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就是我小舅舅特意从兖州带回来的沈姑娘。”尤凤仪特意强调了一下“兖州”。
小姐妹京兆尹家的董小姐会意,适时地流露出不解之色:“沈家?从没听说兖州有这么一户人家啊。”
沈纤纤柔柔一笑:“沈太妃不就出自兖州沈家么?”
提到沈太妃,董小姐不好再说什么。
尤凤仪却不愿就此作罢:“是啊,我听说沈姑娘就是沈太妃族兄弟三年前特意收养的养女。”
这次着重的是“养女”二字。
京城中不少人家蓄养美女,以养女之名献与权贵。众人本就好奇沈纤纤的身份,她这么一强调,眼神就更加意味深长起来。
沈纤纤倒不以为意,养女这一点,没什么好争辩的。
她只笑了一笑,落落大方:“县主果然消息灵通,没错,我的确曾被沈家收养过。”
她眼神明亮澄澈,从容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身来历。一些原本生出微妙心思的人倒有几分不自在了。
尤凤仪待要发动新一轮攻势,忽见长公主身边的一个侍女匆忙而至:“县主,长公主特意让奴婢来跟您带句话。”
“什么话?”
侍女四下瞧了一眼,快步上前,附耳在尤凤仪耳侧,小声复述:“切莫生事。”
“知道知道,我没有生事。”尤凤仪有些不耐烦地挥一挥手,她心思一动,也附耳对侍女说道:“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新来的沈姑娘准备和魏姐姐斗琴,想请各位宾客评判呢。”
侍女微讶,转头看向魏品兰求证。见魏姑娘颔首,侍女不疑有他,点一点头,快速离去。
片刻后,一个管事娘子满面含笑走过来:“县主,公主准了你的提议,要大家移步水阁呢。”
尤凤仪大喜,不忘冲沈纤纤露出个得意的笑容。
沈纤纤暗自警惕,却不知原委。她转念一想,远有晋王,近有初一,有什么可怕的?
思及此,她也冲尤凤仪微微一笑,点头致意。
元嘉长公主府的水阁宽敞明亮,能容下上百人。
沈纤纤随众女到水阁后,才发现隔着数道屏风,隐约能看到男客的身影。
知道有男客在屏风的另一边,场中诸女均屏声敛息。
元嘉长公主居于主座,她大概三十多岁,相貌并不十分的出众,但妆容得体,气质大方。
“各位远道而来,本宫不胜欢喜。方才听人说兖州来的沈姑娘,要和魏三姑娘斗琴,邀请本宫评判。本宫一琢磨,反正各位闲着无事,不如跟本宫一起饱饱耳福。正好这里有一架焦尾,还算可使得。不知道哪位姑娘先来?”
说着伸手指了一指早就摆好的焦尾琴。
长公主话未说完,沈纤纤就听到几声低呼,霎时间有好几道视线向她射来。
同时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魏小姐是京中有名的才女,最擅长的就是琴了。”
“是啊,听说她的琴技是宁大家手把手教出来,号称京城第一。”
甚至隔着一道屏风的男客那边,也有人压低了声音悄悄讨论:“是哪个沈姑娘?”“就是那个。”
晋王把玩着手里的杯子,面无表情。
他记得沈纤纤通琴艺,但比之魏家姑娘如何,还真不清楚。
沈纤纤心知肚明,这是想要她当众出丑。诚然她学过琴棋书画,但怎么能跟京中第一相比?
正要说明并无斗琴一事,魏品兰已从容站起,声音清冷,宛若风吹碎玉:“小女子不才,愿以一曲《流水》,请各位雅正。”
轻移莲步,缓缓坐落,略一试音,就开始演奏。
沈纤纤这个时候再打断,说根本没这回事儿,显然已不可能了。
既然不能打断,那就干脆认真欣赏吧。
旁边有几个女客,见沈纤纤坦然自若,分明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禁暗暗钦佩。几女均想,怪不得敢向魏品兰挑战,大概真是艺高人胆大。
《流水》是魏品兰最熟悉也最擅长的曲目,闭着眼睛都不会出任何差错。可今日弹奏之际,她罕见地有些紧张。
因为她知道,晋王殿下也在。
她想要告诉所有人,或许在外貌上可能稍稍逊色。但在其他方面,她绝不比这位沈姑娘差。
相信晋王殿下并不是肤浅的人。
第14章 卿卿 没想到王爷会来这么一手
宁大家教出来的徒弟,自不必说。
尽管魏品兰有些心不在焉,依然出色地完成了弹奏。
——忽略掉她后半部分下意识看向沈纤纤时,不小心的一个错音,其他地方堪称完美。
魏品兰起身行礼之际,遗憾而懊恼。她若不多看那几眼就好了,她原本可以弹奏得更好。
这次并没有发挥出她的真实水平。
不过在场的听众并未在意这点小瑕疵。琴音量较小,离得远的,听的不太真切。而离的近的,纷纷夸赞其技艺高超。
沈纤纤小声对初一说:“确实不错。”
以她现下的造诣,远远不如。即便是教她琴技的女夫子在场,也没有几分赢面。
元嘉长公主含笑夸赞:“果真是名师出高徒,魏三小姐一曲《流水》,仿佛让本宫回到了十几年前的宫宴上,差点以为是宁大家亲自弹奏了。”
魏品兰敛衽行礼:“谢长公主谬赞。”
长公主点一点头,含笑看向沈纤纤:“却不知沈姑娘打算弹奏的是哪一首曲子?”
沈纤纤站起身来:“回长公主话,小女子并无要弹奏的琴曲。”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屏风另一面的晋王萧晟,原本正双目微敛,作养神状,听得这话,也下意识抬眸看去。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虽说依据古礼,男女不同席,同处一室时,讲究一些的,会用屏风遮挡一下。但时至今日,屏风基本可以算是个装饰摆设,轻薄透,摆放时也留着极大的空隙。
比如此刻,萧晟就能看到沈纤纤的身影。
长公主面露惊讶之色:“这是何故?”
难道不是沈氏女主动要求斗琴的吗?
她还以为此举是来打击魏品兰的,而且选用相当诛心的方法。——用你最擅长的技艺打败你。
对于女儿经常替魏品兰出头一事,长公主已暗自不满很久了。她今天兴致勃勃想看出好戏,特地叫来所有人当观众。结果现在告诉她,没有弹奏的曲目?
沈纤纤神色如常,继续说道:“小女子也不曾说过要与魏姑娘斗琴,想必是谁传错了话。”
心念微转,长公主就明白过来,多半是女儿捣的鬼,她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尤凤仪虽吃母亲一记眼刀,却一脸得色:“你是要自动认输了?”
沈纤纤嫣然一笑:“魏姑娘琴艺超群,我自然是不如的。”
“你知道就好……”
“不止是我,只怕放眼京城,在琴技方面,也难找出几人堪为魏姑娘的对手。”沈纤纤微微含笑,声音柔婉,语气真诚。
她生的美貌,说话又轻声细语,从容得体。众人听罢,不自觉暗暗点头,心说,这倒也是。
弹琴比不过号称琴技京城第一的魏品兰,有什么可丢脸的呢?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吗?而且,让两人比试琴艺,真的不是在有意欺负人吗?
连元嘉长公主都点一点头,含笑说道:“也是,是本宫冒失了,没有当面确认,就安排下来,让各位见笑了。”
长公主态度随和,沈纤纤也乐得圆场。她甜甜一笑,美目弯如黛月:“长公主言重了。有珠玉在前,小女子本不该献丑,但今日既是长公主寿宴,又焉有不贺寿之理?不知此地是否有筝?”
她可不想以后别人提起她来,都只记得她弹琴不如魏品兰。那也太有损颜面了。
元嘉长公主含笑应道:“有的,快去取筝来。”
不多时,便有下人撤去琴,摆上筝。
沈纤纤缓步走至筝旁。
这里没有屏风的遮挡,她的身形外貌尽数落在水阁中所有人的眼中。
晋王清楚地听到身旁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他心知多半是被她容貌所慑,轻哼一声,凉凉的视线扫过。
旁人纷纷噤声。
沈纤纤拨弄了一下筝弦试音,抬眸对元嘉长公主笑笑:“方才魏小姐弹了一曲《流水》,我就奏一个《贺芳辰》,愿长公主芳龄永继,事事顺心。”
她简简单单两句话,将方才斗琴一事轻松遮过,仿佛她弹筝和魏品兰抚琴一样,都只是给元嘉长公主祝寿而已。
对于她这样的说辞,长公主自然满意。而魏品兰却柳眉微蹙,樱唇紧抿。
比起琴的中正平和,音量较小,筝显然要更加的轻巧灵动,声量也大。因此更加适合今日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
先时位置较偏的客人在魏品兰抚琴时,听不清楚又不好表露出来。此刻清丽明快的筝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立刻生出了兴趣。
从屏风的缝隙看去,见美人低头弹筝,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她绝美的侧影。
有光线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筝上,佳人素手纤纤,莹莹如玉,拨动的又何止是筝弦?
《贺芳辰》是时下流行的曲目,常用在拜寿场合。现场不少人也熟知其音律,此时听人弹奏,陶醉其中者有,情不自禁地用手指在案几上模拟按弦的也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众人仍意犹未尽。
元嘉长公主大加赞赏:“本宫已许久不曾听到这么动听的乐曲了。魏姑娘的琴好,沈姑娘的筝也好。”
长公主一表态,众人自是纷纷附和。俨然两位姑娘不分高下,各有千秋。其实不少人心里不自觉地更倾向于这位沈姑娘一些,因为方才她弹奏之际,不自觉被调动了情绪。
沈纤纤微微一笑,她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在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面前,与其不自量力,不如另辟蹊径。即便不能获胜,也不至于落了下风。
但魏品兰却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雪白的脸庞愈发惨白。她自负美貌,已输了一截。自负才情,若只得个不分上下,那她还是输的。
更何况她方才看的清楚。沈姑娘弹奏时在场宾客的反应,明显比她弹奏时,要热烈真切得多。
虽说琴曲高雅,知音者少。筝调大众,相和者多。宾客反应不同,并不奇怪。但这样明显的差距,还是让她心里针扎一般难受。
于是,素来高傲的魏品兰破天荒问了一句:“那么,以长公主之见,究竟孰优孰劣呢?”
话音落地,水阁顿时安静得连根针也能听得见。
有人微微皱起了眉,魏三小姐虽然有才,可今日未免有些咄咄逼人了。长公主都已经说了各有千秋,怎么还非要问出个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