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很可能是牛车,因为如果有马蹄声,他们应该不至于会忽略。”房遗直道。
李明达:“如果这钱只是随便贪了,不算可怕。若是用来养军,诚如你所言,五万兵马,于整个大唐来说,不算什么,但就怕……”
“是在长安城外。”房遗直道。
“四哥应该很晓得这件事的严重性,立刻去禀告给阿耶了。而今我们就尽快找到藏匿在曲江村的贼匪,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计划,破!”李明达扬首看着河对岸那一片绵延到很远的房舍,“若这地方真有人看守,那他们势必要选择距离河岸较近,便于瞭望的地方。”
李明达随即和房遗直对视一眼,然后挥手示意侍卫们立刻对曲江村所有视线可及这片河岸的住户们进行搜查。
这些临河可看到河对岸六处深水坑的人家,大约有百余户。衙差和侍卫们骑马兵非两路,往东西两个方向去,走了很远,直至确认瞧不到河边的情况为止。然后就分别以此为起始,以东西两方逐步一户户地往中心进行搜查问话。
一遍折腾下来,果然发现偏东的一家住户有可疑。是一间客栈,有两层楼,登高而望,倒是能把河对岸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衙差问话的时候见店内博士躲躲闪闪,言语似有可疑,就呵斥了几句,那博士吓得立刻就跪下了,认了罪。随后侍卫们就在客栈后的牛棚内堆放草料的地面上,发现有长方形的痕迹,大小刚好与河边发现的铁箱子相同。这里必然是堆放过那些箱子。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赶到那处客栈,发现这客栈的名字倒是新鲜,叫‘悦己客栈’。
不及衙差具体回禀情况,李明达就断定道:“店老板必定是名女子。”
“何解?”房遗直问。
“悦己,你们男人会喜欢用这词起名么?”
房遗直怔了下,随即摇了摇头,嘴角漾着微笑,“该是不会。”
李明达进了客栈后,见内里有十名仆从,三女七男。这间客栈是这条临河的街上,开了又有两年。
衙差随即来回禀大体情况,这客栈是个被称为张寡妇的人开的,人在外地,不常回来,此刻虽然人不在客栈,但是昨晚在。据客栈内的仆人们交代,之前客栈经有十八箱运东西走了,就前两天曲江村开始闹水鬼之说的时候。
“哪家的张寡妇,而今人在哪儿?”
“却不知,今晨婢子去敲门,却发现娘子人已经不在房间,回头四处找也没找见。”丫鬟战战兢兢说道。
李明达随即看向那些畏畏缩缩跪地认罪的男丁们,“你们曾奉命去河边打捞河里的箱子?”
“是,但奴们并不知那箱子放的是金子。娘子和我们说,这是她老家那边的讲究,盖房子前,要先在河里面沉几箱碎石子,等到起房子的时候,就把这些碎石子铺在房下,说是取‘遇水则发’的好兆头,也可保自家产业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娘子还说那几箱石子是她早前听道士的话沉下的,而且我们只要帮她取出来就可。”家丁如实回道。
“这种话也信?”田邯缮问。
程处弼道:“若是主人家的吩咐,就必须信了。”
李明达又问这张寡妇的来历。
“听口音就是本地人,却说是嫁在外守寡了,这客栈是她陪嫁的产业,平常只交给婢子来打理,她偶尔会回来一趟,查查账,看看情况。近来是在几天前才回来,说起要在定州起一间宅子,就要把之前沉在河里的石子拿出来,运过去盖房子,讨个吉利。”说话的人是唤作‘柳四娘’的丫鬟,为这间客栈的掌柜。
“听口音?你们对她不熟?”李明达问。
几名仆从随即磕头应承,解释说他们都是长安城被贬黜罪臣的家奴,本来是要分开发卖了,后来碰到了张寡妇好心,将他们几个都买下收留。
他们本就是奴籍,只能乖乖听命,老实做活。既然新主人此般温和厚道,平常就放心地撂下他们打理客栈,也不管他们如何吃喝,几个人都对张寡妇感恩不尽,皆忠心耿耿效忠于她,一直对其的嘱托言听计从。
“既然是外嫁,还有些陪送产业,那她必定是个富贵人家出身,此来身边也该带了些随从。人呢?”
“只有两个丫鬟,一直贴身随侍她,一个叫阿花,另一个叫花花。却不知为何,昨晚三人都好好地都在,今晨人却都没了踪影。”柳四娘道。
“阿花——”
李明达想到了‘水鬼’阿牛嘴里所说的阿花。随即又问,这阿花具体的情况。家仆们倒都不太清楚,只知道阿花漂亮些,爱涂脂抹粉,人也机灵。花花则是个力气大的女子,赶车背东西,一点都不亚于男儿。至于他们的主人张寡妇,倒是个喜欢素面朝天的妇人,人有点黑,打扮老气,人也死气沉沉的不太爱说话。
“该是因为她少年就守寡,生活了无生趣所致。”柳四娘顺嘴分析了一下缘由。
“那要是谁赶车运走了,那三箱东西?”房遗直问。
“几个面生的男子,说是张寡妇雇来盖房子的人。我们晚上打算打捞上来以后,就运到牛棚,他们自然会来运走。”家丁回道。
“晚上打捞悄悄运走,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娘子说这东西在起房子前不能见太多的人气,不然会失去效用。”
李明达发现这张寡妇但是很会狡辩找理由,该是个读过书见过一些世面的机灵人。
再问张寡妇还和什么人有联系,十名家仆都表示这两年见过张寡妇三次,每次都是看到她带着那两名丫鬟过来。
“她既然不常来,你们之中,该有人受命来负责看着这些箱子?”
十人都摇头。
“会不会是那两位在此长住的书生。”柳四娘忽然叹道。
“什么书生?”
“打从客栈开业后不久,就有两名外地书上在客栈久住,说是此处幽静,风景也好,正适合在此苦读,以备它日科举出仕。客栈以前也有这样的书生来住,不过也就一年半载就走了,他二人最久。”柳四娘道。
“人呢?”
“该是没起床,以往都是日上三竿才醒,每次都是晚上夜读很晚。”柳四娘说罢,就带着衙差们上楼敲门。
敲了半天,里头没有回应。大家都觉得不对,衙差破门而入,扑了个空。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入内,大概看了两眼,被褥还是乱得,衣柜门都忘了关,看起来走的时候很急。李明达站在窗边,瞧了眼窗外的景色。可见二十多丈远的碧绿的曲江池水泛着粼粼波光。至于河对岸的光景,自然可尽收眼底。
李明达随后又去了张寡妇的住处,也在二楼,但房间在最东边的尽头。李明达一进屋,就闻到了带着桂花香的脂粉味。顺着这香味,瞧了眼铜镜边上的脂粉盒,晓得味道是出自那里。这是一间套房,外头有床,住着两个丫鬟,里面一间更大些住着张寡妇。李明达就继续往内间去,被褥同样也是乱的,说明昨晚人还在这里睡,但是后来就急匆匆走了,很多随身物品都没有带。
特别是这张寡妇,因为走得急,连妆奁里的首饰都没有带走。房遗直这时候踱步到妆奁边,拿起其中一根蝴蝶金钗。
“此物我倒认识了。”房遗直道。
李明达从刚刚进门闻到味道很清晰的脂粉香后,就一直在琢磨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此刻房遗直忽然说他认识那根金钗,李明达猛然就想起来,和房遗直异口同声道:“杜氏!”
“杜氏?”田邯缮皱眉正想问是哪个杜氏,突然打一激灵,“慈州的杜氏?”
李明达点了下头。
“竟然会是她,可是那些人却说这是张寡妇,该是个寡妇啊。”田邯缮不解道。
“叫寡妇,你就真信她一定是寡妇?”
田邯缮傻眼地拍了下头,表示自己真的被这称呼弄住了,没想到竟然会是杜氏。
“这女人倒是聪明,弄了个这样的称呼,倒是很难让人想到是她。不过这到底还要抓个现行,才叫证据确凿。”李明达看向房遗直。
“既然是昨晚逃得,必然是因为看了我们抓了水鬼,挑着灯笼搜查岸边。她有所发现,意料到东窗事发,所以逃跑。但曲江村各大路口已经被我们的人封锁,她们必然出不去。以免夜长梦多,还请公主麾下的诸位侍卫们帮忙臣等一起挨家搜查。”房遗直拱手作揖道。
“自然要帮,我和田邯缮都见过他,宝琪人走了,你把狄仁杰叫上,还有那些见过她的随从侍卫,一并都凑到一起,分批逐个排查曲江村。”李明达吩咐罢了,房遗直就点头立刻执行,兵分十五路对曲江村万余人进行彻底逐个搜查。每一家,每一个活人都需要辨认清楚,确定没有杜氏没有藏匿其中。
“这王长史出事以后,杜氏没有回慈州拾掇东西,反而跑到曲江村这客栈内住着,急运金条。”
李明达边慢悠悠地骑着马,听房遗直说到此处,抬头看他,“王长史知情?”
“必然是了。”房遗直附和。
李明达让房遗直立刻命人去提审王长史。
房遗直打发人去追了,“人已经被贬黜流放,昨日早上刚走,怕就怕而今已经在路上出了事。”
“的确有杀人灭口的可能,”李明达凝眸,脸色沉着,“那这杜氏一定要抓活口才行。”
不多时,李泰骑着快马而来,身后带着一队人马,足有万数,李泰随即命人将曲江村包围,在案子查清之前不可随意放走一人。
这之后不久,太子李承乾也到了,“听说发生了大案,又是妹妹你所负责,我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李承乾说罢,又看了眼房遗直,以及刚到不久的狄仁杰,接着就问尉迟宝琪的去向。
“他今日有私事。”李明达解释道。
李承乾盯着李明达笑,“这家伙永远事儿多,我听说他因为怕鬼,本来这是你俩一起负责的案子,愣是变成你一个人来查了。”
“大哥从哪儿听说得?”李明达问。
李承乾怔了下,感觉到李明达语气中的不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怎么,你们查案的事,还是秘密不成?”
“随口一问,大哥别不高兴。”李明达叹一声,然后对其笑道,“这案子起初就是他发现的,也是功劳一件。若没有他提及,而今这些金子,早不知被运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话不假,那就记他一功,不与他计较了。”李承乾说罢,就凑到李明达身边,小声跟她解释,“本就是替你抱不平,你出力多,他却跟着白沾光领功劳。却没想到,我这么说你倒是不高兴了。早知你这般帮他说话,我何必没事找事,做这个多嘴的闲人。”
“我还需要讨功劳么,父亲心中有数。”李明达转即问李承乾是不是奉了圣命而来。
“刚巧去立政殿,碰到你四哥,得知这事儿后,我就赶紧回了话来找你们了,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还真有。”
“说。”
“我想吃臭豆腐,你帮我去买。”李明达道。
李承乾挑眉,眼睛直直地盯着李明达。
“帮忙么,你就能帮这个,要是帮别的,那就是抢我功劳了。大哥不能对尉迟宝琪那般,却不要求自己。”李明达嬉笑道。
“兕子越发会胡闹了。”李泰过来凑趣道,不过她敢直接顶撞太子,倒是厉害,所以李泰还是支持李明达,“不过四哥觉得你说得对!”
“那就一视同仁,四哥也去吧,带着你的一万兵马,和大哥一起去给我买臭豆腐。”李明达说罢,也不管李泰和李承乾什么表情,继续保持微笑的面容告知,“平康坊,最东那条路,九婆臭豆腐。”
李泰表情一滞,然后看眼李承乾,随即兄弟俩同仇敌忾气愤地瞪向李明达。
“这兵马可是父亲让我带的。”李泰辩解道。
“不需要这么多人,人多眼杂手又乱,三拨人马混一起,又互不认识,反倒容易让人钻了空子。”李明达随即行礼,请二位兄长不要掺和这件事,“二位兄长皆是赋性高朗,功勋赫赫之人,也都真心关心兕子,替兕子着想,想为兕子谋个功劳。那就把这件事真正交给兕子来做,让兕子得个心里踏实的褒奖可好?”
“行吧。”李承乾答应。
李泰无奈地笑了,抬手指了指李明达,转而对李承乾道:“咱们家的小妹是真长大了。”
李承乾骑着马调转方向,侧首对李泰道:“还说什么,赶紧去买臭豆腐吧。”
李泰无奈一笑,随即满眼宠溺却略作嗔怪状地瞪一眼李明达,方骑着马跟着李承乾去了。
李明达再回头去看房遗直时,却瞧他对自己点了下头,眼中颇有佩服之意。
这倒是难得的肯定。
“得幸公主及时出言,稳住了局势。”房遗直赞道。
李明达眨眨眼,“不过九婆的臭豆腐确实好吃,得空你也可以试试。”
房遗直轻笑,拱手谢过。
搜查随即继续进行,但没多久,李道宗也带着人来了。他到的时候人满头大汗,因听说案子涉及数万两黄金,而曲江池又在他的管辖之内,身为刑部尚书的他自然十分紧张,意欲过来参与询问一下。
“这段日子刑部事情太多,我有诸多没顾及的地方,昨天才听说,刑部侍郎竟然找了个没用的仵作给你们,真真气煞我了,好生训了他一通,今儿个特来领他跟公主赔罪。”
李道宗说罢,就招手唤来关洪波。
关洪波立刻满脸歉意地要给李明达跪下。
“倒不必如此,追谁之责这是你们刑部内部的事,我不会多问。我这里对你们只有一句话,犯了错谨记就是,不要再有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