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盘口老大一回神,发现桌上人人都认识,人人都是熟面孔,唯有自己身边这一男一女分外眼生,当即瞪圆了眼,问左满贯和身边的女人:“你们谁啊?”
    左满贯都来不及跑,便被当场抓住了,摁在圆桌上,盘口老大听说自己多了情人、白捡来的小舅子,怒而掀桌,大喝道:“放屁!老子喜欢胖的,最讨厌这种掐一下就要断的腰!”
    左满贯被扣了一脑袋油泼面,女装铃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刻,那盘口老大面对咬死不吭声的一对男女,一副恼羞成怒得恨不得拿刀砍人的神态:他当然不止气自己被骗,心中更多的却是惊恐,自己被灌了迷魂汤,等于自己成了戚家的一道突破口,这姐弟二人早已混在他身边多日,还不知道从他这边套了多少话出去,又挖了多少秘密!偏偏这事儿还在本家人面前被捅破,他这盘口老大的位子以后能不能再坐下去都是个问题!
    这盘口老大当真是又气又恼,没料到自己步步小心,最后却在本家的少爷跟前出了这种纰漏,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一对狗男女的嘴撬开问清楚,偏偏又遇到嘴硬的,半个字都不吭。
    盘口老大心念一转,只能想办法弥补,于是转向圆桌:“七少,给我三天,我一定……”
    桌边却传来云淡风轻地一声笑:“你这个小舅子不久前刚刚参加了博览会回来,早知道是你的小舅子,我也叫人给他放放水。”
    这爽朗好听的男声刚开口的时候,柜子下的黑白两兔子都齐齐抬眼看了过去,只是又有圆桌挡着,看不清是谁,于是很快,两只兔子视线中,那圆桌连着桌上的台布都变成了透明色,那说话之人的容貌也终于彻底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么一看,齐齐愣住了。
    圆桌边只有一人坐着,是在主位,手持倒了红酒的高脚杯,笑得散漫纨绔,不用说,一定就是下来视察盘口的戚羡云。
    而这位盘口老大口中的三少、戚家孙子辈中最能耐的本家少爷,竟然有一张与季九幽七八分相似的面孔。
    五官、眉眼,尤其是勾笑的唇角,那副漫不经心时候显露出来的纨绔的神态,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男厕的盛连当即睁开了眼睛,侧头,对上隔间季九幽探究凝神思考的表情:“??”
    季九幽直接出声:“我现在也不清楚,看看再说。”
    盛连的神思再一次回到小白兔身上,感官又回到了包间内,此刻他终于明白左满贯和铃精为什么不跑,而是选择留下被人扇巴掌了——往生树根、往生树果,再有一个和幽冥大魔王长得一样的戚家少爷,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接着留下来继续探查。
    果然,在盛连季九幽按兵不动的时候,左满贯开了口,他先是道:“戚羡云少爷,你先让你的人把我放开,我站直了好好和你讲。”
    盘口老大又要呵斥着扇巴掌过去说你谁啊,有什么资格和七少这么说话,却被戚羡云叫住,七少举止优雅地把高脚杯放下,十分好脾气道:“松开他,上座,让他说。”
    盘口老大:“不是……”
    戚羡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是眯了眯眼,盘口老大立刻闭嘴,不止他,这个包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质疑。
    于是左满贯就被放开了,不止被放开,还被请着坐下,又有人给他递上纸巾,在戚羡云的眼神示意下,还有人给“左满贯的姐姐”搬了椅子,安排她落座,甚至给女人倒了一杯热开水。
    左满贯接过纸巾擦脸,余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包间的木柜那侧,很快又收回来,他淡定地拿纸巾擦脸,全然没有面对一屋子人的胆怯,甚至十分有气场。
    而他气场一张,盘口老大和周围人都有些愣住了,戚羡云含笑看着他,点头道:“敢问阁下大名。”
    左满贯自己一脸一身的汤汤水水,此刻倒是还没忘记身边的铃精,不顾戚羡云的问话,直接转头,看了女装铃精一眼,挑挑眉,眼神询问:还好?
    铃精回了他一个高贵冷艳的鼻孔。
    左满贯:“……”看鼻孔那凌厉的形状,似乎还可以。
    戚羡云问了话,却没人搭理,也不生气,等着。
    左满贯这才挑了头,隔着半个桌子与戚羡云对视,手往桌上一放,轻轻敲了起来,一副老道的神色:“按规矩来说,你是没有资格坐着和我说话的。”
    包间内安静,无人吭声,戚羡云笑笑:“有没有资格,也得先知道阁下是哪位。”
    左满贯回视他:“我姓左。”
    盘口老大没沉住气:“你放屁,你特么混成我小舅子的时候和我说你姓右!”
    戚羡云没有看他,只抬手一挥,身边立刻有人走到盘口老大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闭嘴!
    戚羡云却一脸好脾气的样子,问道:“左?哪个左?”
    左满贯却卖了个官司,又抬手一指那刚刚才被甩了一巴掌的盘口老大:“他总共在这个包间甩了我们姐弟九个巴掌,刚刚一巴掌,还有八个,给我甩他八个巴掌,我就告诉你。”
    盘口老大愕然瞪眼,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然而戚羡云却是轻松一点头,时刻等他指示的手下人还站在盘口老大身边,一见之下当即走回盘口老大面前,啪啪啪啪一连四个巴掌甩了下去。
    戚羡云做事向来稳准狠,手下人受他影响做事也是一个模板出来的,那四个巴掌又脆又响又狠,两个下去,盘口老大鼻子下面就挂了两行鼻血。
    左满贯却嫌不够,对着戚羡云冷笑:“你的人到底还行不行?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
    戚羡云一脸轻松,耸肩,抬手请。
    左满贯看向女装铃精,女装铃精当即站了起来,一脸冷冰冰的漠然,走到盘口老大面前,“啪”的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把人拍到了墙边,竟然硬生生用半个脸砸出一个坑。
    所有人:“……”
    戚羡云挑眉,一脸很有趣的神色。
    盘口老大这一巴掌被打得差点晕过去,正翻着白眼儿扶着墙,迎面却又是一巴掌,这一次他整个人被打成了一只旋转的陀螺,原地转了一圈半,女装铃精跟着又是两巴掌,这“陀螺”飞速转了几圈,砸在墙面上,肿着猪头彻底摔晕了过去。
    盛连默默抬起兔爪子盖在脸上:“……”一定很疼。
    手下人去抬那盘口老大,抬猪一样送出去,桌上的气氛却没因此受到影响,戚羡云甚至抬手,给女士鼓了鼓掌:“厉害,原来是深藏不露。”
    女装铃精顶着鼻孔、一脸高贵冷艳地走了回来坐下。
    左满贯客气点头:“还成。”
    两人寒暄了一个来回,这下终于可以说正题,戚羡云问了第三遍:“阁下的左,是哪个左?”
    左满贯回视戚羡云:“岐村左家。”
    戚羡云一愣,却还是笑:“岐村左家早已绝代,最后一脉很多年前便已凋零。”
    左满贯也笑:“的确是死绝了。”
    这一次,戚羡云却面露不赞同,声音有些冷:“岐村左家在风水界地位超然,连我戚家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喊一声祖师爷,你既然在这个行业里,提到岐村左家,好歹也客气一些。”
    左满贯却是哈哈一笑:“客气什么,就是在我这一代绝的户,你不知道我是谁,就回去问问你家那病恹恹的老头子,他在左乘风的棺材前磕过几个头。”
    包间内虽然只有这两人说话,但听到这话的其他人却全部都愣住了。
    戚羡云也是微微错愕:“你是说,你是左乘风?那个满贯?”
    左满贯哼道:“要不然呢,怎么,只有你那过继的便宜爷爷戚年生可以活过寿命,我不能吗?”
    柜子下面,盛连听到岐村左家四个字,也愣住了。
    如戚羡云所说,岐村左家在风水界业内地位超然,而在幽冥,也正是岐村左家开辟了职业神棍不投胎、忘川水中做河官这条路。
    这个左家,无论在人间界还是在幽冥,都十分有能耐。
    但风水界里姓左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人为了让自己听上去或者看上去能耐一些,会特意将自己和岐村左家扯上关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自己取个姓左的艺名。
    忘川河里百分之七八十的河官都姓左,左满贯这名字一听也像行走江湖的艺名,所以即便后来恢复记忆了,盛连也没把左满贯的左和岐村左家的左联系到一起,自然更不会想到,左满贯竟然是岐村左家的最后一人。
    饭桌边,戚羡云因为“戚年生”三个字陷入了沉默,这个包间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因此有些话不好说,有些话更不好直接问。
    戚羡云只是笑了笑:“既然是岐村左家的前辈,那当然要以贵客的标准接待。”说着站了起来。
    左满贯和女装铃精同时看着他。
    戚羡云很礼貌地抬手,向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盘口不是二位该呆的地方,既然要好好招待二位,自然还是去本家最好。”
    无论戚羡云相不相信这左满贯的左是岐村左家的左,但既然能有去戚家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不过说是这么说,但难保这戚羡云不会耍什么花样,盛连和季九幽在一行人朝外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回了纸片小兔子,悄无声息地飞进了左满贯的口袋里。
    左满贯似有所感,不动声色地抬手捂了下口袋,而他口袋里的两只纸兔子,白的已经彻底变回了剪纸,黑的纸宠的身体里,还保留着半丝季九幽的神思。
    戚羡云身边的人都围在戚羡云身边,大约也料想左满贯和铃精在这处处是戚家人的江南大院里跑不掉,没有人特意盯着他们。
    下楼的时候,铃精和左满贯落到了最后,铃精暗自拽了左满贯的衣角一下,左满贯侧头缓步,铃精压低声音:“你真是岐村左家的?”
    左满贯郑重点头:“如假包换。”
    铃精打量他一眼,哼了一声:“我见过你家第一代的家主。”
    左满贯耸眉:“左无惧?”
    铃精瞥眼看他,没有吭声,但这副样子明显在说“是”。
    左满贯却有些激动,但还是按捺着情绪:“我祖宗爷爷呢?他可是我偶像,我做河官的时候怎么没在忘川河里见到他。”
    铃精哼了一声,以他那鼻孔朝天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人废话的,但左满贯自己被打成猪头脸还不忘记关照他,又让他去揍那盘口老大,这也算是小小的值得回报的恩情了。
    既然左满贯问,铃精还是道:“你当然见不到了,左无惧没有做河官,当年跟着我家神使去水玉之界了。”
    左满贯对幽冥的一些事也算了解,听说自家祖宗跟着神使去了水玉之界,当即愕然:“跟着神使?为什么?”
    铃精那点还人恩情的耐心耗光了,面对这么问疑问不耐烦了起来,拧眉道:“还不是因为魔王那个混账!”顿了顿,又垂眼,冷漠道,“神使是带伤去的水玉之界,左无惧有一手调理的能耐,自请跟着去的。要不是左无惧,你们这些职业神棍还能有死后做河官的待遇?”
    左满贯讶然,原来河官这身份是神使还左无惧的人情?
    而他口袋里,黑色纸宠将这一鬼一妖的话听了个全程,一字不落。
    男厕里,盛连站起来,提了提裤子,推门。
    刚走出去,忽然被人一把扯住领子拽回了隔间。
    盛连:“???”
    季九幽将他摁在隔板上,一脸的冰霜:“所以,你被十晏那贱货坑得只能去投胎,不是因为你手下留情,而是根本没打过?”
    盛连:“……”
    季九幽眯眼:“你斗不过他,是因为你身上有伤,这个伤在去水玉之界前便有,一直没有痊愈。”
    盛连:“……” 怎么忽然开窍知道了,黑人问号脸?
    作者有话要说:  我神使巨巨不渣!不渣!不渣!【满地打滚】
    第43章
    有些事, 其实不是盛连故意瞒着不说, 而是的确过去许久,在他看来既没有再刻意提起的必要,也其实记得没有那么清楚了。
    但季九幽既然问起来,盛连自己心里也承认,的确就是这样。
    那个两人之间一直缄默闭口不曾再提起的大魔十晏, 那个带着一众妖魔从锁妖塔里逃出来的十晏, 那个幽冥大乱、堵住通道在水玉之界内搅得天翻地覆的十晏, 逼得当年作为神使的他为了留下一条残喘的狗命、不得不吃下往生果去投胎的十晏……
    大魔十晏。
    眼看着季九幽脸上的寒霜恨不能在他眉梢唇角结一层薄冰, 盛连叹息一口, 抬手,在他肩膀上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行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爸爸我不怪你。”
    季九幽却道:“怪我什么?”
    盛连奇怪:“……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当年入水玉之界的时候身上带伤, 不知道我因为什么受了伤?”
    季九幽反问:“我知道我还问你?”
    盛连:“……哦,我从登葆山上滚下来受了伤。”
    季九幽一脸不信, 而盛连越这么说, 他表情越冷漠,不再多问, 拉开隔断的木门,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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