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不是他多喜欢这个女儿,而是为人父的那一点点良心在拷问他,不做点什么他这辈子怕都会良心不安。现在可好,他连草原上哪家有适龄的儿郎都还没摸清呢,就又要被遣回京。虽说是有正经事情吧,可谁的孩子谁心疼,比起没见过几面的侄子,他当然是更想为从小在宫里受苦的女儿做些什么。
    终于,队伍在德妃的急切、常宁的不舍中出发了,除了遥遥目送的云荍,并没有更多人在意这支不过呆了一天就返回的队伍。
    康熙在接见各路蒙古头头,至于跟来的那些后妃,胤祚的事情还没个定论,云荍直接将消息压了下来,她们只是隐隐约约知道宫里怕是出了什么事,再具体的却不可能叫她们打探出来。
    “可恶。”小佟佳氏恨恨的拍桌,她气不过,明明皇贵妃的状况已经明明白白摆到佟家面前了,可他们还是没有放弃皇贵妃转而支持她,而是拿了一个南巡的名额打发她。虽然她凭借南巡的机会已经重得了康熙的宠幸,这次出来她还被点了名就是证据,可她并不满足这样。
    有宠爱又怎样,她还是那个见了人就要行礼问安的庶妃,她要宠爱、她要高位、她要权利!可是,她手里没有人,佟家在宫里的人脉依旧牢牢攥在皇贵妃手里。没有人,任凭她有百般心计、万般心窍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就像这次,她甚至连一个小小的消息都打探不出来。没有情报,就意味着她不能在其中得利,不能得利,就意味着失败。
    伺候的宫女鹌鹑似的缩着头,并没有伶俐的上前劝慰小佟佳氏。
    小佟佳氏更加火大,厉声道:“还不给本宫上茶!”
    宫女受惊似的一哆嗦,应了声“是”就匆忙退出去了,完全没对小佟佳氏那一声‘本宫’做出任何反应。
    小佟佳氏对此也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虽然暂时没有妃位的名头、可她却是领着妃位的份例的,那就是事实上的妃主子。至于那一个名头,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小佟佳氏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明明这一年多承宠也不少了,为什么就是没有消息?倒是那些个年老色衰的,居然还能怀上!
    想到新嫔和万琉哈常在,小佟佳氏的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
    云荍替康熙换下外裳,拉着他坐下,散开发辫,拿篦子一下下的从头通到尾。
    别管她对这个男人的感官如何,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哪怕是个陌生人,她都该送上一句安慰。
    康熙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坐着任她施为。
    不知道通了多少下,康熙探出手抓住云荍:“好了,早些休息吧。”
    两人依偎躺下,云荍迷迷糊糊的都要睡着了,听见了康熙的声音:“八岁丧父,十岁丧母,儿女夭折无数,连着两任皇后都早早的去了。朕有时就在想,莫不是真如汉人所说,朕就是天煞孤星的命,这辈子注定要孤苦到老?”
    云荍一个机灵,顿时精神百倍。
    她抬起头,很激动的打断康熙:“皇上说什么呢?什么天煞孤星,那不过都是长舌妇拿来嚼舌根子的!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能轻信如此谣言!皇上这般如何对得起的列祖列宗、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含辛茹苦教养你长大的太皇太后!对!太皇太后!说句大不敬的话,若皇上您是天煞孤星的命,何以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还得以存世?!太皇太后今年七十有二,若是听见你这话,得有多寒心!辛辛苦苦拉拔大的亲孙子,却在心里咒她去…唔…唔唔……”
    康熙横眉倒竖:“胡说什么!还有没有规矩!太皇太后也是你能编排的!”
    云荍却不示弱,瞪大眼睛与他对视,说不出话,索性‘唔唔’的表达自己的愤慨之心。
    我就是没规矩了怎么地!有本事你杀了我,也好拿来印证你的天煞孤星命格!
    康熙读懂了她表达出来的意思,本来就没多凶的眉目更柔和了,叹气道:“朕放开你,但是不许胡说了知不知道?真是,这张嘴真是什么都敢说,朕原来怎么就没发现你胆子这么大呢。”
    康熙轻轻松开捂在云荍嘴上的手,临了还恨恨的捏了云荍的脸一把。
    云荍直接气哼哼的扭转头,只留给康熙一个侧脸。
    “怎么,朕都还没发火呢,你就发上脾气了?”康熙将人强制性的扭过来,与他四目对视。
    云荍依旧甩他一声冷哼。
    康熙一手将人搂住,侧过身子平躺下,目视帐顶叹气道:“朕明白你的意思。生死有命,是朕与他们没有缘分,命格之说不过无稽之谈。”搂着人的手又紧了紧,“朕只不过是一时感怀,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人能陪朕到老,想想都觉得可怜。”
    “嘶~”康熙倒抽一口冷气,腰间传来的疼痛细小却也尖锐,他有些恼火的侧过头,“放肆!”
    云荍嚯的坐起身,瞪着康熙道:“我今天还真就放肆了,对于你这种薄情的人,我早该醒悟才是。呵~说什么:荍儿要陪玄烨一辈子。”阴阳怪气的调调愣是让康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还没完,云荍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怎么就那么天真,信了你的邪。”
    康熙愣愣的躺着,一只手还因为云荍起身的惯性顿在半空中。
    他看着脸色通红、头发凌乱、胸膛一起一伏的云荍,嘴角慢慢扯出一丝笑意,这笑意一寸寸扩大,最后甚至露出了一排亮闪闪的白牙。
    云荍被晃得有些恍惚。
    康熙已然坐起身,将娇小的女人箍进怀里,脸埋进散发着幽香的颈间,含糊不清的道:“玄烨陪荍儿一辈子。”
    云荍抬起手抚上康熙的背,脸上却是露出一丝苦笑。
    一辈子?哪有那么简单。一切,都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她终于,也走到这步了。
    第153章
    在塞外的日子比在宫里有趣多了,云荍时不时的就能带着人出去跑两圈马,天高云阔的草原让人的心情也开朗起来。
    康熙却是忙的脚打后脑勺,不单要与蒙古人你来我往,还要分出一大半心神在黑龙江边防上。
    从康熙掌权以后,战争可以说就没有停过,边境也一直都没有安宁过。平三藩和收复台湾其实都是内战,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现在大清内部基本上稳定了,康熙终于能腾出手来管管外头的事了。首当其冲的就是沙俄,无他,谁叫沙俄选了东北骚扰呢,这可是满清的老巢、发源之地,甚至是祖先的安息之地。
    沙俄常年侵扰,祖先的陵寝不得安宁,这对以孝治天下的大清来说简直是罪大恶极,死了都没脸去见祖宗。
    所以,康熙对沙俄的作战计划破天荒的赢得了大部分朝臣的支持,可算是让他当初在削三藩时憋得那肚子气消下去了一点儿。
    沙俄却不知道大清内部的悄然变化,他们一如既往的嚣张,雅克萨城依然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此次来到塞外,康熙又将这一年萨布素打探到的沙俄的情报细细钻研了一遍,最终决定,发兵收回雅克萨城的控制权。
    经过大半个月的攻城战,萨布素终于不负众望的克复雅克萨城,并将驻守任务圆满交接给盛京将军,他则带着兵将黑龙江驻守军队的驻地迁至下游右岸,以震慑沙俄。
    云荍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前朝得到捷报之后了,让她想要表达一下担心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她阿玛又立功了,她只能表现出与有荣焉的高兴。
    可云荍心里是担心的,不只是担心萨布素的安全与健康,更是担心他会不会因此功高震主,尤其是富察家还有她这个贵妃、还有三个阿哥。
    皇帝的脑回路到底是如何的,云荍不知道,即使康熙那晚说过那样的情话,云荍还是觉得,若有一天他觉得她们母子威胁到他的皇位了,定会毫不留情的将她们一网打尽。
    可云荍又不能叫萨布素眼睁睁看着一切而不去做些什么,享受过和平才更明白战乱给百姓带来的痛苦,黑龙江边境的每一个人都与沙俄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萨布素也有他的仁心与抱负。
    带着沉甸甸的心,云荍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慢了一倍,考虑到这个气节京城还是很闷热的,能在路上多凉快一会儿着什么急,最好是到达的京城的时候刚好天气也凉了下来。
    可惜今年的秋老虎走得晚,即使车队用慢的像蜗牛一样的速度行进,还是一头扎进了闷热的如同蒸笼的京城。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将整齐的声音甩在身后,云荍一行女眷拐了个弯进了神武门。
    “请贵妃娘娘安。”易贵人带着陈常在在长春宫门口迎接。
    云荍扶着福华,淡声道:“不用多礼,进去吧。”
    刚走到正殿门前,云荍就瞧见两个踉踉跄跄的小人儿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额娘,最终被挡在了门槛前,小人儿着急的想要翻过去,却是短胳膊短腿使不上力。云荍一个跨步上前,一手一个将人捞起来,两三个月没抱,骤然竟有些抱不住,好在福华搭了把手,才算没有娘仨一块儿摔地上。
    双胞胎一人一边,搂着云荍的脖子一声声的唤:“额娘,额娘,额娘。”宁楚格眼眶红红的眼见要哭,就连以往很是内敛的胤祒都委屈的带上了哭腔。
    云荍赶紧哄道:“乖乖,额娘在呢,额娘在这呢。”麻溜的一人香了好几口,才迈步走进室内。
    双胞胎粘着云荍不放,云荍索性就抱着她们一块坐下。
    看着立在堂下的两人,云荍笑道:“这段时间多亏两位妹妹看着长春宫,本宫在塞外得了些新奇玩意儿,一会儿着人送过去给两位妹妹玩玩。”
    “谢娘娘赏。不敢跟娘娘表功,咱们也没做什么,镇日里不过是在屋里绣绣花喝喝茶罢了。”易贵人爽朗不减,几句话说的舒坦又亲近。
    云荍含笑:“有没有功,本宫心里自是有数的,妹妹也不用太过谦虚。不过今日也有些晚了,本宫一会儿还得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就先不招待两位妹妹了。明天,本宫再设宴邀两位妹妹一聚。”
    易贵人爽快道:“娘娘有事忙您的,妾与陈妹妹就先退下了。”
    两人退下后,云荍带着两个黏人虫艰难的完成洗漱、将东西清点一遍,费劲千辛万苦说服了双胞胎放手,才匆匆赶往慈宁宫。
    请了安、送上康熙特地搜集的科尔沁草原的相关事物、又详细的回禀了这一路的见闻与事情,云荍才算完成了一系列支线任务,从慈宁宫功成身退。
    回到长春宫,迎出来的却是胤礿。
    “额娘。”半大不小的臭小子立在门前,脸上挂着思念又克制的表情。
    云荍上前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问道:“你怎么来了?”
    “额娘回来了,儿子总要来迎迎的。”胤礿咧着嘴笑道,“小十三也回来了,宜妃母说,今天太晚了,她明天再来看额娘。”这次出去,其实云荍最放心不下的是才半岁的胤祤,最终还是把胤祤放到了宜妃那里。比起别的地方,宜妃那里总叫人安心一些。
    “好,进去吧。”云荍拍拍他的肩。
    一家五口和乐融融的相处了一会儿,云荍才将双胞胎和胤祤哄睡着了。
    舒了口气,云荍歪躺在炕上,胤礿坐在一边帮她捶腿。
    “胤祚的事儿你知道吧?”
    胤礿的手顿了一下,复又重复刚才的动作,声音低低的道:“知道。”
    云荍坐起身,怜爱的抚摸胤礿的脸:“吓坏了吧?”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胤祚死之前的情形不太好,但具体是怎么个不好,康熙却没细说,不过私底下却有人传胤祚是被邪灵附身了。
    胤礿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我只在最开始见过七弟一面,后来七弟就被关在屋子里了,除了太医和伺候的人谁也不能进去。再后来,就听说七弟没了。”说这话的时候,胤礿很是茫然,中间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云荍却轻易的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将人搂住,安慰的哄道:“不怕,额娘在呢。”本来她是想问问胤礿,胤祚的事儿是怎么回事,都在阿哥所,应该知道一些的。可胤礿的表现让她心疼,还是小孩子呢,第一次直面死亡这种事情,总是害怕的。
    胤礿将头埋进云荍的怀里,他并不是因为胤祚的死亡而感到恐惧,而是为他那天所看到的一幕。他清楚地记得,那天他偷偷潜进了七弟的院子,说不上为什么要去,好像就是淘气的心发作了一般。
    一路摸到胤祚的屋后,伴着对屋内时不时传出的低吼声的疑惑,他悄悄在角落的窗纸上戳开了一个小洞,然后他就看见了让他后来反复梦见的一幕。
    屋内两个太监并一个宫女,六只手分别锁住胤祚的手脚、按住他的头,被压制的胤祚一直在试图反抗,从他不断挣扎的四肢就能看出来,嘴里也是不是的低吼出声。
    胤礿看到这里有些愤怒,这些个奴才,真当宫里没人了,竟然这样欺压主子!
    正在胤礿要大喝一声出去教训那些奴才的时候,前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太监反射性的被转移了注意力,就是这一松气儿的功夫,胤祚已然挣开了他们的束缚,翻身坐起,剩下那个按着头的宫女压根压制不住。
    胤祚起身后并没有说话斥责伺候的人,而是一声低吼就扑向了离他最近的宫女,一口咬在了那宫女的脸上。
    “啊!”宫女惨叫出声。
    反应过来的太监和刚进屋的太医忙忙的上前拉开胤祚,却一时压制他不住。胤祚不但不跑,反倒状若疯狂的对那三人又大又踢、又抓又咬。在争斗中,胤礿终于瞧见了胤祚的正脸,不同于以往的高傲与臭屁,那张脸此时只剩下疯狂与扭曲,一双眼睛也净是赤红。
    胤礿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胤祚的院子的,他恍惚了好几天,吓的李嬷嬷以为他丢了魂,还差点要给他做招魂法事,幸好被戴衡阻止了。
    将脸埋得更深,听着云荍暖暖的声音,才觉得安心了些。
    这天晚上他破天荒的没有梦见那一幕。
    第154章
    一早起来送走胤礿,云荍就招来库嬷嬷:“事儿可查清楚了?”
    “基本都清楚了。”库嬷嬷去并不着急给云荍解释,而是道,“在此之前,有件事要告诉主子。德妃娘娘又有了,已经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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