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只是个普通的皇子便罢了,可他偏偏是长子。
历来皇位之争,都离不开“嫡长”二字。
他无意皇位,只想与母亲偏安一隅过太平日子,可旁人却未必会信。
他也怕太子不信。
殷慈光心中酸涩难言,只能忐忑地等着答案。
“孤可以助你,但此事确实有风险,若事情不成,你与容妃都有可能被父皇降罪,你可想清楚了?”
殷慈光陡然抬头看他,眼底还有未曾散去的惊愕。他在心中设想了许多答案,却唯独不敢奢想他如此轻易便应下了。
呆了片刻,他才反应过来,神色似悲似喜,嗓音也带了些许喑哑:“想清楚了,我没有其他选择。”
“可是发生了什么?”殷承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殷慈光并未隐瞒当时在行宫发生的事。
“当时我中了药,神志并不清明,不确定是否有露了破绽。但回宫之后,我发现一直有人在暗中盯着我,屋内贴身用品也都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容妃做事心细,为防漏了破绽,每个月都让侍女准备了月事带放在他屋里。但回宫之后,他发现放月事带等私密之物的柜子曾被人翻找过。
自小伺候他的侍女溪雪也同他说,最近这几日,总有宫女亲近她,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事。
殷慈光素来警醒,想起当时被木巴尔劫持到偏殿时,那双关上门的手,便猜测自己的秘密恐怕已经暴露了。他让溪雪暗中留意,发现那些试探的人都与景仁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文贵妃不是什么善茬,她如今未有下一步行动,多半是还未确定真假。
但他不敢赌。
与其将把柄留在对方手中,不如先发制人。
木巴尔受伤蹊跷殷承玉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这里面还牵扯到了殷慈光。
他皱起眉头,有几分不快:“那此事需得尽快,文贵妃既生了疑,便不会忍耐太久。”他敲了敲桌面,唤了随行护卫过来,让对方去传薛恕过来。
要想办成此事,还得让紫垣真人配合一番。
护卫刚出了亭子准备去寻人,就见一身绯红蟒袍的薛恕自回廊尽头走来。
薛恕的目光牢牢定在几日未见的人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幽怨:“太子殿下可是要寻臣?”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勾:老婆找我,却是因为别人。
殿下:?
第90章
说曹操曹操就到。
殷承玉抬眼着缓步走来的人影,眸色就深了深。
来人头戴嵌红宝三山帽,帽带在颌下收紧,绯色簇锦蟒袍腰间以黑色革带束起,胸前坐蟒怒目圆睁、张牙舞爪。艳丽的色彩衬得狭长的眉眼多了几分邪气,薄薄的唇抿起,仿佛噬人的兽类,下一刻便会暴起择人而噬。
自回廊尽头从容行来时,叫殷承玉恍惚间以为是上一世的九千岁自记忆里走了出来。
但下一瞬,这错觉又被他亲自破碎。
薛恕口中问着“太子殿下可是要寻臣”,眼底却分明写着“若是无事太子殿下恐怕都已经忘了我是谁吧”。
这样质问里又带着些委屈怨愤的神色,与上一世的阴沉狠戾截然不同。
若不是殷承玉先前已经抓住了他的小辫子,摸清了他的底细,恐怕这时候还被他蒙在鼓里。
倒是会装。
殷承玉哼笑了声,忽略了他看过来的目光,也没赐座,就叫他在旁站着,不紧不慢地开口:“是有些事要你去办。”说完看向殷慈光,询问道:“你的事需要薛恕去办,事成前他绝不会泄密。”
这便是在询问殷慈光的意思了。
殷慈光先前便在慈庆宫见过薛恕,早猜到薛恕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不似传言中那般差,却不知道太子竟如此信任薛恕。
他轻轻颔首:“无妨。”
殷承玉这才对薛恕说了殷慈光的处境,思索着道:“此事事关皇室血脉,要想不触怒父皇,还得寻个合适的理由与时机,你可有想法?”
要说谁最了解隆丰帝的性情,恐怕非薛恕莫属。
薛恕两辈子都能将隆丰帝牢牢握在掌心,便是殷承玉这个亲儿子也不及。
“理由倒是好找。”薛恕道:“陛下笃信神佛,只管往玄了编就是。但他便是信了,却未必不会降罪,所以此事还需得对陛下有些好处,叫陛下心甘情愿地将隐瞒之事揽在自己身上。”
隆丰帝此人疑心极重,刚愎自用,又颇几分独断专行。
殷慈光的事,往小说只是换了个身份避灾。但往大了说,却是混淆皇家血脉。隆丰帝作为后宫之主、殷慈光生父,却被瞒了这么久,骤然得知殷慈光的身份,不仅会生怒,恐怕还会觉得丢了颜面。
若对他半点好处没有,隆丰帝为了找回颜面、彰显威严,极有可能会降罚。
殷承玉瞧他神色便知道他必已经有了主意,挑起眉梢看他:“薛督主想来是有法子了?”
“陛下自行宫回来后染了风寒便一直没好。最近更是噩梦连连,夜不能寐。”
说是夜不能寐都轻了,实则隆丰帝最近是寝食难安,整个人都迅速苍老下去。
之前在围场遇虎,他本就受了惊未曾发作出来。后来在回京的路上又在马车里宠幸了两个新得的美人,颇有些“操劳过度”。加上被喂的各种药物一并发作出来,整个人一夜之间便老了,比从前憔悴了太多。
这消息一直被隆丰帝捂着,未曾传出来。但实则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都轮着被召进了宫中诊治。
隆丰帝本来还想继续服用丹药,还是紫垣真人胆子小,怕他吃多了丹药真把自己吃死了连累自己,一番云山雾罩地哄骗,才叫他暂时停了丹药,先用太医开的汤药。
殷承玉领会了他的意思:“那此事便交由你安排了。”
薛恕垂首应下来,见他仍坐在亭中品茶,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臣另还有一事要禀。”
说完,一双眼睛定定望着殷承玉,里头满是殷切情愫。
殷承玉对他对视一瞬,嗤了声,却还是转头同殷慈光说了告辞:“下次孤再邀皇长姐品茶。”
殷慈光颔首,起身目送他们离开。
薛恕落后半步,跟在殷承玉身后,似垂首与他说着什么。殷承玉则侧脸看他一眼,嘴角微微往上勾起,像是在笑。
两人已经走远,殷慈光听不见声音,却能看出两人之间的亲近。
方才在亭中他就察觉到了,太子与薛恕之间,有种旁人都插不进去的亲昵。
两人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回廊尽头,殷慈光收回目光,有些羡慕。
心中升起淡淡的怅惘,又很快被压下去。
殷慈光对侍女道:“将茶具收拾了,回去吧。”
侍女收拾了茶具,跟在他身后一道回了永熙宫。
永熙宫位于东六宫,却在东六宫最末,位置偏僻,一直只有容妃与殷慈光居住。原先容妃还是嫔位时,母子二人只能居偏殿。后头升了妃位后,才搬到了主殿,为一宫主位。
殷慈光行过条条回廊,走了两刻钟方才抵达永熙宫。
拂去肩上的落雪踏入殿内,殷慈光还未开口,便先瞧见了殿中坐着的女人,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收敛下来。
“秋姑姑怎么有空到永熙宫来?”
秋姑姑是文贵妃的心腹女官,从前瞧见他们母子时,眼睛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但今日却端起了笑容,极为和善道:“眼见到了年节跟前,内织染局送了不少布匹到景仁宫,贵妃娘娘便让我通知了各宫娘娘去挑选。”
这确实是景仁宫的惯例,但文贵妃素来针对他们,从前这些东西是绝没有他们份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殷慈光本想拒绝,却不料秋姑姑先转了话头,不容置喙道:“各宫都已经通知到了,如今就差容妃娘娘与大公主了。若是去迟了贵妃娘娘恐怕要怪罪于我。大公主与容妃娘娘还是快随我过去吧。”
她虽笑着,眼中却有不耐和催促。
殷慈光与容妃对视一眼,轻轻摇了头,敛眸道:“那我与母妃便随姑姑去一趟。”
秋姑姑见他答应,嘴角极快地撇了下,便在前头带路。
到了景仁宫,却并未见其他宫的妃嫔,倒是有几匹布随意堆在桌案上。
秋姑姑敷衍地打圆场:“容妃娘娘与大公主来得晚了些,看样子好料子都被各宫娘娘们挑完了。”
懒洋洋坐在主位的文贵妃却是笑道:“不妨事,本宫特意给大公主留了一匹好料子,内织染局说是当下最时兴的纹样。本宫穿着颜色有些活泼了,不够稳重,倒是正适合大公主。”
说着便有个女官捧着一匹水红色的布料上前。
文贵妃抬手抚了抚料子,指着女官对那殷慈光道:“这是针工局的赵掌司,今日来替本宫量身做新衣,容妃与大公主既来了,也正好叫赵掌司替你们量一量身,好将年节的新衣裳赶制出来。”
她笑吟吟将两人看着,话虽说得客气,语气却不容拒绝。
那赵掌司已经捧着布匹走到殷慈光面前:“大公主随我到后头去量身吧。”
一环接一环的咄咄相逼,就连容妃亦看出了来者不善,面色煞白,想说什么却又忍耐着没有开口。
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殷慈光客气地回绝:“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贵妃娘娘与赵掌司了,我与母妃的衣裳尺寸,针工局应是有存档,按照往年来就好。”
文贵妃闻言笑容愈盛,竟也不再相逼。
她挥了挥手,赵掌司便捧着布匹退了下去,连着殿中其他伺候的宫人也一并离开。
秋姑姑关好了门回来,身后还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一看便是做惯了力气活的。
殷慈光下颌绷紧,将容妃挡在了身后:“贵妃娘娘想做什么?”
文贵妃也不与他绕弯子了,方才一番试探,已然确定了殷慈光心中有鬼。
她抚了抚尾指上尖锐锋利的护甲,声音在殿内回荡,透着股阴冷:“大公主?或者该叫你大皇子?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再狡辩也是徒劳。景仁宫是本宫的地盘,你说……若是本宫叫四个嬷嬷将你扒光了验一验身,结果会如何?”
欣赏着母子二人苍白的脸色,她冷笑了声,目光如刀刺向容妃:“真是人不可貌相,本宫倒是瞧不出来你还有这等胆识和本事!”
木巴尔发现了殷慈光的异样,也只以为殷慈光是阴阳人,是男女同体的怪物。
不过是因为他不知内情罢了。
毕竟后宫里哪个女人不想生个皇子、母凭子贵呢?他自然想不到容妃会将儿子假扮做女儿养大。
但文贵妃只略让人查了查,甚至不需要证据,便确定了殷慈光的真实身份。
她凶狠地盯着容妃,当初她与容妃先后有孕,结果她腹中孩子被克死,容妃这个贱人却顺利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