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守门的衙差一眼就认出了房遗直、魏叔玉等世家贵公子。且瞧这些贵公子们,竟然一个个都敬着这位新上任的李主事。
    可了不得!守门衙差觉得自己该好好巴结这位李主事,遂笑容可掬,忙要上前去牵马。不想其身边的随从身手利落,跳下马三两步就牵住了,明明比他距离更远,却快于他。
    守门衙差随即就见李主事平视前方,快速进了刑部,又一次无视他了。明明第一次来报到的时候,看自己的眼神儿很友善,怎么翻脸就不认人了。守门衙差悄悄地哼哼两声,叹了一句“走着瞧,早晚有你落魄的时候”。
    李明达刚走到堂审之处,脚步只稍微顿了一下。就被房遗直发现,问她怎么了。
    “没事,听到一只苍蝇乱叫。”
    房遗直看了眼四周,不见苍蝇,心下料到该是什么人在背地里说公主闲话,又被公主听着了。其实这耳朵异常敏锐,有时候也未必是好事,公主真挺不容易的。
    一行人在堂内坐定之后,风月楼的假母就第一个被带了上来。
    假母听了衙差告知他们在风月楼发现的种种,吓得差点儿形神俱散,摇头直说不知,大呼冤枉。
    “那个叫什么是红玉的女子,妾身真不知道,昨天她来时妾身是瞧见了。因为这姑娘以前来我这卖野味的时候,我瞧着她漂亮可人,就有意将她收进楼内。不过人家是良家,我也不能强求。昨日她忽然进门来找我,说我帮她这个忙,她就答应我会在风月楼卖艺三日,我想着既然她愿意进来,不管几天,她早晚会跑不了,遂觉得这是个划算的买卖,就答应帮了她。不过我是真不知道是官差在追她,她说的是有村里的汉子要占她便宜,她才逃过来求救。”假母交代罢了,后悔的感慨,“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有人追她不奇怪啊,我也就没多想,谁曾想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那你后来为何不交代?”房遗直问。
    “反正人已经没了,我若解释那些,衙差们不信,反过来偏说是我包庇的,那我这风月楼肯定是干不下去了。做生意的人,从来都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能犯下大案子,劳动这么多贵人查她。”假母继续巧舌解释道。
    “那这些呢?”
    李明达问罢,左青梅就把一篮子的人骨头放在假母跟前。
    “这个……”假母面色难堪起来也十分慌张,身子剧烈的哆嗦起来。
    “就说说你怎么杀得这人。”
    “主事冤枉,妾身真没有杀人,这是人骨不错,却是死尸。”假母慌张解释完,见大家都瞪她,知道没解释么明白,继续道,“妾身的意思是,这人到我们风月楼就是死的了,他是妾身托人买来的死尸。”
    “什么?买尸体?”长孙涣惊呼一声,简直难以相信。
    尉迟宝琪用扇子抵住嘴,以免自己惊讶太过,把嘴巴张得太大而有失斯文。
    假母咽了咽唾沫,从惊恐中酝酿了一点胆量继续诉说:“三年前,这风月楼原来不叫风月楼,就是个不知名的地方,生意不好,楼里接连有小娘子总是跟护院私奔,叫我赔个底儿掉。后来我请了个叫清风道士帮忙看,他说是我这里阳气太旺,而女子属阴,故阴不调,才吸引不了男人。他给我出了个法子,一则让我改名,月为阴,就叫风月楼;二则就是进死人,加阴气,而且必须要给客人们吃。却也不是天天如此,每一年一具就可。谁想到这么赶巧,就被诸位给碰上了。”
    这个解释虽然骇人,但竟然讲得通。
    李明达侧首和房遗直商量了几句,便让假母在一旁闭嘴待命,召来风月楼的四名厨子问话。
    这四名厨子都是男子,长得膀大腰圆。据假母交代,这四位是她花重金请来,愿意保密,为她分死尸做菜的四兄弟。而这四兄弟家里遗传一种哑病,所以他们四兄弟都是哑巴。
    四兄弟被衙差呵斥跪下的时候,地面几乎震了一下。
    “石红玉可是你们杀得?”李明达问。
    四兄弟低着头,都点头应是。
    “为何要杀她?她身上的地图呢?”李明达又问。
    四兄弟不说话。
    再细问,还是不说。
    “缉拿之前,不管是房间还是人身,都已经彻底搜查过,没有地图。”房遗直跟李明达道。
    这时候其中一名兄弟抬手,用手比划。
    假母忙转达道:“他说他们把那小娘子身上的衣服扒了之后,就直接烧了,没注意什么地图。”
    “那你问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李明达道。
    随后又比划一通。
    假母道:“他说他们几个兄弟瞧见来躲藏的小娘子漂亮,就心生歹意,谁知她不从,结果用力过猛,就把那小娘子给掐死了。”
    “为何把头脚砍了放进锅里,而躯干留着?”李明达继续问。
    “因为锅里的肉满了,头脚太容易分辨出是人,就顺手丢进锅里煮了。躯干则留着,打算回头再混成羊肉一起卖。”假母继续转达道。
    李明达眯着眼,看着这几个兄弟的表情,他们四个对于假母的话并没有异议。如此看起来,假母并没有将他们说表达的意思转述错了。
    之后再审问风月楼其她人,皆说假母平常不允她们随便出入厨房和存菜的地窖仓库,对于四兄弟杀人炖肉的事情也都不知情。
    用了逐个审问,软硬兼施,使诈等等花样手段,这些小娘子们的证词都基本一致,该是没有撒谎。
    “看起来这案子就像结束了。”房遗直在恭送公主回宫的时候,叹道。
    李明达点头,“如果没有石红玉盗图,把此案与尉迟府上的无名女尸死亡联系在一起,那这案子看起来还真是没有破绽。”
    房遗直:“事情不简单,对方策划的很周密,连可能存在的意外他们大概都想到了。”
    李明达十分赞同。
    二人随即分别,各自回家。
    李明达骑马快回到承天门时,天已经蒙蒙黑。
    李明达远远地就看到前头路边有一人牵着马站着,身形熟悉,她一眼就认出是尉迟宝琪。这么晚了,他在路边等谁?刚刚分开的时候,他分明着急要先走。
    第81章 大唐晋阳公主
    尉迟宝琪手里攥的缰绳已经快被他的汗水浸透了。
    终于,他终于等来了想见的人。
    李明达放缓马速,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尉迟宝琪,“你怎么在这?”
    “宝琪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想说出来。”尉迟宝琪对李明达行一礼,对于自己的唐突的举动先行道歉。
    “既然是憋在心里很久的话,想必此话说出来可能会带来些后果,”李明达的墨瞳在蒙蒙夜色下闪着点点光亮,“你确定你说出来了,可承受其后果?”
    尉迟宝琪愣住,有些不解地呆呆地望着李明达。
    李明达仰头瞧了瞧天上的星辰,“今日天色好,月朗星稀,最适合你这样的人吟诗作赋。我倒想荐你一首诗,有空你可以回去读一读。”
    “什么诗?”尉迟宝琪忙问。
    “《碧玉歌》。”李明达笑着看他一眼,然后挥起马鞭,策马疾驰,直奔承天门。
    尉迟宝琪拱手相送,眼见公主的马直驱入了承天门,他才缓缓放下手。
    尉迟宝琪骑上马,晃悠悠地往回走。多福等随从都在下一个路口很紧张地等待,一瞧自家二郎回来了,忙迎上来。
    多福:“二郎,怎么样了?”
    尉迟宝琪不回答。
    多福就不好多问了,在前牵着马,一边走一边琢磨着,自家郎君八成是被公主拒绝了,不然依照他的性子,不可能这么安静。
    “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贵德。
    感郎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多福忽然听到二郎念诗,忙激动问:“二郎,这诗是什么意思?”
    “你耳背吗,这么白的诗听不懂?”尉迟宝琪没好气道。
    多福想了想,自己跟着念了一遍,顿然双眼冒光。
    “懂了,这是……”多福后知后觉,“啊——二郎,贵主果然拒绝您了。”
    尉迟宝琪哀伤地瞪一眼多福。令他伤心地不止是公主的婉拒,还有多福的反应,瞧他这样子,他该是早就料到这结果了。可恨他身在其中竟不自知,眼观连个下人都不如。
    心闷闷地,钝痛,很是受伤。
    “二郎,咱们晚上要不去羊三娘家瞧瞧去?”
    羊三娘家,是长安城另一处有名的妓院,其规模仅次于风月楼。当然,现在风月楼必然要倒了,这羊三娘家自然就成了京城第一大妓院了。
    “不去!”尉迟宝琪铿锵道。
    “那咱们回府?”多福继续提议道,“奴叫厨房准备些小酒,炙烤羊肉——”
    “呸!这辈子都不想吃羊肉!”尉迟宝琪厉声道。
    多福打自己一嘴巴,“瞧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吃羊肉。”
    说到这里,多福又被尉迟宝琪狠狠瞪一眼。
    多福忙道:“光明炙虾,切鲙……”
    “去房家吧。”尉迟宝琪叹一声气。这种时候,只能找他的至交好友房遗直,让他开解开解自己了。
    多福忙赞这主意好,赶紧也骑上马,跟着尉迟宝琪去了梁国公府。
    房玄龄正和孩子们一起用饭,听了回报后,看向房遗直。
    房遗直立刻放下筷子,跟父母作揖后就欲告退。
    房玄龄料知房遗直此去定会和尉迟宝琪相聚很晚,他们父子今天就再没时间说话,遂就趁此时问房遗直:“听说你们今天去妓院查案了,场面还有些恶心人。”
    卢氏也吃完了,放下筷子,好奇问:“怎么个恶心人法?”
    房玄龄看眼还在吃饭的三儿子,对卢氏道:“炖羊肉里面混着人手人头。”
    “唔——”房遗则立刻捂住嘴,讶异的看父亲一眼,然后满面怨气地急忙忙转身跑了出去。
    卢氏看了眼桌上的那盘炙烤羊肉,语调淡淡地抱怨房玄龄说话不分场合,害得他们三儿子都吐了。不过这抱怨不怎么走心,一点生气和怒意都没有。
    “这孩子愈发能吃,肚子都快胖成山了。虽说以胖为美,可也不能太过,对身体不好。”房玄龄叹道。
    卢氏赞同点点头,觉得该让房遗则学学骑射,“多在马背上颠簸几回,多少能让身上的肉下去一些。”
    房玄龄点头,立刻表示改日就给他找个先生。
    “案子确如父亲所了解的那般,我这也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宝琪此刻找我,估计是有急事。阿耶阿娘若没什么吩咐,儿子就先告退了。”房遗直道。
    房玄龄和卢氏点了点头,让他去了。
    房遗则才漱口回来,见到大哥要走,又往屋内看了看,“可吃不下去了,我光听都觉得恶心。大哥你亲眼见识了,怎么还这样淡定?”
    “吃人肉很稀奇么。”房遗直看他一眼,撂下这话后就去了。
    房遗则怔了怔,嘴里重复了一句他大哥的话,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扭头惊诧地望着他大哥的背影,“什么叫很稀奇么,这难道不稀奇么,家家常见不成?”
    “‘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自古就有,如何算稀奇。”卢氏出了门,就顺便接了话。
    房遗则愣愣地看母亲,见母亲正含笑看着自己,他惊恐地眼睛微微睁大,双手抱胸。“我得保护好自己,得亏咱家还有点钱,不然我是不是会被吃了。不对,就算吃,也该是大哥先被吃。他老大,他打头阵。”
    “糊涂,嫡长子自然要留着。”卢氏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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