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犹如一盆冰冷的寒水淋头浇下,彻底熄灭了夙丹宸眼里最后一丝希翼的光。
“殷叔叔……殷叔叔……”
英朗的面容茫然无措得紧,嘴里一遍一遍地喊“殷叔叔”,急切地往外飞奔而去。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殷叔叔……怎么会死……
却忘记了自己的膝盖哪里跑得,刚刚拔脚,便“扑通”一声重重跌倒在地,膝盖里的骨头仿佛刀剜一般剧痛,额发间疼得直冒冷汗。
“殿下!”
兰子卿立刻上前,极心疼地看着地上失魂落魄的人。
“……殿下……臣扶你起来……”
刚刚伸手去扶,便被他猛地用力握住。
“子卿……我要去吏部……殷叔叔怎么会死那……一定是吏部里的人弄错了……殷叔叔不会死的……”
颠三倒四地说,嘴里不断地喃喃“殷叔叔不会死”,桃花眼里迸发出回光返照般激烈剧荡的光彩。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了兰子卿,一咕噜爬起身,拔腿便往外跑去。
兰子卿跪坐在地,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僵硬,目光极为苦涩地望着已空的府门。
第79章 峰回路转
等兰子卿找到夙丹宸时, 他眉目失神地跪在一片废墟前,愣愣地瞧着眼前白烟袅袅,已化作一片焦土的吏部大牢。
桃花眼里反而一滴泪水也无, 只是空洞无神地瞧着那焦墟废砾。
兰子卿眉目一阵心疼。
“殿下……”
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按上他肩头。
夙丹宸背脊一僵, 头缓缓垂下,很轻很轻地喃:“子卿……我看见殷叔叔的尸体了……”
没有嚎啕大哭。
没有大吵大闹。
他就像失去了灵魂的娃娃一般失神地跪在一片废墟前, 桃花眼里再不复往日清明晶亮,黯淡得仿佛明珠蒙尘。
眼里落满尘烬, 尽是茫芒无措。
“殷叔叔为什么不肯等我……我一定会救他出来的……”
“……为什么……”
兰子卿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 心疼有如刀绞。
纵使他胸有万般计谋, 此刻也无一计一谋可以安抚心上人的痛苦。
喉咙干涩地厉害。
“殿下……其实……”
被一道气喘吁吁的呼喊声打断。
远处跑来一个身穿灰蓝色衣袍的小厮,
在夙丹宸身旁停下,一边喘气一边慌张地说:“殿下, 不好了,贵妃娘娘听闻殷庭将军身死的消息,晕过去了……”
“母妃……”
面容一白,心里涌来极大的恐慌, 再顾不得悲伤,立刻爬起身往皇宫跑去。
阿欢看了眼一旁神色黯淡的兰子卿,向他拱了拱手, 拔腿追夙丹宸而去。
*
自那日后,夙丹宸几日不曾回到相府,一直留在皇宫照顾病中的皇贵妃。
此时的兰子卿在船桥码头,送别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江风瑟瑟, 吹得二人衣袍哗啦作响。
水波粼粼的江面上静静停留着一条两头尖尖的细船,船篷中依稀可以瞧见一个躺着的、昏睡不醒的男子身影。
“将军可无碍。”
兰子卿望着那条轻舟,淡淡地问。
他身旁站着的年轻公子,一身白袍,风采俊秀。
分明便是将军府里的军师,罗明宣。
“并无大碍,只是那杯女儿红里下的药太足,所以昏迷至今。”
罗明宣道。
兰子卿轻轻颔首。
龙袍陷害,狱中送酒,吏部大火……
一切都在他二人的计划之中。
为的便是李代桃僵,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殷庭。
罗明宣是聪明人,那日兰子卿在暗巷中一番坦言,令他深刻地意识到将军身边危机重重,仅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护将军周全。
索性同兰子卿合作,让将军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今的吏部大牢乃是离国时期兴建,当年离帝下令修建大牢时,暗地命工匠修了一条地下通道,这件事情乃属秘密机事,非但离宫人少有人知,连离国太子卫离珏都不曾听闻。
炀国人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重兵把守的吏部大牢内,竟存在一条通向外界的暗道。
偏偏这寥寥数几的知情人中,兰子卿便是其中之一。
那晚殷庭将军喝下掺了迷药的女儿红,很快便不省人事,到了掌灯时分,吏部大牢“突然”起火,狱中的狱卒惊忙救火,一片嘈杂人声中,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至于殷庭的“尸体”,被关押在吏部大牢的死刑犯众多,总有其中一二与殷庭身形相似。
再说,将军的“尸体”,面容发肤俱已被大火烧成焦黑,还有谁能认出他来。
就这样,一场滴水不漏、天衣无缝的计划完美落幕。
罗明宣收回神色,望着眼前淡雅出尘的青衣人,眼波闪了闪,真正地心悦诚服。
兰子卿智极近妖,当真不愧谋士之首。
……吾不如他。
“多谢兰相成全。”
拱手弯下腰身,朝兰子卿深深一揖。
兰子卿的目光跃过他肩头,落在他身后茫茫江水上,神色凛淡地说:“我并非成全你,我不过是在成全我自己。”
隔了隔,说:“你记住,从此世上再无殷庭与罗明宣。”
罗明宣郑重地点头。
兰子卿望了一眼船篷中躺着的人,垂下眼睑,淡淡道:“殷庭将军能否接受你,便看军师你的本事了。”
罗明宣轻轻抿了抿唇,唇边透出一抹轻柔的笑意。
话别几句后,罗明宣上了轻舟,抛开船绳,撑桨而去。
那叶扁舟顺江而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大江中。
兰子卿长身玉立在江岸,墨眸里萦绕白茫茫的雾,默然许久,方转身离去。
回到相府时,夕阳西沉。
他看着空空荡荡的书房默叹不到一刻,忽然听见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紧接着书房前跑来王府里的小厮阿欢,慌慌张张地说,殿下不见了。
第80章 兰相找到殿下
兰子卿心里一紧, 忙问阿欢详由。
阿欢惊慌之下,说话变得结结巴巴,颠三倒四起来, 兰子卿皱眉听完他一席话, 却还是理清了头绪。
原来今日辰时,夙丹宸见皇贵妃气色好转许多, 留下一句“好生照顾”,便离开了宸霞宫, 出皇宫而去, 谁知这一去, 到了戌时还不曾回转,阿欢放心不下,先后到相府与王府找人, 相府与王府里的小厮皆道不曾见过殿下,阿欢这才慌张起来,联想到近日殿下因为殷庭将军的事而失魂落魄,心里更是担忧不已, 连忙来找兰子卿。
兰子卿蹙眉问:“可曾去寻欢楼找过人。”
阿欢点头如捣蒜。
“奴才已去过寻欢楼,殿下并不在那里。”
兰子卿沉吟片刻,道:“殿下放不下殷庭将军的死, 极有可能在某个酒坊中喝酒,你带几个人去附近的酒坊瞧一瞧。”
阿欢告诺,急匆匆转身离去。
兰子卿沉色在院中踱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似得, 墨眸中划过一丝亮光,随之离去。
*
夜凉如水。
是时,灯火悄然,夜市将歇。
浔阳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上,各商贩纷纷收摊整货,同邻近交好的贩友爽气地闲聊几句后,各自归去。
街道的尽头恰栽了几株长得茂盛的青竹,明媚灯柱下,将斑驳交错的竹叶影投射在一袭蓝袍上。
卖胭脂水粉的中年女子透过竹叶间的罅隙,望着不远处独坐在灯烛下,抱膝动也不动的蓝袍公子,叹息道:“你看那位公子,从一早便坐在那里,到现在也没有离开,整整坐了一天。”
卖乐器的男子一面整理货物一面接话道,“想来那位公子是在等人,只是不知等的是谁。”整理的动作停下,望了一眼掩映在竹叶罅隙间的蓝袍人,叹道:“这样晚也没有来,只怕是不会来了。”
两个人摇头叹息完后,收整好商物,各自离去。
这一条繁华热闹的街道顿时变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只余一地积水空明,竹影交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