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尉迟宝琪整个人懒懒地靠在碧春亭畔的水榭边。他双手隔着栏杆下垂,冲着湖面的方向,下巴压着栏杆,没精打采地看着湖内争相抢食的鱼儿。尉迟宝琪身边只站了一名随从,此时正不停地抓着鱼食一次次往湖州投喂,以便尉迟宝琪能一直看到那些争相抢食的鱼儿。
    “你这是怎么了?”房遗直察觉尉迟宝琪的反常,料知他不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心情不好。
    “无解。”尉迟宝琪听到房遗直脚步声后,自然就认出了是他,所以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抬头看,就是丧气地喊了一声。
    “何为无解?”房遗直走到尉迟宝琪身边,又问他。
    “有点烦心事,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是越想心里越想不通。”尉迟宝琪道。
    房遗直侧首看,让尉迟宝琪讲讲看。
    “这事跟谁讲都可以,唯独跟你不行。”
    “是么,那便不强求你。”房遗直虽不知尉迟宝琪烦恼什么,不过既然他不愿和自己多说,那房遗直也不会强求他。遂陪着他在水榭边站了会儿,聊一聊今天的事,便就和尉迟宝琪分别了。
    不多时,长孙涣过来了,陪着尉迟宝琪也在湖边发呆,顺便把今天自己遭遇经过告知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被逗得一笑,却也兴致不高,“你当着十九郎的面,非要说什么男人好美人之类的话,公主不说你说谁。”
    “错看你了。还以为你能体了解我,没想到你竟然偏帮着十九郎说话。”长孙涣说罢,就戳戳尉迟宝琪的肩膀,骂他没良心。
    “哦。”尉迟宝琪没精打采道。
    “你是到底怎么了?”长孙涣伸手在尉迟宝琪跟前晃了晃,给他提个神。
    尉迟宝琪努力地眨眼,逼迫自己清醒一些,“没什么事。”
    “还说没事,我瞧着你这怎么像是得了大病一般,没精打采。”
    尉迟宝琪打个激灵,有点不确定地问长孙涣,“我真像是生病了?”
    “何止!我们好兄弟之间,你还避讳什么,到和我说说。”
    “完了完了,我要是像你所言那边,便是真有那种病了。”尉迟宝琪仰天哀叹一声,感觉自己老天爷对他不公。
    “你到底是何缘故?我看你快疯魔了。”长孙涣问。
    尉迟宝琪认真地看着长孙涣,“告诉你没事没事,你非要问。”
    “好兄弟,我竖着耳朵听着呢,随时可为你排忧解难。”
    “快一边凉快去,我自己解闷就可。”尉迟宝琪把长孙涣打发走了。
    不多时,尉迟宝琪自己也呆腻了,却不想回房,只因他忌惮自己房间和房遗直挨着。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狄仁杰最可靠,就来找他。
    狄仁杰正在屋内作画,听说尉迟宝琪来了,就迎他进来。
    尉迟宝琪到桌案边,看到狄仁杰正在画兰花,而且还是素冠荷鼎。
    “这花漂亮,就是少见了。”
    “今日刚见,美极。”狄仁杰见尉迟宝琪疑惑看自己,便笑着告诉他错过了花神会看花最好的时机。
    “这晋州竟然会有素冠荷鼎。”尉迟宝琪却是后悔了,不过瞧狄仁杰画得栩栩如生,尉迟宝琪忽然没那么遗憾了,“看你所作,倒与亲眼的见无二了。”
    狄仁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谢过尉迟宝琪的赞美。
    尉迟宝琪让狄仁杰继续作画,他在一边看着。尉迟宝琪看着看着眼睛就半睁了,有些出神。
    “怀英,我问你个事。”尉迟宝琪温温微笑,问道,“假若,假若有朝一日,你和你好兄弟都喜欢了一名女子,你会怎么办?”
    “啊?”狄仁杰愣了下。
    “你又看上了谁?莫非是昨天长孙涣喜爱的那个叫莲叶的舞姬?”狄仁杰无奈的摇摇头,“你说你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你已经有个莲花姑娘,想什么莲叶,而且莲花的姿色还在莲叶之上,你怎么如此不知足?”
    尉迟宝琪闹红了脸:“什么跟什么。”
    他本想解释,不过仔细一想,却说不得,透露太多很容易露馅。
    “行了,你当我没问。快和我说说花神会的事,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了许多美人?”尉迟宝琪忙道。
    狄仁杰白他一眼,“这你可别找我,我只看花了。要讲美人,你就去找长孙兄,这种事上他和你志同道合。”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我去了。”尉迟宝琪出了门,燥热的脸在凉风的吹拂下,才渐渐恢复正常。
    ……
    *
    长安城,立政殿。
    李世民又拿着那块绣帕,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来。
    “这世上的男人倒真没有能像阿耶这般对你好。但阿耶年纪大了,到底要走在你前头,倒是希望以后能有一个人,对你一心一意的好。”
    李世民说到此处,鼻尖忽然酸楚,嗓子也有些哽噎,一团闷闷之气堵在胸口。
    “陛下定会长命万岁。”方启瑞忙道。
    李世民苦笑一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便是帝王也是如此。只愿我走的时候,这天下太平,百姓心里些许会惦念我这个做帝王的曾经的好。再有就是兕子这些孩子,我一定要看到她嫁人生子那天。”
    “陛下必然能看到,不仅如此,公主生儿育女,孩子再生孩子,您都能瞧得到。”方启瑞道。
    李世民一听这话就更高兴,哈哈连笑几声,又叹不知李明达的孩子会像谁,会不会反而就遗传到他的长相。
    “陛下,魏叔玉回长安了。”
    “魏叔玉回长安了,那兕子是不是也回来了。快去准备,我要亲自去承天门接她回来。”李世民说罢,就高兴地站起身来,欲往外走。
    回话的太监忙拱手再道:“陛下,是魏叔玉回来了,独自一人。”
    李世民愣了下,眼珠子转了转,转而回坐在自己的龙椅之上。
    “独自一人?从什么方向?”李世民追问。
    “他自淮南道直接回京,便是从安州出来后与公主作别,自己先回了长安城。”侍卫解释道。
    “哼,”李世民立刻怀疑这魏叔玉是否是故意为之,转即想他之前也未曾把此话挑破,倒是不好直接质问他何故。
    半个时辰后。
    魏征携子求见于李世民,并带着长子魏叔玉一同下跪,为魏叔玉赔罪。
    “这孩子孝心太重,竟因我有腿疾,便违旨擅自回了长安城,臣恳请圣人严惩逆子。”魏征道恭恭敬敬的磕头,继续请罪道。
    李世民听这话,原本攒在心里面的气稍稍好了些。
    “既然是因为你的病,他欲回家孝敬你,倒可以体谅。”李世民顿了下,就不耐烦地打发他们父子走,没说后话。
    魏征忙谢过,而后就带着儿子直接回家。
    “糊涂!”魏征归家坐定之后,就狠狠训斥魏叔玉。
    魏叔玉颔首,老实地跪在地上,低头聆听训斥。
    “当初我走得时候怎么嘱咐你的?”魏征问。
    “竭尽所能查清案子,在公主面前留了好印象。”魏叔玉简单说道,随即有些不服气地看向魏叔玉,“可我想靠自己的才华出名,而不是靠驸马这两个字。”
    “糊涂,你真当你自己做了个官就一定厉害?你真以为你肚子里那点东西,可够名垂青史?多少才华不在你之下的人,考了功名之后,就被打发到偏远之地,一做就是二三十年的县令,没个出头之日。”魏征有些恨自己的儿子善作主张。这孩子以前一向乖巧,听他的话。所以魏征怎么都没想到,这次出远门,魏叔玉竟然擅自做主,离开了房遗直等人,自己回来了。他如此做,一则在子弟们之中容易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则便是公主和圣人那头,只怕对叔玉的举动会有猜忌。
    “真是胡来!而今既然你回来了,是为孝道,那就干脆把你的孝道尽全。孝经誊抄,每日至少二十遍,直到晋阳公主等人回来为止。”
    “我此举有什么过错?”魏叔玉眉头挤在一起,眼中尽是不服气,“您当初未曾娶过公主,就有而今的体面和风光。儿子以您为楷模,如何不能?我魏叔玉今日便发誓,以后定要凭自己的本是出人头地,决不尚主!”
    第54章 大唐晋阳公主
    魏征的鼻头不大,此刻却被魏叔玉的话气得鼻孔张得圆圆的,几欲掀起来。
    “尚主乃无上的荣耀,怎到你嘴里,成了一桩粘在身上会倒霉的事?是谁教你尚了公主便不可名垂青史,你史书白读了么,那尚了平阳长公主的卫青还不如你了?”
    魏叔玉听父亲发威,老实地垂头不言语。
    “再者,人家说要选你当驸马了?人家晋阳公主说看上你了?闹得你好像真要被选上驸马,心不甘情不愿,不得不逃走似得。圣人此番派你去安州,明话说的是让你去查案。你倒跟我说说,这安州案的调查你出了几分力。吴王呈送上来的奏表上,可把房遗直、尉迟宝琪他们所有人都夸了个遍,唯独没有你。你说你路上耽搁,去晚了,圣人可能会信,但我可不信!”魏征恨骂魏叔玉脑子不清明。
    魏叔玉自小就赋性高朗,聪明懂事。魏征对他一向寄予厚望,十分看好,因知道自己是个爱挑毛病之人,遂平常对他不乏对有诸多赞美和鼓励。但万万没想到竟不知何时,这孩子变得这般刚愎自用,心高气傲。
    魏叔玉继续闷着头,任凭他父亲责骂,但心里却不服气。他觉得自己这样未雨绸缪正好,要真等着人家看上自己再去拒绝,只会耽误他和父亲的前程。
    魏征瞧着儿子的额头,继续骂他,“怎知圣人不是有意历练你们小辈?此番派你们去,他若是只想给你们一个表现才能的机会,从中选拔能者以备将来用于将相要职。你是不是就比房遗直他们差了一截?
    圣人的嫡出公主,是你想尚就能尚。你瞧瞧长乐公主尚了谁,你算什么,你还真以为你借着我的光,长得好看点,就是块抢手的胡饼了。”
    魏叔玉还是垂着头,不过这回他俩手都狠狠地攥住自己的衣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忍受住父亲对他的嘲讽和谩骂。
    魏征见状更气,正要骂他失礼,就被裴氏搀扶拦下了。
    “好了好了,叔玉也知道错了,郎君就少说他两句吧。”裴氏心疼地看眼魏叔玉,挥挥手,示意他快些走。
    魏征瞪眼看裴氏,甩手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叫住魏叔玉,算是放了他一马。
    魏叔玉赌气回房,就掀翻了丫鬟刚端上来的冰镇荔枝。
    “大郎,这东西可金贵,废了好多周折从南海运来,咱们家一共就得了三盘,别人如何想吃都没有呢。”丫鬟说罢就蹲在地上捡,打算洗完了再拿来。
    魏叔玉垂眸看着她,抬脚直接碾碎了两颗,“当什么稀罕物,拿走!”
    “大哥这是做什么,这么宝贝的东西,阿母只肯给我十颗,你却得了一盘,还在这得了便宜乱发火。”魏婉淑迈进屋后,便噘嘴不高兴地坐下。
    魏叔玉看妹妹一眼,便打发丫鬟把荔枝都洗了给魏婉淑。
    “就是我所爱,被大哥这样践踏,我突然就不想吃了。”魏婉淑半垂着眼眸,表现不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不送你了。”魏叔玉道。
    魏婉淑忽然扬首对魏叔玉嬉笑道,“那我还是收着吧。”
    魏叔玉无奈地看她一眼,脾气收敛了很多,随即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问她找自己何故。
    “听大哥刚回来,就来看看。本想问问你此番去安州有什么趣事没有,我听个热闹。不想大哥正撒火呢,却刚巧被我碰个正着。”魏婉淑看着丫鬟把清洗后的荔枝重新端了上来,取出一颗剥皮塞进嘴里。
    魏婉淑吐了核后,就哀叹一声。
    “怎么,味道不对?”魏叔玉问。
    “自然不对,这藏荔枝法,是留蒂寸许,以蜡封之,在蜜水满浸贮存。隔了一两个月,运送而来,与原本的味道肯定有所不同。”魏婉淑说罢,又取了第二颗,剥皮塞进嘴里。
    魏叔玉笑话她:“既不知原来味道如何,你吃就是,何苦想那么多。”
    “这可由不得人,大哥也同一样。安州事,大哥是不是也多想了?”魏婉淑提示问。
    魏叔玉听这话脸冷下来,“原是来此笑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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