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三河沉默片刻后,嗡声嗡气说道:“我说的不是酒话,这事就这样定了。”
妻子这才发现,原来男人说的真不是酒话,把双手从木桶里拿出来,在衣服上胡乱揩了揩,紧张道:“我听说辽人杀人如麻,来了有十多万,你去了多危险。”
“危险什么,他们有十多万,我们祥符国又不是就我一个人。”
妻子越听越是不安,对着隔壁屋尖声喊道:“爹你快来!”
钟三河重重一拍桌子,蘸酱菜和啃剩的猪蹄,全部落到了地上。
他大怒说道:“喊什么喊!平时让你喊爹过来吃饭,你声音咋没这么大!”
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走了进来。
钟三河站起身来,说道:“爹,吃饭了没?”
老头看着一地狼籍,吧嗒吧嗒嘴,说道:“没。”
钟三河说道:“那让您儿媳妇儿把腊肉猪腿剁了?”
妻子眼泪巴巴地看着自已的公爹,心想平日里自已可没短了您老人家的吃食,也就上次炖腊猪腿肉没喊您,您可不能因为这就迁怒,如果您能把这个发酒疯的家伙留在家里,别说腊猪腿肉,我把自已的腿剁了孝敬您。
老头半晌没说话。
钟三河有些紧张。
“你们吵吵的声音这么大,就隔着一堵墙,我怎么可能听不见?”
老头说道。
钟三河很壮实高大,这时候却老老实实低着头,就像小时候犯错时那样,嗫嚅着说道:“我这身武艺若是不抓住这次机会,实在是可惜……”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头儿把眼睛一瞪,厉声喝道:“会武功很了不起吗?你亲爹我年轻的时候,还当过兵杀过辽人呢。你在这儿显摆什么?”
妻子闻言收了哭声,满怀企盼望着公爹。
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想去那就去吧,如果我现在不是六十,还是四十,我就跟你一起走。”
……
钟三河从厢柜里取出一把保养极好的宝刀。妻子流着泪把整理好的包袱挂在钟三河肩膀上,又问道:“要不要再系一壶酒。”
西北乡间的媳妇,通常便是这种性情,见实在不能改变,便沉默接受,然后开始认真地替自已的男人打理。
钟三河说道:“这是要去打仗杀人,喝酒误事。”
妻子把新酿的酒放下,心中自责自己差点害了自己男人。
两个孩子这时候跑回了家,小些的弟弟跑的气喘吁吁,满脸通红,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大些的姐姐看着钟三河,生气地说道:“爹,城里面蒙学堂已经修建好了,明年开春就要开学,这几天已经开始报名,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女孩子也可以报名,家里面你们只给弟弟准备了学费,我也要上学。”
如果是平时,听着女儿这般说话,和这个时代其他人一样重男轻女的钟三河肯定会发一通脾气,但今天他却只是意气风发笑了笑。
“丫丫放心,爹爹这就给你挣学费去。爹爹向你保证肯定让你也上学。”
钟三河又望向父亲,说道:“爹,我走了。”
老头点点头,说道:“路上小心。”
钟三河把妻子狠狠的抱了一下。
两个孩子来不及吃惊爹爹抱娘亲的事情,只是好奇别的事情。
儿子睁大眼睛问道:“爹,你要去哪里?”
钟三河说道:“去银州。”
女儿问道:“爹,你要去做什么。”
钟三河说道:“去给你们两个挣足够你们考上祥符学院的学费。”
女儿兴奋地说道:“爹,那你一定要多挣一些,若是钱没挣够,你和娘肯定只让弟弟上学,不让我上学。”
“丫丫放心,爹爹肯定会将你上学学费挣够。”
钟三河嘿嘿一笑,提着长刀,背着平时打猎用的弓箭,出门而去。
……
……
第803章 游击战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萧达格满心的感慨,他从来没有指挥过这样的战争,也没面对过这样的敌人,“说起来这十六个字看起来简单,但却句句都是真知灼见,我看就是对天下间自古以来所有义军所量身打造。”
“乌合之众,不值一哂。黔驴技穷,技止此耳。”这是室肪在最开始听说了祥符国皇帝叶尘准备发动银州境内百姓以义军抗辽时所下的评语。但当真看到叶尘使人在银州散布的所谓《陷敌于百姓汪洋大海之中指导书》,再结合祥符国广发悬赏令之后,他却就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叶尘亲自写的指导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整个银州很可能会全民皆兵,甚至银州之外祥符国一些武士都会吸引来。叶尘在散布银州的这本《陷敌于百姓汪洋大海之中指导书》中写得很清楚——不要与侵略者硬拼,而是用不停地骚扰加以拖延,不要让强盗轻易带着赃物离开,否则强盗得到甜头,日后将再无宁日。而大家齐心协力拖得时间越久,朝廷从四处调来的援兵赶来的也会越来越多。到最后,必将会站到一个压倒性的优势。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银州城不会被攻克,或者叶尘所在河口县不会被拿下。相反,对于辽军来说,当前能够保住胜利果实的办法只有攻下银州或者杀死亦或活捉胆大妄为待在河口县的祥符国皇帝。
然而,本来在他们看来,只是简单的一场攻城战,而且攻打的是一座守军并不多,城墙并不高也不怎么厚的县城。但是如今因为叶尘的到来,或者说因为他们的目标是叶尘的原因,便变得非常不简单,非常非常麻烦。
单个侦骑,甚至小队侦骑一去不回,然后只找到无头尸体。或是营地中,在半夜突然出现一支响箭;或是行进时,道边飞来几支箭矢、石块、甚至粪便、臭鸡蛋。这已经不是一起两起了,受伤的也不止一个两个。有了悬赏令和被百姓视之为神一般的皇帝陛下亲自指导,银州境内境外越来越多的猎户、帮派、武者,甚至寻常百姓,开始用他们所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偷袭、骚扰辽军。
对于辽军来说,虽然说现在仅仅是癣癞之疾,但在祥符国除了他们之外,几乎是人人都是他们的敌人,都拥有潜在的动手能力,如果他们当真群起而攻之,纵然精锐如大辽,多多少少也会吃一个亏。蚊子多了也能叮死牛的!
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充足的兵力是第一要务。
可遗憾的是,十万大军,目前战死数近万,又分兵各处,不论是驻守大峡关,运送粮草,或者拦截杨继业和曾尚飞从两个方向带来的援军,都不能妄动。所以,根本就没有丝毫多余的兵力。
此外,大队的骑兵从狭窄的山道进军,远比同样数目的步兵更为艰难。在崎岖的山道中行进,骑兵不会比步兵更快,而消耗的粮草则是五倍十倍——具体数目要看战马和骑兵的比例——而战马,只要还想让其能够继续作战,是不可能拿来驮运粮草的。
……
……
十一月十五日,萧太后的信使在一千名宫卫军的护送下,按照当初萧达格带兵来的路线,穿过宋国,过了大峡关,在傍晚的时候赶来了,带了萧太后的吩咐,也稍带了他在过了大峡关后,在山道中被乱箭射击的消息。
“一路上挨了七八箭。都不是强弓,应该是祥符国的百姓。不过,一直有几名江湖高手跟着,伺机而动,对我图谋不轨啊!”那名信使是辽国皇宫侍卫统领,外号铁掌狮陀,本身也是一名实力极为高深,一流武道高手。说得十分淡然,仿佛没什么大不了的。
“是在哪里遇上的?”萧达格眼睛一瞪,“此等贼子当立刻剿灭!”
铁掌狮陀摇摇头:“这并非目下急务。”
萧达格和室肪没有说话,等待铁掌狮陀说出萧太后的旨意。
“耶律休哥带领二十万大军在镇西堡和镇北堡损失惨重,靠耶律休哥已很难消灭叛军。所以太后的意思是如今的希望只能是在你们这里了。”
萧达格和室肪脸色顿时一片肃然,身上无形的压力和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甚。
萧达格和室肪都觉得太后应该还另有一个计划,对此他们这些天也曾经讨论过。不过既然太后没有透露给自己,两人也没打算去猜测。现在集中兵力,将河口县夺占,然后活捉祥符国皇帝叶尘,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向铁掌狮陀介绍了当前的情况,特别是叶尘身在河口县,而河口县基本已经处于大军包围的情况。铁掌狮陀顿时双眼发亮,说道:“那南院大王殿下和室相公还在等什么,那县城中既然只有不到四千人马,城防又寻常,为何还不攻下,活捉那叶尘,立下不世之功。”
萧达格说道:“昨天从银州撤军,只留下五千人盯着,本来按照计划今天已经开始以三万大军对河口县展开猛攻,只是被叶尘的奸计这一路上耽误,昨晚上将士们又没有休息好,准备休整一天,明日开始猛攻。”
接下来,室肪将叶尘《陷敌于百姓的汪洋大海指导书》和广发悬赏令的事情说了一遍。这铁掌狮驼眉头一皱,便要说什么。
不料,但这时候,又是一名亲兵滚着进来:“启禀大王和室相公。大峡关运往各处的三队粮草及辎重遇袭,粮草全部被烧了!”
萧达格蹭的跳了起来,室肪也差点没能坐住,两人脸色铁青,室肪说道:“还好,阴山县的粮草还有不少,足够各路大军坚持到下一次大峡关粮草运送来。”
然而,紧接着又有一名亲兵冲了进来:“启禀大王和室相公。阴山县仓库中粮草全部被烧了!城外的草料场中二十余万石的干草刍豆也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刚刚站起来的萧达格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他此时恨不得将押送粮草和看守阴山县粮草的守将千刀万剐。
阴山县城位于银州境最中间,是交通枢纽。城中存放的粮草数目极多,接近三十万石,有本来便存在库中的,也有新近劫掠来的,是萧达格最大的底气之一,如今一切都已经被烧了个精光。
“现在不知两位有何打算?”铁掌狮陀低声问道。
萧达格略作思忖,而后说道:“粮草只要去抢去夺,就不会缺少。可错过的机会就难以挽回了。我等依然会按照之前的计划,将祥符国的援军挡住,全力攻打河口县,活捉叶尘。只要捉住或者杀死叶尘,整个祥符国瞬间便会分崩离析。至于那些义军义勇,特别是其中一些江湖高手,现在看来倒是个大麻烦。粮草被烧,说不定便有很大的原因是他们所为。”
铁掌狮陀说道:“我此次南下,带了不少高手,这些冲着祥符国朝廷悬赏令的江湖高手便交给我好了。只要王爷和室相公在杀死或者活捉叶尘,立下不世大功之后,向太后报功之时能够加上我的名字便行。”
萧达格室肪对视一眼,前者说道:“好,这件事情就交给狮陀统领了。狮陀统领放心,事成之后,自不会少了狮陀统领的一份功劳。”
……
……
河口县中的气氛就像被拉开的弓,弓弦一点点的绷紧,几近崩裂,几乎让人窒息。
城中百姓脸上看不到笑容,酒店青楼更是没了生意。而河口县城门因为附近已经有辽人的侦骑探子出没,也只在每日午时开放一个时辰。在这个时候,甚至连地痞泼皮、浮浪子弟都识趣的乖乖留在家里,让县衙变得好生清静。
整座县城中,唯一还有些生气的就只有叶尘的行辕所在。
胡三光一直没有放弃劝说叶尘撤离:“陛下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还请陛下在辽军包围线还在十里之外近快撤离?”
叶尘摇头笑道:“自古以来,没有人敢说有十成必胜把握,若真有人这样说了,那肯定是骗人的。”
唐兴武这些天渐渐发现叶尘实在是一个没有多少架子或者说不怎么重视虚礼的皇帝,所以说话也较刚开始随意了许多,此时适时说道:“但至少陛下有很大的成算,否则陛下当不至于冒此风险。”
“你倒是对朕有信心。”
“这几日看了陛下的布置,越来越有信心。”唐兴武说道,“当然,这也是因为陛下,若是换成其他人,就算同样的布置,臣最多有一成把握。”
叶尘沉默不语,半晌之后摇头:“胜负之望,不应该寄望于一人。即使是朕也不行。”
“可这一回陛下驻足河口县不就是希望辽贼只将眼睛放在陛下一人身上?”胡三光说道。
叶尘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胡三光和唐兴武,说道:“朕的确是想以自己为诱饵,盼着辽人来赌上一把,就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了。”
第804章 辽国武州的灾难之始
唐兴武说道:“陛下所说的成功,是辽贼来攻河口县城?”
叶尘眸中寒光闪烁,说道:“辽贼既然敢来我祥符国腹地,朕总不能眼看着他们占据银州,然后以此为条件勒索朕,并且带着贼赃安然回返吧!”
唐兴武说道:“陛下英明。”这样说着,唐兴武心想至少在叶尘的话中,能听得出来,他对于辽人全力攻打河口县城,有着充分的信心守住河口县城。
“朕这块天下间最大的肥肉放在这小小河口县,就不信萧达格和室肪不上钩。不管怎么说,朕总比银州城更值钱吧!”
叶尘说着走了出去,屋中众人配合着叶尘的玩笑笑了笑,但神色之中的沉重却没有丝毫减弱,包括唐兴武也不例外。
从厅内走出,叶尘和胡三光、唐兴武、连继城一同往军议厅走去:“听说你少年时期便曾经游学天下?”
唐兴武点了点头:“十五岁离家,二十二岁到洛阳太乙学院求学,整整八年。辽国、大理、西域都去过。”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难怪你对天下地理、兵事有此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