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但即使只偶尔胡闹那么一两下, 谢瑾华的心中总能觉出一份充盈心田的甘甜。
    很快又到了年关, 这是柯祺和谢瑾华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年。因谢瑾华打算要参加年后的县试,谢纯英就叫他们夫夫俩直接搬回了庆阳侯府, 毕竟府里的消息更灵通一些,下人也伺候得更周到一些。
    天气越来越冷,谢瑾华窝在维祯阁内看书, 对于别的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兴致来。
    柯祺在假期中本该要接受季达教导的,但季达不愿意进到侯府中,只送了几本书给柯祺,他本人却选择留在了问草园。柯祺不愿意勉强季达,本以为能陪着谢瑾华看看书,却被谢纯英带在了身边。
    于是,大家都知道,谢纯英是真的有心要培养柯祺了。
    张氏在私底下恨不得能拧着谢三的耳朵,叫他正经做人、勤勉做事,莫要被柯祺这样一个不姓谢的人比下去。谢三觉得自己真可怜,二哥生了孩子,挨训的是他,柯弟被大哥看重,挨训的还是他。
    谢三知道母亲是盼着自己能好的。但在被管教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要心烦气躁。
    柯祺几乎是把整天整天的时间都耗在了谢纯英的书房中。在很多时候,谢纯英也不问他有什么见解,只是让柯祺帮他整理书桌。桌上摆着各种文书信件,能被谢纯英摆出来的,就是留给柯祺看的。
    某些涉及了前朝势力的事,按说是不能叫柯祺插手的,因为这些事情都太危险也太重要了。但这根线头一开始就是被柯祺抓住的,因此谢纯英没有刻意瞒着他。谢纯英有幕僚,有心腹,这些人对于当前的局势肯定了解得更深刻。但不知道为什么,谢纯英似乎在这一事上更愿意听一听柯祺的想法。
    “淳春伯在十年前当他还是世子时纳了一房小妾,这女子新丧其父,因在街上被混子调戏而被淳春伯救下;承恩侯家的二爷,外出春猎时救了一落水的女子,因有了身体接触,便纳了她做妾;兵部的钱大人在四年前纳了一房小妾,这女子原是孤女,进京为要寻亲,最后机缘巧合下入了钱府做妾……”
    这份名单上牵扯了几十家的后院之事!
    这些事情单独来看都没有任何问题,但凑在一起就叫人不得不心存怀疑了。世间哪能有这么巧的事,恰好就有这么多的孤女,恰好她们都年轻貌美可堪为妾,恰好她们都是柔顺贤淑的性子……恰好她们或得男主人看重,或得主母信任,就如那位要陷害太子的闻采女一样,像是枚恰到好处的棋子。
    谢纯英有心想要查一查这些女子的真实来历,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目前只查到藏春楼疑似和这股势力有关,许是他们的据点之一。”谢纯英又说。
    藏春楼是一家妓院,它的规模能在京城的众多妓院中能排上前十。柯祺把资料翻了两页,看到了和藏春楼有关的信息。这是开瑞元年建起来的妓院,原身是清风阁,是一处茶楼。前朝灭亡时,有不少家族跟着倒了霉,这些家族的产业自然都被其他人瓜分了。清风楼就是这种情况,原主家覆灭,新东家买下茶楼后改建成了藏春楼。藏春楼幕后的老板据说是姓李,正巧是当今圣上的某一位兄弟。
    李家人肯定不愿意覆灭李家的王朝,圣上的兄弟难道会为前朝做事?这里面肯定还有古怪!
    柯祺皱着眉头说:“这事不简单,若是大哥再查下去,说不定会被人反泼了脏水。”
    “所以,我已将这件事托付给了长公主。”谢纯英语气平稳地说。
    柯祺愣了一下。两三秒钟以后,他终于领悟了谢纯英的意思。自从知晓大哥和长公主的这一段婚姻后,柯祺也曾怀疑过,长公主是不是大哥的真爱。但在这一刻,他绝对不会再产生类似的想法了。
    谢纯英不能沾手这事,难道长公主就能沾手了吗?
    长公主虽是开瑞帝的女儿,看上去很得皇上看重,但只要她有点什么超出常规的举动,皇上一定会怀疑她的用心!可是,谢纯英依然把长公主推出去了。而长公主为了李家江山,不得不要站出来。
    柯祺隐隐有些懂了,长公主和大哥之间应该一直都是纯利益式的合作关系吧!所以,在遇到某些事情时,他们会互相掩护,互相给予方便,但他们其实都不算朋友,终究要以自家家族的利益为上。
    藏春楼的事,谢纯英可以不管了,但青莲教那边还需要他盯着。
    “青莲教那边如何?”柯祺忍不住问道。
    谢纯英说:“目前可以知道的是,看似刚刚兴起没两年的青莲教派确实是个庞然大物,他们自南婪而来,我怀疑他们在南婪那边已经建立了一套足能自给自足的资源体系……”南婪是地名,在安朝国土的最南面。在时人认知中,那是蛮荒之地,除了被流放的犯人和当地原住民,没有人愿意到那里去。
    柯祺来自于后世,知道的要比谢纯英更多一点。他知道南方的粮食资源会很充足。
    除非先找到青莲教位于南婪的大本营,否则即便泉延县的教内高层都被捕杀了,肯定在别的地方又有新的圣女冒出来。于是,谢纯英现在显得有些束手束脚。好在青莲教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了。
    “青莲教要发展,就肯定需要吸纳一些人成为他们新的高层,我已经在安排这个了。”谢纯英说。
    柯祺点了点头,他忽然想到一人,问:“大哥,季先生……他过去十几年中生活在哪里?”季达肯定被流放过,就是不知道他是被流放到了苦寒的西北,还是被流放到了被京中人觉得未开化的南婪。
    谢纯英顿了一下,道:“是南婪。”
    “那能不能……”
    谢纯英摇了摇头:“南婪很大,自偆溪县以南都被称之为了南婪。那里地形复杂,据说只要隔开五里地,两地的方言就截然不同了。季达虽在那边生活过,但在青莲教一事上,不一定能帮上多少忙。”
    不一定能帮上忙,不等于一定帮不上忙。但柯祺隐隐察觉到了谢纯英在让季达牵扯进这事上的抗拒,于是咽下了口中话,什么都没说。他转而问道:“大哥,藏春楼势力和青莲教势力可同属一支?”
    “现在还不得而知。”谢纯英说。
    柯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把话题重新绕回藏春楼上,道:“大哥,那些为妾的女子,她们的户籍一定都没问题吧?”达官显贵们虽然不拿妾当一回事,多个妾、少个妾什么的,只要不宠妾灭妻,只要不推庶贬嫡,那么就不引人注意。但也不是谁都能做妾的,孤女能为妾的前提得是她们确实家世清白。
    谢纯英赞同了柯祺说的话。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我觉得户部的官员可以好好查一查了。”柯祺笑眯眯地说。至于到底是大哥出手查,还是长公主出手查,还是长公主借太子的势力出手查,这就需要大人们自己协商了。
    等到柯祺回到维桢阁时,谢瑾华正坐在暖榻上,自己和自己下棋玩。轮值的厉阳已经被柯祺叫他离开了,屋子里只有两个当主子的,柯祺直接毫无形象地趴在暖榻上,叹了一口气,说:“好累啊!”
    “真累了?”谢瑾华笑着问。
    “是啊……一整天都在动脑子,有很多东西需要整理,有很多东西需要记。”
    “我帮你捏捏肩膀?”
    “这倒不用了……我是脑子累,肩膀不酸。”柯祺说。
    谢瑾华想了想,说:“那不如来陪我下盘棋放松一下脑子吧!”
    “说吧,你究竟对自己存在着怎样的误解?”柯祺睁着一双死鱼眼。陪你下棋,还能放松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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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阳踩着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厉桑见他回来了,好奇地问:“你怎么不在主子身边伺候了?”
    厉阳茫然地说:“主子叫我回来陪陪你。”
    “陪我?”
    “是啊。”
    两位小厮陷入了更深的茫然中。
    第九十八章
    谢瑾华对于朝堂上的事不感兴趣。不过, 他很愿意找话题和柯祺聊天。有时候人们能聊得热火朝天,并不是因为话题本身, 而是因为那个能陪着聊天的人。对于谢瑾华来说,柯祺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话反过来说也可以。当谢瑾华品诗论画时, 柯祺每一次都能听得很高兴, 这并不是因为他真被诗画所吸引了, 他只是被那个神采飞扬的谢瑾华所吸引着。因为你开心了, 所以我也变得如此开心。
    谢瑾华任由柯祺在暖榻上赖了一会儿,问:“今天跟着大哥都忙了些什么呢?”
    若要以花喻人,谢瑾华正该是盆兰花。他要么养在温室中,被人精心呵护;要么就干脆独自长在幽谷里, 无纷争也无动荡。但就算是这样,柯祺也不会打着为谢瑾华好的旗号故意把他往单纯了带。
    只要谢纯英并未特意强调过某一些事情是不能说给谢瑾华听的, 那么柯祺就不会隐瞒谢瑾华。在柯祺看来, 唯有能够做到明辨是非并且还具有一定判断力的人,他才有资格单纯,否则就是单蠢了。
    柯祺便挑拣了一些重点说给谢瑾华听。
    谢瑾华有些不解地问:“前朝都已经灭亡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愿意为它百般谋算?”
    “你是说那些孤女们吗?她们应该都是被洗过脑的, 是棋子。”柯祺掰着手指算给谢瑾华听, “前朝灭亡时,肯定有一小批人躲起来了。他们虽不能改变天下大势, 但藏在某个地方收养一些孤儿,这还是容易实现的。孤儿不能年纪太大,太大的不容易被控制。如果第一批孤儿处在一岁到八岁之间, 现在是开瑞十七年,他们小的也已经十八岁,大的都二十五岁了。这些人肯定都先后被派上用途了。”
    在这个时代,一场小小的天灾就能让无数家庭破碎,所以无父无母的年幼孩童不能算是什么稀缺资源。再不然,他们还能去那种偏远山村向穷苦的家庭购买孩童。培养孤儿不怎么会引起别人注意。
    谢瑾华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问:“我不能理解……这些‘棋子’们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有自己的想法就不能算是被洗脑了。”柯祺叹了一口气,“据说前朝皇室养着暗卫呢,为了确保这些暗卫们的忠心,皇室中肯定有一整套洗脑的法子,能将被他们选中的人从身到心牢牢地控制住。”
    穿越前的柯祺在新闻中见多了被邪教洗脑跑去自焚或者被传销洗脑主动献钱献身的人。正常人是无法理解那些被洗脑过的人的想法的。前朝势力既然能够隐藏得这么好,说明他们的洗脑非常成功。
    柯祺看了眼棋盘,手痒痒地在上面落了一子,又说:“不过,某些人的格局也就这样了,只知道盯着别人的内宅下手……眼看着就要开瑞十八年了,皇上的位置越来越稳,我看他们能搅出什么花来!”
    谢瑾华本来一直都在和自己下棋,现在见柯祺选了一边,他就配合地和柯祺下了起来,说:“既然他们都能在众人的后院里安插女子了,那有没有可能在朝堂上安插官员?他们肯定也培养了男孩吧?”
    朝堂上肯定有听命于前朝势力的人,要不然那些孤女的户籍为何都没有问题?这些人倒不一定是被洗脑了,他们有些或许是因为贪婪,有些或许是因为被抓住了把柄,有些的说不定只是愚忠而已!
    但谢瑾华不是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会送孤儿去念书,再让他们来考科举?这种情况或许存在,但绝对不会多见。正如我前面说的那样,他们在选取孤儿时,肯定不会选择那种年龄很大的。现如今二十三岁以下的进士能有多少?就算他们都被洗过脑,也没二十个吧?所以,培养男孩远不如培养女孩方便啊。”
    安朝进士的平均年龄在三十二岁左右。
    谢瑾华不知意味地叹了一句:“自古都是男人的野心叫女人来填命,偏偏还要说什么红颜祸水。”
    柯祺默然。
    哪个时代都有这样的男人,此时则更为严重。他们成功了,那是因为他们有手段;他们失败了,则全部是因为女人拖后腿。就拿前世的灭亡来说吧,明明整个王朝是断送在几代燕氏男人手里的,偏偏又有人说当今的长公主是红颜祸水。她为皇后,岂是她自己选的?她为长公主,岂是她自己要的?
    没过多久,柯祺眼看着就要输棋了。
    谢瑾华无所谓输赢,就把棋盘翻转了一下,自己要了颓势尽显的这边,让柯祺领了原本属于他的形势大好的那一边,然后两个人继续下了起来。就算是这样,下着下着,柯祺眼看着又快要输掉了。
    “你心不静。”谢瑾华说。
    “我想了想,觉得你前面说的那种情况有可能出现。他们应该也培养了男孩,男孩年纪轻轻,考进士太难了,但只要能吃苦,考个秀才就简单多了。”柯祺脑子里全在想着这些事,下棋时自然分心了。
    “秀才?秀才能有什么用?”谢瑾华问。
    在安朝的官场制度中,成为举人就可以被授官了,却只会是一些小官。
    秀才则没有当官的资格。
    柯祺说:“勋贵子弟若成了秀才,只要继续用功读书就好,家族中定会为他铺好路。但对于那些没有人脉的寒门子来说,他们不光要继续读书,还要考虑日后的出路,所以他们有些会选择先给贵人当几年幕僚。”而一个成功的幕僚往往能知道很多隐秘的消息,并且还能在某些决策上影响主子的想法。
    内有妾,外有幕僚,京中的众位势力就这样被渗透了。
    “这事值得调查一下。大哥会去查吗?”谢瑾华问。
    眼看着棋盘上又形势大好了,谢瑾华陷入了苦恼之中。他皱着眉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落子。柯祺今日不在状态,下棋时总是丢三落四,谢瑾华若不精心计算、尽力谋划,只怕柯祺很快就要输了。
    要不,再交换一次棋盘?
    “大哥不能再插手了。如果大哥调查别人家的心腹幕僚这事被人发现了,世人会怎么想?他们才不会信大哥这是在调查前朝势力,只会觉得大哥是想要对他们出手了,到那时大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倒也是。”谢瑾华想了半天,终于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柯祺跟着落了一子。
    谢瑾华转而说起了别的,笑道:“对了,今日二嫂叫我帮她写了几份礼单。”
    年前年后正是送礼的时候。庄氏如今管着庆阳侯府的内宅,送礼必须要送得面面俱到。她让谢瑾华帮忙写礼单,一个是因为谢瑾华的字好看,另一个则是为了要给谢瑾华一个十分隐晦的表现机会。
    柯祺的脑子里却立刻绷起了一根弦。
    收礼的往往是大家主母,她们大都出生不错,有着一定的文学修养,通过礼单岂能看不出谢瑾华在书法一事上很有天赋?等到谢瑾华在科举中崭露头角,她们会不会因惜才而送庶女到他身边为妾?
    柯祺的脸都黑了。
    关心则乱,其实柯祺在这一刻完全是想多了。
    庄氏是个聪明人,大多数人情往来的礼单都是她自己写的,这是她作为当家夫人的责任。她让谢瑾华写的那几份礼单,都不是出于姻亲的交际,仅是出于人脉的交际。若是姻亲之间的往来,主母收了礼,就能直接封进库房了。但出于人脉维系送的礼物,比如说有一份礼是送给公孙山长的,那么当公孙夫人收到礼后,肯定要给公孙山长过目,好叫公孙山长能够做到心中有数,不会坏了爷们的事。
    也就是说,谢瑾华写的礼单大多是能够被各家家主看到的。
    庄氏这么做,不是因为有谁授意,也不是因为她见谢瑾华前途无量而想巴结他,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的安排是对家族最好的。她如今和谢二成了夫妻,私心肯定会有,但在大事上绝对不会糊涂。
    如今她能在一些事情上帮助谢瑾华,日后谢瑾华岂能不在一些事情上提携她儿子月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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