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盛菜的碗一般都是大海碗,刘青这盘子还是她从柜子里翻出来的,就这一个,都已经落了灰,可见蒋氏他们根本用不到这个盘。
可刘青不不允许自己小心翼翼,好不容易煎出来一条完整的红烧鱼,却被随意的丢在海碗里,一点美感也没有,才扒拉出这个盘子,把鱼完整的装了盘,倒上汤汁,放到桌中间,看起来与其他的菜完全不一样了。
刘青刚摆好菜,安氏忙笑着喊她落座,又道,“青青这手艺越来越好了,做什么都好吃呢。”
“一条鱼她放那么多油去炸,能不好吃吗?”蒋氏想起刘青刚刚倒油的那个大方劲,就忍不住在心里滴血,难怪这丫头炒菜比她炒得都香,光炒这条鱼的那几勺油,都够她炒两天的菜了。
刘青也没想到,今天这么不走运的被蒋氏抓了个正着,以前她都背着蒋氏的时候,才敢多放油,所以一直很隐蔽。
不过蒋氏虽然脸色不好,但更多的是出于心疼,以蒋氏的性子,真怪上了她的话,不可能这么不痛不痒说两句,早就骂起来了。
刘青这般想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冲蒋氏讨好笑道:“奶,我方才是手抖了一下,下次一定会小心的。”
蒋氏还想再说两句,主位上的刘大爷已经摆了摆手,道:“行了,做都做了,青青下回注意些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吃饭罢。”
刘青带着些侥幸的心情,在李氏旁边坐了下来,李氏看她一眼,倒也没教训她,只是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她碗里,低声道:“快吃罢,以后可别胡闹了。”
其实她何尝瞧不出来,女儿如今变得古灵精怪,怎么可能会手抖放多油?分明就是她自己嘴馋想吃了。
公公婆婆他们未必也真看不出来,多半是看在她小小年纪,已经能为家中分忧,一点无伤大雅的小事,便不忍过多苛责她罢了。
刘青没注意李氏的言外之意,但是这个时候也知道要低调,少说话多吃菜。
一双双直往鱼肉盘子里伸去的筷子,一条肥美的鱼很快就只剩骨架了,刘家人一个个吃的满嘴流油。
今儿轮到三婶林氏洗碗,她见众人放下碗筷,二话不说的站起身,收拾了餐桌,把碗筷都端去了院中。
“青青啊。”刘青本来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准备起身回屋的,冷不丁被刘大爷叫住了,不由有些奇怪,停下了动作看过去,“爷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刘青,也准备回屋的刘家其他人,一时都停了动作。
刘大爷好似没瞧见众人的神情,用手背抹了把嘴,大大方方的道:“爷上回答应你的,赚了钱,就把你买香料的钱给你。”
刘青心想既然上回刘大爷当着刘家人的面,答应了要把钱给自己的,就不可能赖账,一家之主不能这点信用都没有,因此这几天没听到刘大爷和蒋氏提起,她也不着急。
不过刘大爷这么主动,她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无动于衷,刘青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又有些迟疑的道:“大哥最近都不回家,我现在也拿着钱也没用处,倒是爷奶,每次都要去买好些个鸡蛋,正是用钱的时候……”
不等刘青说完,刘大爷已经摆了摆手,温声道:“家中确实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但爷答应你的事,也不能不算数。”说着,刘大爷已经伸手进怀中,掏出了个布包,不由分说的塞给刘青,道,“你花去了五十文,爷答应再给你添五十文,一共是一百文,你自个儿留着,要是怕弄丢了,便叫你娘帮你收着,以后给你当嫁妆,可不许自个儿乱花掉了。”
刘青接过钱,笑眯眯的道:“爷,就算我想乱花,天天在家中,也花不出去啊。”
“那倒是。”刘大爷点着头,最后一丝不放心也彻底消散了。
刘青拿了钱,却没有立即收起来,而是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十文钱,一人五文的平均分给了小五小六,她道:“说好的有福同享,你们上次跟着我受了那么多累,这几文钱你们拿去自己个儿花罢。”
农村的孩子,除非过年的时候收压岁钱,平时哪里有摸钱的时候?再说过年得压岁钱,也就一文两文,加起来都未必有刘青这一出手多。
两小家伙被这个惊喜砸晕了,一时间摸着钱没了反应。
倒是大人们反应快些,安氏上前几步,要从小五手里把钱拿过来,一边对刘青道:“青青也真是大方,你弟弟他们年纪小,哪里能给他们这么多钱?”
小六见他娘几步走过来,条件反射的把手往后一伸,也顺势后退了两步,安氏扑了个空,语气严厉的道:“小六,这钱是你二姐该得的,还不快还给你二姐!”
刚收拾完东西进来的林氏,见状也走到小五跟前,低声劝小五把钱拿来还给刘青。
小六看了看他娘,又看了看刘青,到底知道这钱自己守不住,闷闷不乐的把手伸出来。
安氏正要伸手去拿,被刘青拦住了:“四婶,小五小六上回帮我那么多忙,我答应得了好处要分给他们的,这钱就让他们拿着罢,索性也是他们吃苦受累赚来的。”
刘大爷完全信守承诺,这钱给了刘青,就是刘青的,她想怎么处置都是她自己的事,因此见到这一出也没吭一声。
蒋氏也没作声,在她心里,孙女始终比孙子差一层,刘青对弟弟们越好,她只会越高兴,哪里有拦着不让的道理。
刘青没有客套,这钱是她真心想给的,一来,小五小六确实帮了她很大的忙,被她哄得干了不少坏事,说不定她以后还有事要找他们,该表示的自然要表示。
二来,虽然刘大爷的话很有些权威,但她一个小辈,手上拿这么多钱,纵然大家知道这是她该得的,也难保其他几房心里多想。她找个正当的理由把钱分一份出来,三房四房都得了,心里的不平衡应该能够消退不少。
至于二房,王氏都不在了,二叔和二堂哥,应该不是计较这些的人。
安氏和林氏两人实在推辞不过,又见公公婆婆都没作声,想来也是默认的,最后只能顺水推舟的让小五小六接了。
刘延根见状,凑到刘青跟前打趣道:“青青如今是小富婆了,也给我发点零用钱呗?”
刘青笑眯眯的道:“行啊,你喊我一声姐,我就给你。”
刘延根就比刘青大两个月,平时也爱开玩笑,刘青才会这样打趣他。
听到刘青的话,刘延根确实没有介意,反倒挑眉,状似认真的反问道:“当真我喊你就给?”
刘青想了想,连连摇头:“那不行,还是我亏了。”说罢,捂着钱袋头也不回的走了,好像再晚一步,就要被人打劫一样。
蒋氏不由嗔了刘延根一眼:“瞧把你妹妹吓的。”
刘大爷摆了摆手,笑道:“行了,都去忙罢。”
刘青和李氏回了屋,刘青把钱袋递给李氏:“娘,你帮我收着罢?”
李氏并没有伸手却接,反倒摸了摸她的头,笑了:“你自个儿收着便是,娘相信你有分寸,不会乱花的。”
刘青有点意外,没想到她娘对她居然有这么大的信任,不由拿眼睛看她,小声的试探道:“万一花掉了呢?”
“那也是你自己的,别找我要就行了。”
李氏都这么说了,刘青也不矫情,爽快的把钱收回到自己身上,笑眯眯的道:“我现在也是手里有钱的人了。”
“是啊,你别咱们家好多人都有钱,就是个小富婆。”李氏刮了刮刘青的鼻子,笑道,“你去歇会儿罢,下午还要去你师傅家学刺绣。”
刘青拉了拉李氏的衣摆,问:“娘不歇吗?”
“我不累。”李氏一面说,一面弯腰去翻柜子。
刘青凑上前去看,“娘在找什么?”
“在找我当年陪嫁过来的那几卷丝线。”李氏说着,已经从柜子最下层,拿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将布打开,里面躺着几卷颜色鲜亮的丝线。
刘青跟着师傅学刺绣也好几个月了,自认为有些眼力,她娘这几卷丝线颜色鲜亮有光泽,必然是上好的丝线——当然这是废话,如果不是她好东西,她娘也不会用布一层一层卷起来,小心翼翼的保存着了。
只是刘青还有些疑惑:“娘,这么好的丝线,有爱用来做什么?”
“傻丫头,当然是给你和你哥做衣裳了。”李氏温声回答刘青的问题,一面小心翼翼的扶着光泽犹在的丝线,眼底带着些许怀念,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这卷丝线,还是当年你爹眼巴巴买来送给我的,因为买不起好的布,便只能买些丝线,可他哪里知道,咱们庄稼人,荆钗布裙,怎么舍得糟蹋这么好的丝线?真是个傻子……”
见到李氏的神色,刘青闭了嘴,不敢贸然出声,打断了她娘的思绪。
好在李氏也没有沉浸在过去中太久,她只是恍惚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拿起丝线,又见女儿乖巧的陪着自己蹲在地上,不免恋爱的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这次娘给你扯了两块上好的料子,等你大哥的衣裳做完,娘就给我们青青裁衣裳,做最漂亮的裙子。”
说起来,李氏这次给刘青扯的布,也不比刘延宁的差多少,其中有一块布上头还带着漂亮的花纹,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
自来老实的她,在这件事上假公济私了一回,蒋氏看到那块布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怀疑,只是她谎称这是最后一块,布庄的林娘子看在春婶的份上,便宜算给她了。这个解释还算合理,蒋氏便也没揪着不放。
刘青不知道这些,只仰头看着李氏,笑道:“我的不急,娘慢慢做,别累坏了身子。”
“放心,娘心里有数。”李氏温柔的笑着,“你跟你大哥的都不能拖,争取这个月做好,再过不久天就变凉了,刚好能穿上。”
刘青点点头,又问:“娘到时候做好了衣裳,是托人带去大哥,还是爷他们自己进城?”
“还不清楚,得到时候再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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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李氏所说,天气一天天转凉了。
李氏的新衣裳还没有做好,刘青仍然穿着旧衣裳,今年个子蹿很高的她,穿着往年的衣裳,难免有些缩手缩脚,还是她师傅看不过眼,让大花姐收拾几年适合她穿的衣裳送了过来。
刘青师傅家条件好,在生牛牛之前,又只有大花姐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精心养着的,大花姐的旧衣裳,都干净整洁的比一般人家的新衣裳还好,补丁都没打几个,领口和袖口处还有大花姐自己绣的花纹,看起来非常精致。
这么好的衣裳,一般是不会拿去送人的,自家留着,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处。可刘青她师傅能让大花姐衣裳送过来,甚至一送就是三套,至少证明她师傅对她这个徒弟非常上心的。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从来没收过别人旧衣裳的刘青,也只能忍着内心的别扭,收下了这份好意。
李氏她们倒没有刘青这种复杂的情绪,热情的送走了大花姐后,蒋氏转身,从刘青手里接过几身衣裳,一件件抖开仔细看了,很有些爱不释手的道:“大花娘也是不见外,这可都是好料子呢,眼睛都不眨的,就叫大花送过来了。”
“可不是。”李氏摸着其中一条裙子,感受着指尖滑腻的触感,心里知道别看这衣裳的色泽有些显旧了,其实比她这次咬牙,拼着被婆婆知道后骂几句的危险,也要给女儿买的那块布料并不差多少。
李氏心里不免有些感动,低声道:“纵是大花家条件好,也不是所有衣裳都用这么好的料子,想是特意挑了送过来的。”
“我说怎么这几身衣裳一个补丁也没瞧见,说是旧衣裳,看着还有半成新呢,原来是特意挑过的。”接话的是安氏,她最近在不遗余力的刷刘青和李氏的好感度,此时更是端着一副长辈的派头,细细的提点刘青,“青青,这么好的衣裳,可不会轻易拿来送人的,可见你师傅没把你当外人。”
虽然刘青心里知道,但是安氏的提醒也的确出于好意,当下仰头冲她笑道:“我知道的,四婶,我以后肯定好好孝敬师傅。”
“行了青青,过来把这件衣裳换上,正好穿着你去师傅家。”蒋氏打断了刘青和安氏的对话,拎着三件衣裳中颜色最鲜亮的粉裙,朝刘青招手。
刘青心里虽然还有点儿抵触,但是见蒋氏李氏她们都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不想换。毕竟这衣裳她都收下来了,现在穿大花姐的旧衣裳,跟原主穿刘雅琴的旧衣裳,又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刘青接过了粉裙,转身回了屋,过了半刻钟不到,刘青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身粉嫩的出来了。
院子里的几个人满脸笑容的看着她,安氏最先招手道:“过来让四婶好好瞧瞧,这是哪里来的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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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青这几个月里,虽然发家致富的目标,却也没有忽略自己,趁着不用下地干活的功夫,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以前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裳,一身埋汰,也遮不掉她清丽的五官,现在换上漂亮的裙子,就更显得水嫩了。
是以安氏把刘青比作“小仙女”,纵然存着讨好李氏母女的意思,却也是因为刘青本身就出色,假如换作是刘雅琴,她就说不出这样的话,顶多夸一句漂亮出挑。
刘青深知女人们的爱美之心,十分配合蒋氏她们的要求,叫走近就走近,让转圈就转圈,全方位展示完这身新衣裳,终于重回自由,拎着自己的针线篮子去师傅家了。
到了隔壁,大花姐和师傅也是女人,焕然一新的刘青,仍然没摆脱被人围观的命运,被这对母女俩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坐下绣花。
这日午后,刘青在师傅家绣花,院子里忽然一阵动静,师傅没让刘青她们出去看,因为大花姐她爹进屋了,对师傅和大花姐道:“池塘里的鱼差不多抓完了,正准备要挖藕,你们要不要去瞧瞧?”
刘青听到挖藕,眼睛顿时亮了,她小时候在乡下奶奶家里,也是见过挖藕的,池子里的水放干,露出满塘泥出来,男男女女就在泥沼里摸莲藕,还有好多人围在岸上说说笑笑。
因此在刘青印象中,挖藕是很好玩的一件事,只是那时她年纪太小,奶奶不让她下去玩,便成为刘青童年记忆中的一件遗憾。
如今听见大花姐她爹说起挖藕,刘青难免有些跃跃欲试。
“我就不去了,早点把大花的嫁衣绣完,大花和青青去罢。”许是见到刘青的神情,师傅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什么,又对刘青道,“青青,去看看你奶她们有空没空,有空的话也一道去挖几截藕回来罢。”
刘青有些迟疑,还没来得及说话,大花姐她爹也道:“是啊,青青,去喊蒋大娘他们一道过去罢,这藕虽然不是稀罕物,好歹也能炒两盘菜。”
师傅和她丈夫都这么说了,刘青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当下点头道:“行,我回去问问我奶。”
大花姐也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针线,起身挽着刘青的手臂,笑道:“青青,我跟你一块去。”
“好呀。”刘青点点头,同大花姐手挽着手,一起出了屋子。
刚到院子里,一阵腥味飘过来,刘青看着院中忽然出现的几个堪比浴桶的大木桶,有些疑惑的问:“大花姐,池塘里打上来的鱼,都搬到你家来了吗?”
“是啊。”大花姐见怪不怪的道,“我爹应该去找大牙叔了,等下会请大牙叔一起,帮忙把这些鱼送到镇上去。”
“送到镇上做什么?”
“当然是送镇上去卖了。”大花姐看了刘青一眼,见她满脸疑惑,才解释道,“虽然咱们不喜欢吃鱼,嫌腥味重,刺又多,吃起来麻烦。但听我爹说,有钱人家就好这一口,城里的酒楼饭庄,几乎每桌客人都要点一道鱼呢。”
刘青一脸似懂非懂,又问道:“那既然是城里卖得好,大金叔怎么不直接把鱼送去城里,而是送到镇上去?”
“这你就不懂了罢,咱们落水村去城里,坐牛车那也要走上一天,我爹哪有这闲工夫?再说想把鱼卖给城里那些酒楼,可都要有门路才行,我爹人生地不熟,岂不是白跑一趟?镇上有人专门收这个,对别人价格压得低,不过因为村长叔认识那人,给咱们的价格倒还算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