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是十分全的全阵容通篇对词当晚,为了欢迎何修懿的加入,生活制片亲自订了餐厅,请剧组工作人员和来参加对词的演员吃饭。
对于那些曾经不大友善的人,何修懿心里还是有个小疙瘩。他也清楚自己需要调整心态,否则绝对没有办法愉快公事。只是这事儿并未第一天便能想开的,何修懿表面上温和、有礼、谦虚,心理上却本能般地更亲近李朝隐和左然。
那家餐厅海鲜非常正宗。大龙虾一上来,李朝隐导演便笑了一笑,伸手指了下何修懿,对服务生说道:“最大的给那位先生。”
“谢谢。”何修懿也没有推辞,而是表达了他的高兴和感谢,笑道:“我就喜欢大的。不管吃什么吧,我都喜欢大的。”
左然:“……”
何修懿感觉到了左然奇特的眼神,于是也转头看见旁边冷峻的男人:“……?”
左然将视线移回自己的盘子,没搭理何修懿,又是一副优雅贵族的样子。
席间众人没怎么聊《家族》的事,而是纷纷谈起各种业内八卦,比如谁隐婚了,谁劈腿了,谁给了知名娱记一亿封口费,几个女孩子八得脸上直发光。
有人问左然:“大影帝,您怎么看这些事儿?”
左然伸手舀了碗汤:“无聊。”
“对哦,您从没有出过绯闻,心思全都放在演戏上了。”
左然顿了一下:“我意思是,他们对待感情的态度,很无聊。”
“原来如此……”
唯一算是与《家族》有关的话题便是李朝隐让何修懿加微信。之前何修懿只是个裸替,没什么资格进剧组的群,此刻他的身份却是大不相同,于是被拖进了所有相关的群和讨论组,有剧组主创群,有全部演员群,有主演群,有造型群……各种消息一屏一屏,何修懿眼睛都花了,不禁有些担心自己以后会漏看什么从而导致严重失误。
何修懿也加了在场所有人的微信,包括左然。左然的朋友圈是当下难得的干净,一共也没几条,最近的是5月30号发的“五月三十”,再其次是……去年5月30号……同样一句“五月三十”,一看就知道这个日子对左然来说非常重要。何修懿想起了那张5月20去6月23回的车票,琢磨了下,觉得两者大概没有什么关系。
他又看了下李朝隐的朋友圈,发现……李朝隐的朋友圈画风十分清奇——差不多每隔三四天,李导便要发一张片场的照片,配上他自己写的诗,情怀满满。因为需要保密,照片上看不出什么,一般只有一块绿幕,或者一个道具。
何修懿看见,在自己当裸替的第三天,也就是拍摄“沈炎要去北平,两人难舍难分”那天,李朝隐作的诗是这样的:【满腔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战斗!快把那炉火烧红了,让我锻制长矛!】下边一大堆赞,差不多每个剧组人员都“学习”了下,除了左然。
“……”何修懿抬起头看了看李导的三角加三白眼,心中感慨,李朝隐极其凶狠的外表下竟然洋溢着各种情怀——看来之前几天,作为裸替他没有能了解李导,因为李导在片场和他讲的话其实并不太多。
一顿饭一直吃到了九点。
快散伙时何修懿想要再盛一碗汤,抬起头却发现周麟正在挑豌豆吃,于是只得等了一等,没有伸手拨转圆盘。
左然问:“想喝汤?”
“嗯。”
“我帮你盛吧。”汤锅离他不远,他胳膊长,可以够得到。
说完,左然便拿起了何修懿的汤碗,舀了半碗,舀的时候居然还很注意各种食材在汤碗中所占据的比例。放下汤勺,左然将修长的胳膊收了回去,将碗放在嘴边轻轻吹了一下,又递给何修懿,“公事公办”地道:“刚上的,别烫着。”因为汤的味道不错,一锅不够,制片主任便又加了一单。
见左然这样做,何修懿的脸微微发红了——他总觉得,左然刚才那个动作有点色情……大概是错觉吧……他连忙接过汤,手指却不能避免地碰到了左然的。
有些不安的何修懿端起汤碗,用喝汤吃菜来掩饰他的尴尬。没想,一个肉圆子刚被夹起来便“噗通”一声又跌回到汤碗里,还把汤溅出来,何修懿脸上都被弄上了几滴。
“……”何修懿拿起餐厅纸,将脸上和衣服上的汤擦掉了。
一旁的左然斜睨他一眼,用依然凉凉的调子道,“头发上面也有。”
“……哪里?”何修懿将一张新的餐巾纸递给了左然。
左然却没有接,而是直接伸手到何修懿左侧刘海位置,捏着几根发丝轻轻抹了一把:“这里,一滴。”手指就在皮肤旁边,空气仿佛都变热了。
擦了一下手指,左然不再理何修懿,而是看向了正在讲话的李导。他用方才帮何修懿抹干头发的手撑着下巴,好像全不在意刚刚发生过的小插曲。
何修懿甩了甩头发,将奇怪的触感抖落。
……
因为太过劳累,何修懿一夜都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提前四十分钟赶到了片场。
他要珍惜这一周的排练时间,将人物理解透彻,将情绪酝酿到位,将台词背得烂熟,将走位牢记于心。正式开拍之后绝不能拖后腿。
排练不会如正式拍摄般一场一场地来。导演通常会将多场串在一起,哪怕背景不同也会一起排练。比如,“一个人在餐厅干了些事,而后迈步走到卧室,又在卧室干了些事”其实应当至少是两场戏,但排练时几乎一定是一起的。这样可以节约时间成本。
李朝隐说,这一周的排练不会只练“宋家大屋”当中发生的事,而是全部——有时他需要把“宋家大屋”里里外外当成其他场景。
马上要开始运用肢体语言了,何修懿觉得稍微有一点紧张。
李朝隐对肢体语言要求很高。就在昨天,还说:“台词不是你的盔甲,很多演员认为台词会保护他们,这是不思进取的想法。的确,只要有台词的存在,电影观众一定能看得懂。但是你要思考,他们为什么要观看你的表演,而不是读剧本?你能传递什么剧本外的东西?”李朝隐甚至是十分极端地道,“有声电影技术,全面拖慢了演技、摄影、灯光、布景的发展。”
还有一小段时间,再把台词背一遍吧……何修懿想着,走到了“沈家大屋”的落地窗前,将目光放在远处地平线,头脑放空,张开嘴唇,开始小声念叨电影中的台词,希望借此加深记忆,让他在排练中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肢体动作上。他只看了几天剧本,远做不到倒背如流,然而,如果排练时连台词都有困难,肢体动作一定会惨不忍睹的。
何修懿一直站在窗前背台词,浑然不觉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郎君……呃,郎君……”
卡壳了。
这一段戏,是在两人第一次激情戏过去之后,沈炎给没有念过书的宋至讲述中西方各种对“丈夫”的称呼,从起源到发展,还逼着宋至一个个地念,算是调情。
“郎君”下面是什么词来着?
何修懿忘记了。
他不想看剧本,努力地回忆着:“郎君……”
忽然,何修懿看见一只指节分明的手从他背后伸过来,撑着明亮的玻璃窗。与此同时,一个低沉性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带着呼吸的热气:“别‘郎君’了。‘郎君’叫你去排练了。”
“……!!!”何修懿惊觉,左然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他连忙转头看。
左然还是面无表情,垂着眸看着他,仿佛真的只是叫他去排练的。半晌之后,左然又开口道:“行了,时间到了,没什么事的话立即过来准备。”
说完一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影帝:很大的!真的很大的!不行,我得撩撩老婆,否则没希望的qaq。
第15章 《家族》(三)
李朝隐导演对排练态度非常认真。他会将跳棋当作是演员, 根据现场状况一边念叨台词一边移动跳棋, 而后一张一张地绘制走位图。
因为很难在实景地排练, 李朝隐导演每场都会仔细地丈量, 用黄胶带贴出场地边界并将一些桌椅放在里面伪装布景。接着, 再让与左然和何修懿身高差不多的工作人员进入场地模拟二人以便让灯光师和摄影师明确方案。
左然和何修懿的第一遍排练, 永远都是机械走位。何修懿觉得这步有点像一场芭蕾舞演出最初的准备阶段——看起来震撼人心的表现也是从枯燥的记忆开始的。
到第二遍, 才会加上表演元素。李朝隐并不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导演, 他会询问左然和何修懿走位是否舒服, 并给予二人自行调整的权力, 灯光师、摄影师也会配合修改原定方案。
……
一周的排练时间其实很紧张——在不知不觉中,日历便翻到了正式开拍的日子。
22场。地点:沈家大屋。
这是宋至第一次进沈炎的家。他们二人关系已经十分暧昧,沈炎便邀请宋至到家中作客。何修懿当裸替的第一天拍摄的那场穿浴袍的半裸戏便会穿插在这段剧情当中。
其实“沈家大屋”原来并不是第一个拍摄场地——在“沈家大屋”前还有几个外景。因为天气等不可控因素, 导演通常会先拍摄外景, 这样调整时间比较充裕, 不至于最后再焦头烂额地赶工期。然而这次情况比较特殊,“沈家大屋”场地已经租了, 却临时出了个换角色的事情, 走了再来反而麻烦, 不如重新制定工作计划, 首先拍摄“沈家大屋”中的戏份。
何修懿站在灯光下, 用力深呼吸了几次。
“怎么了?”左然问。
“有些不安……”
还没等他讲完, 场记板便响了,何修懿连忙进入表演的状态:“沈先生, 这便是您居住的地方?”左然应了, 作为“沈炎”带着宋至参观沈家大屋,不断地介绍沈炎成长的轨迹。
拍摄了一会儿,何修懿发现自己并未被左然秒成渣,心里感到高兴,堵在胸膛的几块石头终于落了下去。此前,何修懿很担心自己与左然属于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自己会像一根小刺一样扎在《家族》这戏的肉体上。如今对起戏来,觉得倒也还好,一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不安终于被他抖落了。
“停,”李朝隐忽然说,“左然……你收着干什么?”
左然:“……”
“表演不错,可我清楚,还可以再好无数倍。”
左然沉默了下:“修懿有些不安。”不收着也许会给何修懿压力。
“猜到了是这么回事。”李朝隐导演叹了口气,“目的已经达到了,修懿自然了许多。”
左然说:“嗯。”
“以后不要自作主张,我不会让你演得过火的。你只需要演绎角色,控制现场是导演的事情。永远不要影响对手戏的演员。”
“抱歉。”
“……”何修懿想:原来左然是在故意收着演技?他真的是……非常照顾自己对手戏的演员。敬业、没有架子,何修懿对左然越来越敬佩了。
一镜一镜地,拍摄很顺利。
上午最后一镜内容是沈炎教宋至读诗。宋至看见一本诗集便拿起翻了翻,发现很多字不认识,根本就看不懂,沈炎教他读了几首并解释了句子意思。
两台摄影机分别对着二人的正脸,还有一台摄影师在远处拍摄全景。对于这段重要对话,李朝隐并没有采用什么特殊方法,而是选择了教科书般的连续正反打。
比较特殊的东西反而是话筒。李朝隐十分相信左然、何修懿,很少见地运用了全指向话筒,而不是最为常见的领夹式话筒,只因为前者能记录最自然的人声,后者的效果较缺乏透视感。
左然坐在桌前,用漂亮得好像琥珀一般的眼睛看着何修懿,手指轻轻搭在书上,指尖对着《邶风·柏舟》,一句一句轻轻地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大概依然是把自己当作了宋至的关系,何修懿只觉得心尖兀自一抖,连声音都不受控制地发着颤,“我……我……”
左然低头,继续表演:“这句是说,我心并非石子,不可随意转移。我心并非席子,不可随意卷起——后世经常用于形容……永不变心。”
何修懿喉头动了动。
大概是太入戏,心脏咚咚地跳。
“下边一句……”左然又抬起了眸子,继续表演教人读诗,“忧心悄悄……”
片子没必要将整首《柏舟》念完,左然直接跃到了下一句台词,他指着“我心匪石”那几句,用低沉的声音对何修懿说:“你来读一遍吧。”
“……”何修懿低下头,整脸脸都红了,按着《诗经》的指尖都有发白,全身上下带着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少年的紧张,“我……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他想快速结束,却又假装镇定,台词节奏充满了忽快忽慢的矛盾。
“好!”李朝隐说,“好!”
何修懿连忙站起了身子,不敢再看左然,拍拍自己的脸:“行了,出戏。”
盒饭已经到了,何修懿没去抢,而是站在一边静静地发着呆。
左然走到他的身边,也靠在了墙上,显得身材修长、挺拔:“最后一镜感觉最好。”
“……嗯。”
“说起《诗经》,你最爱那句?”
“嗯?”何修懿十分惊讶左然会与自己聊天,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挺正常——他们俩是《家族》主演,总不能一直不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