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随房遗直回了梁国公府,下马的时候,李明达就笑着对房遗直道:“李大亮设宴,必然是男女家眷分开,我不宜穿这身官袍现身,倒要问你妹妹借一套衣裳了。”
房遗直的妹妹房宝珠的身形和李明达相差无二,李明达穿她的衣服应该没有问题。
房遗直应承,进府后,一边打发管家去库房弄个体面的生日贺礼去,一边亲自带李明达到房宝珠那里,让房宝珠出一套衣裳给公主。
房宝珠本来正无聊地躲在房中画画,忽听大哥竟然带了晋阳公主来找她,惶恐不已,倍感荣幸,高兴地了不得。她急忙忙去翻衣柜,把所有的新衣都拿了出来供公主挑选。这还觉得寒酸,叫人去知会母亲,看看府中还有没有其它珍贵的存货。
李明达笑言不用,随便挑了件,就换在身上。
房宝珠和房遗直则等在房外。
房宝珠忍不住好奇心,就趁着这机会问房遗直:“大哥,你们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快了。”房遗直回道。
房宝珠眉眼一飞,别有意味地嘿嘿笑,“那你和贵主之间……”
“住嘴。”房遗直看眼那边紧闭的防备,转而给房宝珠一个警告的眼色。公主耳朵敏锐,宝珠现在说得所有的话,屋内的公主必然都能听到。
房宝珠自然不知道这些,忽然见大哥凶自己,撅嘴不开心了,“小气鬼,就问一问,你至于么。对我这么凶,小心我回头就告诉阿娘。”
房遗直又警告她一眼。
房宝珠却偏不受房遗直的威胁,她深知他大哥虽然表面上性子冷,但实则他对家人一向宽容。从小到大,大哥就一贯让着她,纵容她,有欺负过她的大哥还都帮忙报复回去了。当然房宝珠也不否认其中有自己乖巧懂事,不招讨厌的缘故。
房宝珠嘿嘿笑着,一眼看破房遗直,“大哥紧张了。”
“宝珠,你真的要闭嘴。”房遗直垂眸,认真地盯着房宝珠,眼神发冷。
房宝珠与房遗直四目对视的刹那,感觉到大哥这次的认真严肃了。她老实地闭嘴,看眼那边紧闭的房门,又看向房遗直,默了会儿。
“为什么不能说啊,小声点她就听不到了呀!”房宝珠还是没忍住,这一次她把声音压得更低,用气息说话。
房遗直眯起眼睛,抬手戳了戳房宝珠的额头,“别在这留了,去找阿娘。”
“我还想多跟贵主说几句话呢。”房宝珠胡搅蛮缠,梗着脖子,背着手就在院子里徘徊,就不愿意走。
房遗直:“走不走?”
“不走。”
“那你弄丢阿娘珍珠钗的——”
“算你狠,我走!”房宝珠瞪一眼房遗直,气恼地撅起嘴巴就去了,走半路上,她回头看一眼房遗直,赌气地继续走,边走边小声嘀咕着大哥太无情,有了娘子忘了妹妹……
房遗直见李明达从房内出来的时候,面色涨红,忙问她何故,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可能是屋里太热的缘故。”李明达尴尬地叹了一声,就去搜寻房宝珠的身影,果然没有在院内发现她。
房遗直看出李明达找人的意思,解释道:“我把她打发走了,这丫头嘴贫,太爱问些没用的,闹人。”
“爱说话好啊,挺招人喜欢的。”李明达想到她刚刚所听,脸又红了红,然后催促房遗直快走,她就先行去了。
房遗直疑惑地望着李明达的背影,随即也跟上。
侍郎府。
李大亮万万没有想到,晋阳公主竟然会亲自登门给他贺生辰。他激动不已,再三拜见感恩李明达之后,又再三嘱咐后院的妻子,一定要招待照料好公主。
稍后不久,李家便在花园治酒,有歌舞,男女眷分列东西两侧。
落歌便挑准这时机去‘偶遇’了郑思。
落歌没有主动提及案情,而是先感慨了身体疲乏觉得累,郑思问何故,落歌就说是因为陪着房世子熬夜审案的缘故。郑思果然动了心思,细问落歌案子查得如何。
落歌就提到了齐飞,“审起来有些麻烦,不过很快就扛不住了。”
落歌随即和郑思简单讲了下尉迟家拷问犯人的手法,郑思一听这个,皱起眉头,一脸畏怕之色。随后二人分别。
郑思就迈着匆匆地步伐去找杜荷,弯腰低声在其耳边嘀咕了一番。杜荷保持优雅微笑的脸上,有了一丝裂痕。他随即含笑对李大亮客气地致歉,就暂时起身离开了,带着郑思到了花园一处僻静地说话。
李明达这时候也起身,找了处更安静点的地方,方便听杜荷主仆说话。
“什么齐飞被抓?这个齐飞是谁?”
郑思忙和附和解释‘互相帮’为何种帮派,然后告知他石红玉其实就是‘互相帮’副帮主齐飞的属下。
杜荷这时候皱起眉头来,冷冷哼笑一声,“倒是惹了个麻烦。”
“驸马,那咱们这会儿该怎么办?”
“一个女人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再言我是驸马,谅他们也不敢查到我身上。”杜荷之所以能说出这话,是因他还不知公主已经查到了太子身上。
“可这案子听说是房少卿和晋阳公主在审理。房少卿那里已经是不好对付了,晋阳公主位份尊贵,身后又有圣人撑腰,她要是想审,驸马只怕躲不过。”郑思很担忧。
“这个简单,我回头去求一求她。自小一起到大的,应该有些情分,她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杜荷说罢,就连连叹扫兴,也没兴趣继续留在这里,打发郑思去知会李大亮,“就说我突然觉得头疼,先回了,叫他不必送。”
郑思应承,这就去了。
李明达见没什么可听,就等着杜荷离开后,也回去了,然后就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侍郎府。
房遗直随后和李明达在侍郎府临街的一条僻静小路上汇合。房遗直问李明达情况怎么样。
李明达就把她听到的对话告知了房遗直。
“听起来关系不大,似乎就是石红玉和杜荷有些男女干系。”房遗直道。
李明达:“我也这么想。但刚刚所听只是片面之言,还要亲自去问清楚才好,再说这偷听本来就做不得证言。”
房遗直看李明达,“贵主真打算去质问?据我所知,杜驸马这个人似乎有些记仇。”
“没什么紧要,不过是下次见面,甩脸子给我看罢了,他还能真报复我不成?”李明达笑了笑,就和房遗直一同骑马回了刑部司。
二人又再一次找江夏王世子李景恒询问情况,问他可知道石红玉和他结识,不光是为了色,还是为了拉拢他效忠太子。
李景恒一脸茫然,“还有这事?这、这……好色什么的,我承认。但结党营私什么谋反之类的事,我可万万担当不起,我真没那心思!”
李景恒边解释边缓和他吃惊的情绪,对李明达行礼哀求道:“恳请贵主千万不要信那疯狗乱咬之言,我李景恒可以拿命还有子孙后代的命对天发誓,我真没有做任何跟东宫太子联盟谋反之类的事情。”
随即李景恒还主动表示,他可以和岂非对质。
然而两厢在公堂上,彼此说起话来,却是‘驴唇不对马嘴’。李景恒想就太子一事洗清自己,要和齐飞仔细理论经过。齐飞却张口闭口都是“石红玉说”,所有的说法都和李景恒的截然不同。李景恒说她和石红玉之间只不过是肉体的关系。齐飞却说李景恒加入互相帮,心甘情愿做了太子的幕僚,所以每次他提供的消息,都是他依命在办事而已。
李景恒从来没有和这么难沟通的人说话,但他为了证明清白,又没有办法,就只能尽量去和齐飞解释。齐飞还是坚持那些协助太子召集能人的谋反说法,一旦问他细节的时候,齐飞就会冒出“石红玉说”。
当下一对比,自然就清楚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待齐飞被押送下去之后,李景恒已经被气得半死,脸色涨红。“这世间竟有种自以为满心报复才华可以称霸天下的蠢账房?他是不是梦做多了,分不清现实和梦的区别!”
“你这说法倒是合理,这个齐飞很像是另一个齐飞的梦。两个齐飞的性格截然相反。一个老实窝囊,一个嚣张跋扈。一个默默无闻,被人遗忘;一个要名扬天下,想所有人都记住他的名字。”李明达总结道。
李景恒忙点头,然后叹息一声,有些后悔地懊恼,“我刚才怎么会跟个不正常的人争辩半天。本身两个齐飞这事儿,就很可笑了。”
李明达和李景恒客气地道了声麻烦他,就让田邯缮送他离开。转即李明达就和房遗直讨论,这太子谋反的事,到底是真是假,是否能有证据做实。
“景恒世子这边如此的话,杜驸马那头很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房遗直猜测道。
李明达略松口气。
不久后,杜荷那边打发人来请李明达过府一趟。
李明达到了城阳公主府,还有些疑惑杜荷怎么敢约自己在这里谈话,转而从管家口中得知,原来城阳公主这两日不在府中,去了梅花观。
“她好好地,突然去梅花观做什么?”李明达随后见杜荷来了,就立刻问他缘故。
杜荷叹道:“你十六姐这两日总是梦见长孙皇后,听说那梅花观有太子殿下盖得祭坛,她就决计去那里住两天,好生上香拜一拜。”
“十六姐有心。”李明达叹她孝顺,“回头我也该去,和十六姐好生学一学。”
“贵主谦逊了,谁不知你的孝心也极大。”杜荷恭维一句,就笑着请李明达坐,随即打发屋里的闲杂人,只留几个亲信在身边。
杜荷随后看了看李明达身后的人,有些难为情。
“姐夫有话就说,放心,我带来的这些都是嘴巴严的,不会乱说。”
杜荷这才放心了,就难为情地和李明达问起她而今在查的案情。
“还恳请贵主看在我们是亲戚的情分上,和我透个底,你是不是查到我什么了?”
“为何这么问?”李明达问。
“不瞒贵主,今天在李大亮府上,我的随从听房世子的贴身侍从说了几句案子的情况,我也就知道了。而后我听说十九妹也去了李大亮府上庆生,怕是你并非是为了李大亮而去,是为了我吧?”杜荷问。
李明达笑了笑,不置可否。
杜荷见状,就当她默认了,连忙起身行礼,跟李明达求情,“我与那石红玉前段日子,是厮混过几次。倒是怪那石红玉有心设计勾引我,我当时喝了酒,又见那般如花一般美艳的女子,一时没忍住就……鬼迷了心窍。好妹妹可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十六姐,若是让她知道,我背着她做这种事,可又好生气难过了,凭添一遭麻烦。”
“一时没忍住也就一次,怎么会厮混过几次?”李明达盯着杜荷的面容,“姐夫和那石红玉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干系?”
“别的干系?我和她除了男欢女爱,还能有什么关系。”杜荷好笑叹道,“一个妇道人家罢了,难不成我还要和她谈国家大事不成。”
“那姐夫到底有没有和他谈过国家大事?”李明达侧眸问。
杜荷愣了下,眼珠动了动,“这——”他们好像还真谈过。
“和我如实交代你们都聊了什么男欢女爱以外的东西,不然十六姐那里我恐怕……”李明达道。
“好好好,我和你说。她说她个妇道人家,不懂男人们平常都说什么东西,她好奇想听听,就让我随便举例说说兵法。我们就和她讲了讲边境如何排兵布阵的一些事。”
李明达脸色凝重。
“怎么了?”杜荷怔了下,然后看着李明达,“莫非这石红玉是别国的探子?”
“姐夫的话倒是提醒我了,我们的确是抓了三名别国的探子,但石红玉是不是我还真没考虑过。”
李明达作别杜荷之后,就听杜荷在她前脚离开时,后脚就撒火责怪她多事。李明达料到依杜荷的性子会如此,也不去较真儿,这就离开了。李明达随即打发人去通知房遗直,让他好生彻查一下石红玉的来历。
李明达随即回宫了,就在她前脚刚到立政殿的时候,李明达就收到了房遗直的回信,告知李明达没人知道石红玉的来历,据齐飞今天讲述的来历是查无此人。没人知道石红玉这个人在遇到齐飞以前,真正在哪儿,是干什么的。问石红玉本人,则也没有一句正经的供述。
思及另外三名自尽的吐蕃探子,李明达开始考虑石红玉也是吐蕃探子的可能性。但如果石红玉也是吐蕃探子,她和叶屹竟然没有联系,彼此不相识,那也太奇怪了。叶屹明明是互相帮的帮主,石红玉却跟着不太正常的齐飞混在一起,这又解释不通了。
李明达正陷入深思之中,忽然被一声传报吓了一跳。转即见方启瑞肃穆进门,请她去立政殿面圣。
“阿耶不忙了?”李明达好奇问,往常这个时间,正是李世民批复奏折,召集诸多臣子领命办事的时候。
“今儿个没人。”方启瑞怔了下,对李明达客气地笑道。
李明达察觉到方启瑞的态度不对,心悬着,做好了防备,然后匆匆进了立政殿,给李世民请安。
李世民正执笔写东西,看见李明达后,就放下笔。而后李世民好生打量了李明达这身浅粉罗纱裙。
“新做的?不见你以前穿过。”
李明达忙解释这是她之前跟房遗直的妹妹借来的衣服,“回来后还未来得及换,请阿耶见谅。”
“挺好看的。”李世民叹一声,让李明达用不着这么客气,“你又跟那些外臣不同,这是你自己家,你在家穿着随意舒心就行。你是来看阿耶,不是面圣,用不着弄得那么规矩正式。我们父女之间,该亲密无间,无所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