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若是换做别人也罢了。房世子那可是在圣人跟前放过狠话,说过娶公主是天下最难事。他当初为高阳公主的婚事,如此当面拒绝。而今他若出尔反尔,想要人就要人,想改主意就可娶到公主,而且还是圣人最宠爱的公主。你们觉得圣人会愿意?高阳公主会有脸?皇族的颜面往哪儿搁?”裴氏接连提出疑道。
周小荷和魏婉淑纷纷点头附和。特别是周小荷,不能更赞同,恨不得给裴氏拍掌叫好。
李明达听完这些,松开手里的帕子,指尖在桌面上划过,然后端正身子,站起身,面容冷静地在望云殿地中央负手徘徊。
左青梅见公主这般,默然敛眉,面色更沉。
没多一会儿,那厢就有两名老宫女进门,行礼之后,回禀李明达和左青梅:“招了。”
随后老宫女就上前,在李明达耳边低语了几声。李明达点了头,两名老宫女随即退下了。
“去把她们叫来吧。”李明达道。
卢氏一直安静的坐在一边等待,见公主起身徘徊,她也就站起身来,看李明达。
“夫人请坐。”李明达礼貌笑道。
卢氏点了点头,又有点心发虚地坐下。
李明达也回了自己的位置坐好。
那厢裴氏听宫女传话,得知公主命她们去望云殿的正殿,惊讶不已。
“忘云殿?”裴氏有些不解地看向女儿魏婉淑,她很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本以为她们带着周小荷来更衣后,就可以回去继续参加宴席,事情就算过了。但公主而今又请她们去,看来是还要理论。
“从一开始公主说话就有些带刺,这会儿误会解释清楚了,公主似乎还是想和我们理论什么。你们两个真没有事情瞒着我?”晋阳公主的又一次反常,令裴氏的疑惑心再起。
周小荷刚刚放下的心顿然悬起来,她忙去看主心骨魏婉淑。
魏婉淑笑了笑,对裴氏撒娇道:“阿娘,能有什么事,才刚经过不都解释清楚了么。小荷是受害者,落了水,论吃亏也是她在吃亏,没连累到别人啊。公主能怎么样,难不成要赖小荷弄脏了龙水渠的水,污了整个太极宫不成?”
裴氏想想也是,公主似乎也没什么茬可以找她们,遂紧张起来的情绪转而又平和了。
“会不会是公主见小荷落水受了委屈,而刚刚她因为一时情感冲动失言了,自省了一番,觉得对不起我们,遂叫我们过去,想是补偿安慰我们一下?”魏婉淑动了动眼珠子,继续猜测道。
裴氏点点头,“倒也有这种可能。也罢了,我们赶紧去就是。”
三人便‘长在前,幼在后’依次进了望云殿。
行礼自后,裴氏见上首坐着的晋阳公主面有微笑,心料可能真如女儿魏婉淑所言,公主该是之前激动太过有些后悔了,所以这才要安抚她们。
裴氏见卢氏也在,想起魏婉淑和周小荷刚刚对她说的话。公主大概是真喜欢上房遗直了,所以而今这是要跟卢夫人处好关系?
卢氏瞧见裴氏母女和周小荷三人,对她们三个还是没什么好感,遂态度不算热情。
李明达问周小荷身体可觉得好些没有。
周小荷连忙应是。
裴氏和魏婉淑见此状,就越发确认晋阳公主是在为之前失言的事而愧疚,所以此番是来慰问他们。
裴氏挺了挺身子,连下巴也上扬一个角度,又恢复了平常优雅端庄从容不迫的仪态。
“喝点姜糖水,免得身体受寒,回头睡一觉就发热难受。”李明达说罢,就示意下去。当即就有宫女端着姜汤过来,送到周小荷跟前。
周小荷谢了恩后,就把姜糖水喝了下去。
魏婉淑见状,也觉得事情过了,心下放松起来。
裴氏这厢又再次替周小荷谢过公主。既然是公主刚刚委屈了周小荷,裴氏这会儿多提一提周小荷,也是为了提醒公主,她们虽不求公主能补偿赏赐什么,但至少公主该觉得稍微愧对她们,日后对她们更为客气一些,尊重一些。
“既然周小荷没什么事儿了,那咱们该理论的话就还要理论,说清楚了,事情干净利索,彼此都干净。”李明达忽然敛住脸上的笑,目光有些凌厉。
裴氏被公主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愣了,一时没缓过神儿。
周小荷还沉浸在喝了公主姜汤,还好事情没败露的喜悦中,刚正和魏婉淑眼神交流,彼此大有松口气侥幸的意思。而今忽然听公主一句要理论的话,周小荷显示脑袋一片空白,而后就慌神了。
魏婉淑的反应与周小荷差不了多少,但唯一的区别是周小荷表现在脸上,她则表现在心里,面上未作表,尽量还是从容淡定的做派。
魏婉淑还注意到了,公主刚刚直接称呼了周小荷的全名,这话显然跟她先前那番讽刺之言,有互相辉映的意思。
魏婉淑没吭声,只是暗暗周小荷胳膊一下,让她稳住。魏婉淑很想知道公主到底了解了什么程度,她是根本无法相信公主会抓到她们的把柄。毕竟周小荷落水再被安排‘英雄救美’的事,她前后安排的巧妙,便是遇到意外失败了,她们也是有合理的理由解释一切。她不太相信公主能从中找茬到什么短板证据。
周小荷在受到魏婉淑的目光鼓励后,鼓起勇气跪下,回应了李明达之前的话。
“小荷不懂公主的意思,小荷落水实为被人欺辱,乃是受害一方,还有什么需要理论清楚?”
“传信宫女。”李明达顿了下,接着道,“那么偏的地方,在你被人欺负要落水之前,她们就刚好路过,误以为你是房家二娘,偏就去找房世子求救,可以勉强算合理。但她们喊了人,有人做主了,而且你落水后岸边也没有别人了。她们没什么好怕,明明可以留下立功,却又走了,是不是有些奇怪?”
“这……”周小荷慌张不已,她额头开始冒虚汗,眼神也飘忽,最后憋了半天,只为难的耍赖道,“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宫女,当时落水了慌忙忙只顾着喊救命,我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不过听公主一番言论,我也觉得那俩宫女好奇怪。”
裴氏听完周小荷的解释之后,皱眉更深,“宫女确实奇怪,不过我们也没有见到当时那俩宫女,也不好判断如何。或许这俩宫女有命在身,见有人去求小荷了,她们就着急离开去办自己的事。”
“对,很有可能如此。”周小荷忙应和裴氏。
“所以你们都不清楚,也都不认识这两名宫女,对么?”李明达问。
“自然是不认识。”裴氏第一个回答。魏婉淑和周小荷随后点头附和。
李明达嘴角的笑意更浓,“很好,既然如此,我就请他们二人上来说道说道。”
“贵主找到那两名宫女了?”裴氏惊讶。
李明达扫眼周小荷和魏婉淑脸上的慌乱,“当然,宫里头出来这么两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宫女。我当然要好好查查她们到底是谁。”
李明达说罢,就让人把那两名宫女带上来。
裴氏、魏婉淑和周小荷三人同时看过去。一边的卢氏也十分好奇,跟着看过去。
俩宫女垂着脑袋被押上来后,就跪在地上,给李明达请安。
李明达没有立刻让她们抬起头来,而是问她们是哪个殿的宫女。
两人本就畏惧,听到质问后剧烈哆嗦起来,坦白承认他们根本就不是宫中的宫女。
裴氏一听此言震惊不已,立刻盯着那两个宫女,想知道她们的来历。
李明达就让两人抬起头来,问裴氏是否认识。
裴氏皱眉打量二人的容貌,竟真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婢子们是周小娘子的侍女。”俩‘宫女’老实认道。
“什么!”裴氏顿觉得五雷轰顶,有些难以相信地瞪向周小荷。满满的后悔之意顿然袭遍她的全身。她真不应该带着这个丫头出来丢人。
周小荷慌张地低下头,为了逃避追究,她忙嘴快道:“我不认识她们。”
魏婉淑看眼周小荷,原本淡定的面容也变得有些难堪了。
这时听到周小荷狡辩不认她们的俩‘宫女’,听了周小荷的话很不服气。忙证明自己的身份,表明周小荷身边随行的丫鬟都认得她二人,还有郑国公府里的一些家仆,也都认识她们俩。总之一查就知她二人什么身份,这个做不了假。俩丫鬟更把周小荷周小荷当初如何命令她们假扮宫女,去引房世子来找她的计划经过,都详细讲了一遍。
李明达斜睨看周小荷,“还说不认识她们么?”
周小荷红了眼,惶恐的泪水哗哗直流,然后噗通跪在地上。
裴氏已经震惊的几近崩溃了,她黑着脸瞪周小荷,质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小荷吓得直哭,又说不出话来了。
魏婉淑见到这一幕,眉头打成结,再看那两个被抓的‘宫女’,怎么都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把柄,竟然会被人抓到。明明她二人传话给房遗直之后,就痛快逃离现场,如何被晋阳公主抓个正着。
魏婉淑再看这俩丫鬟身上穿着的宫女装,竟然也没有换下来。当时她们跑一段距离,就可以在假山后把衣服换回去,然后老老实实躲起来,等着回头随她和周小荷出宫即可。整件事,目击到她二人的人只有房遗直,而且天黑,人众多,事发突然,房遗直该是来不及记得俩宫女的模样,并派人把她二人立刻缉拿到手。
除非……
魏婉淑用余光瞟向左青梅的方向,然后又偷瞄了一眼满面自信的公主。魏婉淑的心猛地钝痛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除非早就有人跟踪她们,而且就在周小荷出事的附近埋伏,所以出了事才能立刻准确地缉拿了那俩丫鬟。
只有这一种可能。但这件事公主是怎么提前预知的?太不可思议了!
魏婉淑心抖得有些绝望的想,随即的心就狠狠地再痛了一下。
左青梅已经开始和裴氏讲明,这宫外丫鬟在宫内伪装宫女乱传话,所犯下的罪责为何。丫鬟有罪,其主人自然也罪恶难逃。
这谁都知道,丫鬟之所以会办坏事,那都是因为有主人的命令。
所以周小荷,必然不干净,意图不轨。
裴氏气得浑身发抖,她看着周小荷,还未来得及发火质问,忽听魏婉淑在旁气愤地骂起了周小荷。
“你到底干什么了?怎能这么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在宫里犯下这等滔天罪行。你知道你使唤宫女假传话,诓骗房世子,是什么罪么?”魏婉淑说着,就狠狠抓着周小荷的胳膊,眼睛狠盯着周小荷。
周小荷本痛叫一声,本就因为事情被揭发而恐惧在哭,这下被吓的哭的更厉害,有些语无伦次。
魏婉淑:“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能干出这种事,给我们魏家丢人。你还不快跟公主认罪,公主之所以私下叫你,让你讲清楚这些,只怕就是惦念你年纪小,才给你留了一条活路。”
周小荷怔了下,也知道事情如此是无解了,就算是她把魏婉淑供出来,只会让事情更加恶略,令魏婉淑都没办法为她求情。而且魏婉淑早就说过,事情干不干她自愿选择,如果败露了就算供出她,她也不会认。
周小荷乖乖磕头认罪,承认那俩“宫女”就是自己身边的丫鬟,她设计这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房遗直能娶她。周小荷也坦白承认,她从晋州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上房遗直了。
“我以为他救了我,我趁机……总之凭着和他有肌肤之亲做理由,可让房家考虑我,也可让父亲去跟房家求亲。”
卢氏眯起眼睛,怒意足可以将望云殿掀翻。
“小荷让侍女假扮宫女,就只是这个意图,并没有其它恶意,小荷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周小荷哭着磕头。
魏婉淑也忙在旁认罪,表示是自己作为表姐,对周小荷也没有尽到看守监督之责。
裴氏也跟李明达磕头赔错,说到底把这样不懂规矩耍下流手段的外甥女带进宫的人是她,她才是最该检讨赔罪之人。
“还没问清楚呢,”李明达看向周小荷,“既然这件事是你一人的设计,那之前落水被人欺辱的事,你也在编谎了?”
周小荷看眼魏婉淑,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那事情成功,你和房世子真有了肌肤之亲,总要有人见证才行,你就让萧五娘见证么?”李明达又问。
周小荷点了点头,急忙又摇头,“我是提前和表姐说,我在那里等她。萧五娘我并不认识。但算计这么多也没有用,房世子他……根本不想出手救我……他……”
周小荷提到房遗直,脸上闪现出恐惧,再次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是活该!也便是碰到我儿,他仁慈,对你见死不救。若是我,便不会让你从水里出来。”卢氏气极道。
周小荷哭得更凶猛,她觉得太丢人了,就手捧着脸趴在地上哭,有点不敢见人了。
裴氏也气得不行,斥骂她太让自己失望,转而她给李明达磕头,又对卢氏赔礼,恳求严惩周小荷,完全不用顾及她们郑国公府么面子。
“她可是你的外甥女。”李明达感慨道。
裴氏坚决:“她就是我亲女儿,今天也一样会有这样的话。我们魏家丢不起这人,也不敢有这样的外甥女。错了就是错了,该认罪就认罪,绝不逃避。”
裴氏再一次给李明达磕头道歉,并表示愿意接受李明达的惩罚。魏婉淑见状,也跟着如此。
“放心,违反宫规的事,我一定会让人按照规矩惩治,绝不会手软。但卢夫人那里,你们得好好赔罪。”李明达道。
裴氏诚挚赔罪,没有得到公主的一点点怜悯和客气,心中免不得有些失落,但也只好应下,这苦果本来就该她们吞。
裴氏又去跟卢氏请罪。本来同为国公夫人,大家都体面。此刻她却丢人现眼,无地自容。裴氏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人狠狠地轮了一圈嘴巴,毫无颜面可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