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节

    电视里的晚会画面依然热闹,却衬得气氛更静谧。
    冉义民看看儿子,再看看媳妇,不懂什么情况,一脸茫然。
    扑通。
    冉霖毫无预警跪下:“爸妈,对不起。”
    吕清怔住,半晌说不出话。
    冉义民惊呆了,揪心得情不自禁开口,粗犷的声音带着轻颤:“儿、儿子,你这是干什么,你犯事儿了?你别吓你爸妈啊……”
    “不是!”冉霖连忙否认。
    好么,没出柜呢,差点先被亲爹打成犯罪分子。
    “那到底是什么你能不能痛痛快快一口气说完!”吕清这辈子最恨说话说一半,也就是自己儿子,换冉义民,她简直不能忍。
    “我是同性恋。”冉霖事先演练过无数的出柜版本,委婉的,迂回的,旁敲侧击的,层层暗示的,可等真到这个时候,对着父母真心关切的眼神,所有花招都使不出来了,只剩下干巴巴五个字。
    其实核心,不也就是这五个字吗。
    说出口很难,可说了,也就说了。
    “我喜欢男的,从小就是,之前一直瞒着你们,对不起……妈,你不是总希望我快点成家吗,我已经找到想要在一起的那个人了,我们认识四年谈了三年了。我知道让你们立刻接受很难,但我保证,我没有学坏,我还是那个我。”
    一鼓作气说完,冉霖定定看着父母,带着巨大的忐忑,带着微小的期待。
    如果说在刚听见“同性恋”三个字的时候,吕清和冉义民还有懵逼,那现在,再迟钝也听明白了。
    然而听明白了,却更说不出话。
    沉默,像荒草一样蔓延,清走了不久前还洋溢着的满室喜庆。
    冉霖看着迟迟不出声的父母,微小的期待渐渐熄灭,针扎一样的酸涩点点滋生。
    “爸,妈,”冉霖哑得厉害,带着极力克制的一点哽咽,“别不说话啊……”
    冉义民揽住媳妇肩膀,轻拍两下,才终于对儿子开口,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沉稳:“你让我们说什么,你这不是找我们商量,你就是通知我们一声。”
    “这件事没办法商量,”冉霖轻轻摇头,既难过于伤了父母的心,又不自觉委屈,“天生的,我改不了……我小时候用左手写字,你们可以让我改,因为手有两个,但心就一个,我就是喜欢男的,没办法不用这颗,硬换另外一颗去试……”
    “行了,”冉义民皱眉摆摆手,显然对于太文艺的解释不感兴趣,“你就和我说,这个是不是真的改不了?”
    “真的。”冉霖几乎没半点犹豫。
    冉义民胸膛起伏,显然在压抑着强烈的情绪,可他的手还揽着吕清的肩膀,担心稍有放松,媳妇就会崩溃。
    “就不能让我们过个安生年吗……”吕清终于开口,声音有轻微的变调,却终是没有哭。
    冉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一遍遍重复:“对不起……”
    “我们不用你对得起,”吕清嗓子发紧,“我们是怕你对不起你自己。两个男的,不能结婚,没有孩子,什么保障都没有,什么牵绊都没有,说散就散了,你现在是正年轻,不怕,但是等到老了呢,等到身边没一个人陪的时候,你怎么办?”
    冉霖以为迎来的会是“两个男人不正常”这样的根本性否定,却没料亲妈的每一句,都在替他想。
    眼泪再止不住。
    冉霖抬手擦了一把,又有新的出来,他努力深呼吸,却没半点作用。
    吕清看到儿子哭,自己憋半天的眼泪也唰地出来了:“你哭什么,要哭也是我和你爸哭……”
    话像是狠话,可哭着说出来,就一点气势都没了。
    冉义民看着媳妇和儿子哭成一团,心里乱七八糟,最后没忍住,自己也湿了眼眶。好在媳妇和儿子没注意,他用力眨半天眼睛,又不着痕迹压了回去。
    “你说句话啊!”吕清在崩溃中瞥见“闷葫芦”似的孩他爹,火气腾就起来了。
    冉义民这叫一个冤,但也知道媳妇现在需要找一个发泄对象,儿子一个大小伙子都哭成那样了,媳妇当然不忍心再轰。
    重重叹口气,冉义民认命似的和吕清道:“这事儿改不了,我连酒都戒不掉,他这是根儿上的东西,怎么改。”
    “我不是非要逼着他改,”吕清吸吸鼻子,做几个深呼吸,努力让声音平稳,然而说到后半句,又哽咽了,“可是他这样,以后怎么办啊,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老了谁管他?”
    “妈……”冉霖哭了一气,倒觉得心中压着的重石被泪水冲碎了,虽没全走,却也再没那样窒息的压抑,“结了婚还能离婚呢,现在离婚那么方便,有结婚证也不保靠。再说你要相信我的眼光,我和陆……就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他也和家里说明白了,他爸妈还说找个时间请我吃饭呢……”
    “他爸妈要请你吃饭?!”吕清诧异瞪大眼睛。
    “对啊。”冉霖又擦了把脸,这回终于止住了眼眶里的洪水。
    “我的宝贝儿子你怎么这么傻!”吕清甩开冉义民胳膊,起身走过去伸手用力点亲儿子的额头,“他爸妈那是要和你当面锣对面鼓地谈,看着吧,肯定是让你别再缠着他们家儿子。”
    “……”冉霖抬头看着自己亲妈,决定以后一定要对她的追剧清单进行严格把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剧情发展!
    “赶紧给我起来,大过年的,跪什么跪。”吕清抓着儿子衣服把儿子薅起来,扔到沙发里,然后凑近目不转睛盯着儿子眼睛,目光跟测谎仪似的,“真的谈三年了?”
    冉霖坚定点头。
    吕清静静看着他,眼圈又红了,不过这一次没哭:“妈还是不懂你们这些,但是妈就希望你好。”
    冉霖用力抱住亲妈:“我很好,很幸福。”
    ……
    整整半个月,冉霖小跟班似的随着父母走亲戚,串朋友,开店了就当吉祥物,打烊了就颠颠跟回家,时不时还给亲妈展示一下手机银行里亮眼的资产数额。
    终于,正月十五那天晚上,亲妈在吃了一个元宵之后,对着又要给她“科普”的儿子不耐烦地挥手:“行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不拦着你去追求理想和自由,你能消消停停吃碗元宵吗?”
    冉霖嘿嘿一乐,捞个黑芝麻的直接扔嘴里,然后就被烫了舌头。
    吕清起先担心,见没大碍,就变成翻白眼了:“活该,让你一天叨叨叨。”
    冉义民:“儿子就叨叨半个月,你都叨叨一辈子……”最后一个“了”,被媳妇凌厉的眼刀卡住,生生咽了回去。
    一碗元宵吃不了多久,但谁都不说话,只有勺子碰碗的声音,那一分钟两分钟流逝起来,就特别缓慢。
    虽然亲妈不让自己念叨,可冉霖还是不放心,刚想再说什么,却被抢了先——
    “出了正月十五,就算过完年了,”吕清抬头看自己儿子,沉声道,“所以从现在开始,去年的事情不用提了。你把自己日子过得好好的,就算对我和你爸最大的孝顺了。”
    冉霖心里热,眼眶酸,万千心绪化成言语,却只有一个:“嗯。”
    “还有,”吕清索性放下碗勺,一次批斗完,“下次有事就说事,别动不动扑通就往地下跪,又不是演电视剧……”
    “当然,最好也别有下次了。”
    “哦对,不让你用左手写字是怕你以后上学写作业蹭一手铅笔灰钢笔水,怕我们不逼你改将来学校老师也要逼你改,不然我们吃饱了撑的管你用哪个手!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你还提,你怎么那么记仇……”
    大年三十,冉霖出柜,正月十五,亲妈开始翻旧账。
    ……记仇的到底是谁啊!
    ……
    正月十六,冉霖回京,先回了自己租的公寓,待到月黑风高,才开车去了陆以尧别墅。
    一开门,屋内一片漆黑,大灯没亮,夜灯也没亮,而且很静,听起来就像没人回来过。
    冉霖皱眉,他和陆以尧约好的今晚在这里过的,而且陆以尧也说一下班就会过来这边。
    难道还在加班?
    疑惑中,冉霖很自然去开玄关的灯,然而没等他的手碰着开关,忽然被人压到了墙上,下一秒,嘴唇就被人吻住了。
    熟悉的气息让冉霖安心下来,搂住对方脖子,加深这个吻。
    刚进门的寒气渐渐在热吻中驱散,可当陆以尧的手从衣服下摆钻进来,冉霖又起了一片颤栗。
    “欢迎回家。”终于一吻结束,陆以尧带着笑意呢喃。
    眼睛已经适应黑暗,冉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猜测道:“有喜事?”
    陆以尧轻咬了一下他的鼻尖:“出柜成功还不算?”
    冉霖挑眉:“大年三十晚上我就告诉你了,你这个兴奋点会不会持续得有点久。”
    陆以尧嘴角飞扬,凑近恋人耳边道:“《五陵年少》卖出去了。”
    冉霖惊讶:“这么快?后期还没做呢。”
    陆以尧:“前年谈的两家卫视,昨天才定。已经算慢了,有些电视剧开机就能卖,电视台都不看内容,就看演员阵容。”
    冉霖:“你是在暗示我还需要努力吗……”
    “……”陆以尧无语,恋人想太多也很愁啊。
    冉霖对电视剧发行了解不多,但见陆以尧这么高兴,就知道肯定结果不错。哪知道一问卖出去的价格……
    “算下来你还要赔几百万?”
    陆以尧摇头:“这才只是卫视,还有网络平台呢,亏不了。”
    冉霖舒口气:“那就好。”
    陆以尧抱紧冉霖,用下巴蹭恋人的脖颈,轻声道:“已经非常好了。这个剧我原计划就是赔本赚吆喝的,现在没赔还赚了,意外之喜。”
    冉霖也跟着开心:“你果然适合做生意……”
    陆以尧轻轻咬上他的脖子:“主要是男一号选的好……”
    冉霖想再谦虚几句,可脖颈上酥酥麻麻的啃咬像软筋散,直接让他浑身没了劲儿。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陆以尧扛上了楼。
    冉霖还没吃饭,先让陆以尧吃了个痛快,结束的时候,一根手指头都没力气动了。
    陆以尧倒精神抖擞,这回开了灯,哒哒哒下去给恋人做宵夜了。
    冉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陆以尧专用的人形充电宝。
    夜已深,陆以尧也没做什么太复杂的,就下了两碗面,端到卧室里,于床上摆开小折叠桌,跟恋人对着吃。
    冉霖一边吸溜面条,一边仔细给陆以尧讲了出柜的经过。
    待讲完,冉霖真心感慨:“萌萌这招‘疲劳轰炸洗脑科普法’,应该推广。”
    陆以尧莞尔:“你可以当面和她说。”
    吃饭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就在这周末。
    冉霖抿紧嘴唇,过了会儿,轻声道:“我有点紧张。”
    陆以尧当然知道冉霖紧张的不会是陆以萌,遂握住他的手,道:“没事,我父母都是非常……”
    陆以尧把“和蔼”“温柔”“脾气好”等各种具有安抚力的词逐一在脑袋里面过,最后选择了——
    “非常讲道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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