和一张卡片。
“明晚九点见,相信你能找到我的位置,两百块钱是你昨晚的服务费。”
“ps:你知不知道你那个俊俏光头和尚的下属曾经私底下找我约过会?他说话比你有趣多了。”
池尤在后一句话多停留了几秒,双眼危险眯起,“葛无尘。”
*
祁家、池家的调查正在如火如荼地查证中,祁野已经率先被证明了清白。
江落和他约好了见面时间。等真正见到祁野时,不由被祁野的状态吓了一跳。
祁家人大半都被抓了进去,只有什么还不知道的小辈幸免于难。亲眼见证亲人入狱、父亲当面死亡,祁野的精神状态遭受重击,整个人和之前像是变了一个人。
江落约见祁野的地方在公园。
祁野沉默地坐在休息椅上,他脸色被冻得发白,样子颓废,胡子拉碴,也就比街上的流浪汉好上那么一点。
他低着头发呆,直到江落走到跟前才发现江落来了。他抬头勉强笑了笑,“你来了。”
江落在祁野身边坐下,“冷吗?”
“还好,”祁野老实回答,“最冷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开始回温了。”
“怪不得都见不到雪了,”江落问,“你家里怎么样?”
祁野神色黯淡下来,“就那样吧,没什么好说的。家里的东西我做主,能卖的都卖了。把该还钱的地方还上,剩下的拿去给了那些被……他们害过的人,但还是不够。”
江落不知道该说什么,静静给他充当垃圾桶。
但祁野好半天没有说过,他把脸塞进了衣服领口里,瞅着地上的砖块,“这不是最让我难受的事。我出来后去找了被我爸害过的人,我想跟他们赔礼道歉来着,但是江落,你不知道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低声,“他们活得太苦了。”
他这个受惠的人无忧无虑地当个富少爷,被他家人伤害的人却饱尝苦痛。祁野的灵魂被正义和道德所折磨,如同烈火烹油,口鼻淹水,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你真的无辜吗?
祁野这几天一直在奔走忙碌,他想要用行动来缓解他心中压得让他喘不过来气的愧疚。在夜深人静之中,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不断回忆着以前的以及和父亲死亡的画面,最后是别人憎恨他的眼神。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默不作声地流。
他清晰无比地认识到。
我有罪。
我是个被大坏蛋保护起来的小坏蛋。
祁野的情绪有点崩溃,江落递给他纸巾。祁野接过擦擦脸,平复了下来,闷闷道:“抱歉。”
江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之后打算怎么做?”
“拉着祁家剩下的人一起还债吧,”祁野耸耸肩,佯装轻松,“我早就成年了,是个男人了,也该负点责任了。”
两个人闲聊着,树叶婆娑,灯光亮了起来。
路头,有脚步声接近。
江落和祁野看去,看到笑吟吟走来的池尤。
恶鬼西装革履,不紧不慢,月光被阴云笼罩,好像都畏惧将光打在恶鬼的身上。
祁野的身体瞬间紧绷。
脚步声在座椅前停下。
恶鬼身姿修长,他低垂着头看着江落,又看了看祁野,“三个人的约会?”
“实际上是两个人,”江落纠正,“和一个鬼。”
池尤似笑非笑,眼神从江落的身上黏稠扫过。
明明昨晚才刚刚亲密过,但恶鬼对江落的渴望却更加强烈了。短短一天没见,甚至到了只是看见他就能亢奋起来的程度。眼神控制不住,幽深夹杂暗火。
不知餍足,越占有越觉得不够,池尤的这片海水,海底下已经为江落汹涌翻滚起了一个个漩涡。
“你来和我约会,就是为了多带一个人?”池尤。
他完全无视了祁野。
祁野却无视不了他,他看着这个杀了自己父亲的男人,眼神恍惚。
“江落,”他的手指在腿上蜷缩了一下,“我想单独和池尤先生说两句话,可以吗?”
江落体贴地站起身,临走之前给了池尤一个让他不要胡作非为的眼神。
直到见不到江落的背影,池尤才收回眼睛。他慢吞吞地走到椅子上坐下,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面上的神情淡淡,懒散又漠然,“你想要说什么。”
祁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池尤面前。
他低着头,“我身上的灵体是你父亲的。”
池尤面无表情看着他。
祁野深呼吸一口气,“我想要你拔出我的灵体。”
拔除灵体的过程会很痛苦,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死。而被拔除了灵体之后,祁野将看不到鬼魂阴差,看不到阴气阳气,失去对鬼物阴煞的一切感知,也没法使用阵法符箓。
他只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我想把灵体还给你,”祁野想替自己的长辈还债,“顺便代替我们一家,和你、你的父亲、你的祖父说一句……对不起。”
*
两个小时之后,江落才见到脚步虚浮脸色煞白的祁野。
江落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他呢。”
“他走了,”祁野的声音很低,他满头冷汗,说话费力,“江落,我……”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江落一惊,连忙把他带了回家。
祁野昏迷了一整天也没有醒来,江落几人又把他送到了医院,在祁野昏迷期间,他高烧不断,生命力一度接近于无。医院检查不出来什么东西,但也不像是中邪的样子。江落给他喂了两滴人参精的眼泪,不敢补得太过,怕祁野的身体虚不受补。
两天之后,祁野终于睁开了眼。睁开眼之后,他愣神了好久,才缓缓坐起身。
同学们正在他床边低声聊着天。他看到江落和陆有一几个人正对着一个角落说说笑笑。
祁野奇怪道:“你们在干什么?”
两天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沙哑。
陆有一诧异地指着墙角,“一个早逝的小女孩呀,你没看到吗?”
祁野一愣,沉默地往他们看的角落看去。可是在他的眼里,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积攒的灰尘垃圾。
陆有一呵呵笑着,“多可爱的小姑娘啊,她说她在这里待了一年了,想见自己的妈妈最后一面。但她妈因为她死了太过伤心,再也不肯踏入这间医院一步,我们这两天正在试图联系她妈妈。”
“是吗……”祁野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真好。我有点困了,先睡一会。”
之后的几天,江落完全没有看出祁野的不对。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半夜起来,看到祁野沉默地站在桌旁写出一张不含炁的无用符箓时,他才意识到了怎么回事。
江落联系了徐院长,徐院长将祁野检查完一遍后,可惜地道:“他的灵体没了,以后就只能是一个普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