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官员接过话,似真似假道:“依下官来看,太子之位,实在当属三殿下这样的青年才俊。”
空气静默了一瞬,很快众大臣纷纷附和。
司马礼眼中精光大盛,一张灰黄色的病容上多了几分红光。
兰子卿秀眉微挑,唇边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夙丹宸却听得皱眉,不悦道:“各位大人莫再说笑,太子之位属于东宫,是大皇兄的。”
“殿下说的是,只是太子一无功德,二无品德,终日只知寻欢作乐,东宫更养舞姬上钱,如此荒淫行事,实在难配太子之位。”
一人说完,一人又道。
“殿下宅心仁厚,更备文韬武略,太子之位若属殿下,炀国方能后世无忧矣。”
夙丹宸一脸惊色,“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本已落座的司马礼突然再次起身,却未理会夙丹宸,而是向兰子卿拱手作了一揖,道:“我等之意,想来丞相已经明了,恳请丞相助我等一臂之力。”
十几位大臣纷纷起身作揖,“恳请丞相助我等成事。”
突然而来的变故,令夙丹宸一颗心沉入谷底。
外公……竟然打着这样的算盘……
可自己根本不想做太子……也从来没有想过……
相比起夙丹宸的惊慌失措,兰子卿却是波澜不惊,仿佛一切早已了然,淡淡扫了眼一屋子的人,不徐不疾道:“司马大人,你想本相如何助你。”
司马礼沉声说:“陛下废太子之意由来已久,只是缺少合适的时机罢了,兰相只需上一封弹劾太子庸懦无能,请求陛下重立太子的奏章,之后,我等自有计策。”
兰子卿面上不动声色,墨眸底闪过一丝冷笑。
原来是拿他作靶。
司马大人,算盘未免打得太精。
“司马大人,你不怕本相告发你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兰子卿眯起墨眸。
司马礼面色一冷,道:“若说结党营私,兰相不仅身为宸儿的太傅,更几次出手相助,难道还撇的清与司马一氏的干系?”
“外公……”
夙丹宸的轻唤,被司马礼无视得彻底。
“兰相若肯,他日宸儿登上大宝,当记丞相首功,否则。”声音徒然转冷,“丞相便是与我整个司马一族为敌。”
“外公,我不想做太子。”
夙丹宸终于说出这句话,只觉眼前的一切荒谬极了。
原本还在劝服兰子卿的大臣们听到这一句话,耳边如同炸响一颗惊雷般,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们几个在背后忙活了半天,结果正主根本不想做太子,这算什么事?
目光纷纷看向脸色铁青的大学士。
兰子卿看着眼前努力装出一副平静模样的人,眉眼一阵心疼。
夙丹宸再次开口,一字一句地说:“外公,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做太子。”
司马礼狠狠瞪了他一眼,“宸儿,你现在还小,以后你便会明白外公的用心良苦。”
“小孩子不懂事,大家不要介意。”
“外公……我……”
众大臣见此一幕,只道是他们爷孙俩闹得小矛盾,便也没有放在心上,该劝兰子卿的继续劝着。
司马礼无视夙丹宸强烈的争辩意愿,转向兰子卿,“兰相可不要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外公……”
“兰相三思……”
被再三无视的夙丹宸紧紧攥住拳头,英朗的面容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怒意。
“放肆!”
随着一声冷喝,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众大臣惊讶地看着突然发难的人。
司马礼与兰子卿听到声音也是一愣。
夙丹宸看着一屋子人,冷声说:“太子即便行为有失,也是一国储君,尔等身为人臣,却背后妄议储君,诸位是不想要头上的乌纱,还是不想要项上的人头!
众大臣听得脸色发白,慌忙跪成一片。
直到此时,他们方意识到,纵是三殿下生性温柔,也终究是天家之子啊!
“殿下息怒,臣等知罪!”
“啪—”
一记耳光重重响起。
空气凝固。
夙丹宸英朗的面孔上映出五个鲜明的手指印,火辣辣得疼。
他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百般尊敬孝顺的老者。
耳朵里如狂蜂扇翅般嗡叫。
吵得他再也听不见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他被淹没在冰冷咸涩的汪洋中。
桃花眼里的雾气越来浓,在泪水掉下之前,夺门而去。
“殿下……”
兰子卿也被眼前一幕震住,反应过来后脸色沉地可怕,冷冷说完一句话后,立刻追出门。
房间里司马礼怔怔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目光里满是悲痛。
第82章 殿下的秘密
兰子卿一路追至王府, 夙丹宸已经没了踪影,他忙招来夙丹宸的贴上小厮阿欢,问:“殿下现在何处。”
阿欢引他来到一条石径, 约走了三十余步, 眼前便出现两条分路。
一条往左拐,路径深处可见一排被秋冬染黄了枝叶的枣树。
清风袭来, 惹得枯叶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
另一条往右拐,曲径通幽, 曲曲折折, 看不分明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之前兰子卿来王府时, 也曾好奇这条神秘地曲径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只是他偶有提起时,夙丹宸便顿时紧张起来, 支支吾吾地岔开话,拉着他往枣树苑里走去,久而久之,兰子卿便不再多问。
阿欢指了指那条神秘的曲径, 拱手道:“兰相,殿下便在这里面。”接着脸色犹豫起来,说:“只是这个地方殿下从不让外人进入。”
“这是为何?”
阿欢摇了摇头, “奴才不知,只知道殿下每回心情不好时,便会来这里。”
兰子卿沉吟片刻,望着眼前这条掩映在灌木丛中的石径, 墨眸里划过一抹暗光,往里走去。
“兰相!”
阿欢急道:“殿下从不让任何人进入这里。”
兰子卿淡淡道:“不必担心,殿下若要怪罪,本相一人承担。”
说完,头也不回地继续走去。
走过曲曲折折,掩映在灌木丛林中的石径后,眼前豁然开阔,辟出一方小苑。
苑中空旷幽静,只有苑前栽了一棵奇怪的参天大树。
说它奇怪,乃是因为这棵大树的树枝上系满了红绫罗,红绫罗下挂着诸如风铃、布偶等一类小孩子喜欢的玩意。
晚风徐来,无数条红绫罗随风飘迎,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树下安静地倚靠着一个身穿蓝袍的英朗青年,阖目无言,从树叶的罅隙间洒落的瑰红色霞光映染他的面容,将他睫羽上微沾的泪花染得分外晶盈。
这一副模样,便是叫不相干的人看到,心里也会难受几分,可况是深爱他的兰子卿。
兰子卿心里一痛,极心疼地走过去。
阴影笼罩了夙丹宸面容,他漆黑毛绒的睫羽颤了颤,仍旧没有睁开眼睛,轻轻说:“我从前来这里的时候,总是会想,如果我睁开眼睛,会不会有一个人出现在面前,陪我说话。”
“可是我每次睁开眼睛,这里始终空空荡荡,只有我一个人。”
“殿下……”
兰子卿眼角微酸。
夙丹宸继续道:“我刚刚在想,子卿你会不会出现,会不会来这里,幸好……”
缓缓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清雅出尘的人,沙沙哑哑地说,“你真的来了。”
朝兰子卿伸出手。
兰子卿反握住他的掌心,被他用力一带,一个重心不稳,跌入温暖的怀抱中,紧接着,夙丹宸紧紧抱住他的腰,头低低埋入他的胸口,像一只受了伤的大犬般紧紧缠抱住主人。
至始至终,十指紧握。
兰子卿看清他脸颊上的泪痕,心里一疼,将人搂得更紧,轻轻问:“殿下还在生司马大人的气吗?”
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我不生气,是我辜负了外公对我的厚望。”
“五岁那年,我在外公府上住了一段时间,外公对我管教得很严,天还没亮,他便逼我起来学习,每天不是逼我读四书五经,便是逼我学礼乐骑射,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读书,每次都敷衍了事,甚至在读书时,偷偷在下面研究时兴的玩意。”
“终于有一次被外公发现了,他狠狠斥责我玩物丧志,不仅摔毁了我的玩偶,还罚我举着一捧书,站在太阳底下思过。我那时委屈极了,哭得说不出话来,后来哭着哭着,便晕了过去。”
说到这里,夙丹宸的面容黯淡下来,脑袋枕在兰子卿胸前,闷闷地继续说:“后来我醒来时,看见外公坐在床前,眼里满是血丝,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之后,外公再也没有那样逼我读书,可我为了不伤他老人家的心,再也不敢敷衍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