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妃听着,心中疑虑更是丛生。
将灰衣太监打发下去,文贵妃再度同女官确认道:“木巴尔果真说了殷慈光是阴阳人?”
“是。”女官点头:“小王子亲口说的,不会有错。”
阴阳人……
文贵妃缓缓抚过指上护甲,努力回忆着这些年来有关殷慈光的种种。
那比寻常女子高挑许多的身量,眼看着快要双十了却始终没有议亲……
再加上今日之事,文贵妃眼中划过异色,对女官道:“多派几个人去盯着,尽快确认。”
若真是阴阳人便罢了,若是另一个可能……想起自己未能出世的第一个孩子,文贵妃眼中划过怨毒,她绝不会叫这母子俩好过!
*
次日午宴,丹犀冬狩的猎物数量清点完毕。
殷承玉猎了狼王一头、草原狼四十三头、马鹿二十六头,还有其余猎物若干,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余下之人,木巴尔排第二,乌珠公主排第三。
隆丰帝满面春风地依照排名给了赏赐,就连那些凑数的勋贵子弟们,也都得了不少赏。
大燕群臣一派喜气洋洋,反观鞑靼与瓦剌,气氛就不太好了。
阿哈鲁沉着一张脸,乌珠公主虽坐在他身侧,彼此之间却十分疏离,其余鞑靼使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而瓦剌那边,小王子木巴尔头上缠着纱布,据说昨日喝多了酒撞到了柱子,受伤不轻。眼下阴沉着一张脸,盯着空缺的席位,不知在想什么。
殷承玉看向面色不虞的鞑靼使团与瓦剌使团,遥遥举杯致意,神色温和有礼,只是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叫人痛快了:“如今排名已定,当初立下的赌约也当生效了吧?”
若大燕夺得魁首,瓦剌与鞑靼当各进贡万匹战马。
万匹战马可不是小数,即便对于盛产战马的鞑靼与瓦剌来说,白白送出这么多战马,也要肉痛许久。
更何况,这送出去的战马,增强的可是大燕军队的实力。
阿哈鲁看向隆丰帝,沉着脸开口:“陛下,战马筹集还需时日,不如折换成——”
“太师不会是后悔了想要毁约吧?”殷承玉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他面上含笑,话却并不怎么客气。
阿哈鲁盯着他,好半晌才一字一顿道:“自然不是。”
殷承玉做出松了口气的模样,笑道:“那便好,看来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来太师也做不出那等言而无信的事来。”
阿哈鲁:“……”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拿来吧你。
第88章
赌约虽然只是口头协定,但却是三国皇室当众所立。阿哈鲁即便再不情愿,也不能反悔。
最后一番商议之后,定下瓦剌与鞑靼各上贡五千战马,其中公马四千,母马一千。余下之数则在大燕新年之后筹集齐再另行上贡补齐。
两国上贡之数加起来,便是足足一万战马。
折算成银两,有上百万两之巨!这若是算在采买的军费当中,可不知道要和兵部掰扯多久。
但现在这可都是白白送上门的银子!
胡须花白的太仆寺卿已经笑得见牙不见眼,端着酒杯硬生生挤到了鞑靼与瓦剌使团之中,拉着对方来使便要商量马匹交接流程。光商量还不够,又当场令人拿了纸笔来,立下了契书。
不仅是如今承诺的现马要尽快交付,就连年后再补齐的马匹数量与大致日期都写进了契书里,那模样是生怕鞑靼与瓦剌赖账。
鞑靼使团与瓦剌使者被架着在契书上落印时,脸都是绿的。
*
围猎名次已定,丹犀冬狩亦步入尾声。
一番准备之后,队伍于十二月初一启程返京。
按照往常惯例,两国使者在冬狩之后便该各自离开,但今年鞑靼将与大燕联姻,为了商议联姻细节,阿哈鲁一行并没有立即返回鞑靼,而是一道回了望京。
瓦剌这番亦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木巴尔头上的伤还未好,心中不甘,也跟着留了下来。
于是返京的队伍比来时更加浩浩荡荡,在路上行了三日,方才抵达京城。
隆丰帝在半路上染了风寒,抵京之后便摆驾直接回乾清宫,将瓦剌与鞑靼接待事宜全权交给了殷承玉。
只临行之前,让高贤来唤走了薛恕。
高贤来时脸拉得老长,声音因为不甘比平日里要尖锐许多:“薛恕,陛下召见,随咱家来吧。”
薛恕冷淡瞥他一眼,掀开帘子同殷承玉说了声,这才跳下马车,跟在他身后去面见隆丰帝。
隆丰帝染了病身体不好,这些日子除了太医,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薛恕行至马车边上,隔着帘子行了礼。
马车里的隆丰帝并未出声,他挑了挑眉,猜测着隆丰帝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路行至乾清宫。
有太监女官早早搬来棉布帘子,将寒风挡住后,隆丰帝方才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薛恕注意到他发间又添了许多白发,不甚高大的身体微微弓着,没什么精气神,整个人瞧着比先前老了至少十岁。
不像是染了风寒,倒像是得了其他的病。
薛恕想到隆丰帝这半年来被喂的东西,眼底划过波澜,又很快敛下,归于平静。
隆丰帝前呼后拥进了乾清宫。殿内地龙烧得旺,他这才脱下了裹得厚实的狐裘,又在宫女的伺候下用了汤药,漱过口,才看向静静候在一旁的薛恕。
他将人细细打量许久,方才拖着调子问道:“可知朕为何宣你来?”
“臣不知。”
隆丰帝笑了声,却不再说此事,转而又问道:“先前朕让你去慈庆宫伺候,你心中可有怨愤?”
“未曾有怨愤。”
“是没有,还是不敢有?”隆丰帝收了笑,身体往前倾了些,一双浑浊的眼睛片刻不离地凝着他,似要将他看穿。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曾有任何怨愤之心。”薛恕与他对视,眼中坦荡,毫无畏惧之色。
隆丰帝这才满意,不再继续逼问,缓和了语气道:“围场中你救驾有功,可有想要的奖赏?”
薛恕摇头说没有:“护驾是臣应尽之职,不敢谈奖赏。”
这一番话显然叫隆丰帝更为满意,他衰老的脸上再度现出笑容来,神色显得平和许多:“你倒是个直的。”
上一回他将薛恕召来,问他冒死救太子一事。
当时薛恕并未辩解,他只觉薛恕和其他人一样,到底还是被太子拉拢过去。加上他态度不敬,是以才发了怒,夺了他的官职,将他发配去了慈庆宫打杂反省。
但经过围场救驾之后,他却又觉得,青州地动之时薛恕冒死救太子,未必是与太子亲近,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否则那日围场遇虎,连随行护驾的锦衣卫都尚且反应不及,他大可不必冒险救驾。
隆丰帝双手撑着膝盖,心中已然打消了疑虑,思量着对薛恕的安排。
薛恕此人有能力,身后又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还是个阉人。要想在宫中立足,只能效忠于他。虽然性情桀骜了些,却并不借势猖狂。还是个忠君的纯直之人,心思简单明了,比高贤之流,办事更叫他放心。
至少在遇险之时,他会不顾安危来救驾。
几番思量,隆丰帝很快便有了决定:“你虽不要奖赏,但朕向来赏罚分明。高远犯事,司礼监正缺个秉笔太监,便由你补上,东厂提督一职亦空悬许久,也由你兼领。”
“再赐蟒袍,金百两。”他见薛恕面色镇定,越发满意他的心性,快慰道:“日后好好当差,莫要叫朕失望。”
这一切与薛恕预想分毫不差。
早在隆丰帝贬他去慈庆宫之时,他便已经铺好了回来的路。
只是真到了这一日,想到以后无法再在慈庆宫伺候,心中到底还是有些不快。
薛恕极好地藏起了眉眼间的戾气,领旨谢恩。
隆丰帝与他说了这会儿话,已经有些疲了,道:“你先去将差事交接好,过三日再到司礼监当值。”
话罢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薛恕躬身行礼后,这才退了下去。迈出宫门时,瞧见了侯在殿外的高贤。
高贤也瞧见了他,却罕见地一言不发,只脸色难看得厉害,显然已经知道了消息。
薛恕瞥他一眼,眉梢挑起来,拱了拱手:“高掌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那东厂提督的位置,高贤已经盯了许久,都已经想好了让哪个干儿子去顶缺,却万万没想到,被薛恕给截了胡。
这不仅仅意味着东厂日后要落在薛恕手里。还意味着,比起他来,隆丰帝更信任薛恕。
高贤差点将一口牙咬碎,但薛恕风头正盛,他不得不暂避锋芒,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拱手:“恭喜薛督主了。”
薛恕瞥了他一眼,再未回应,迈步走进了风雪之中。
不过半日的功夫,薛恕起复的消息便传了开来。
薛恕去西厂时,西厂督主赵有为听闻消息迎了出来,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像个白胖的发面包子。
西厂多年被东厂打压,不受重视。赵有为这个督主这些年来并未立下什么功绩,也就在西厂这一亩三分地上抖擞抖擞。后来薛恕接手西厂,办了几件漂亮案子,又自御马监调了人手过来,西厂这才有了些模样。
赵有为虽然眼馋,却也忌惮薛恕,并不敢明目张胆地争权。
直到薛恕被隆丰帝卸了职,去了慈庆宫打杂,他这才敢大肆揽权,将薛恕手底下叛变的人都收拢起来,真正抖起了西厂督主的威风。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才不过三个月,薛恕竟然又起复了!
还升了东厂督主。
不光是赵有为,还有其他先前在薛恕手底下办事后来投靠赵有为的人,听闻消息都心中惶惶。
赵有为弓着身跟在薛恕身侧,试探道:“薛督主可是回来收拾东西?”
虽同是一厂提督,可东厂比起西厂来,权势要大了太多。形势比人强,赵有为不得不老实装起孙子。
薛恕行到书房前,转身瞧着他,以及那些面色惶惶的番役们,唇角冷冷勾起来,缓声道:“虽然陛下让咱家领了东厂的职,但这西厂迟早也要听咱家的,在哪处住不是住?就不必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