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互相帮的名册找到了,李大亮和你复命了。那名册你看了没有,我是问这里面有没有事。”李世民道。
“原来是这桩事,兕子还没来得及看便被父亲叫来了。”李明达笑了笑,“有厚厚的两本,得慢慢看。我已经让李大亮捡一些重要的总结,回头尽快呈给阿耶。”
李世民点点头,然后扫眼那边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是我的兕子深知我心,总结最紧要的给我再好不过了。”
李世民笑了几声就坐下来,也让兕子坐,就和她提起昨日斗草输赢一事。
“阿耶是要和我说那桩会让我闹心的事了么?”李明达问。
“什么闹心,是好事,阿耶寻思着这姻缘要是真来了,谁都挡不住,那咱们就好好顺着。”李世民饶有兴致地看李明达。
李明达怔了下,倒没想到李世民的态度这样好。她明明记得之前听父亲提及那求婚折子的时候,带着点怒气,怎么才一天的工夫,整个人态度就大转变了?
“姻缘?”李明达还要装作对这件事不清楚的样子,“阿耶,您该不会是又在琢磨着怎么把我尽早赶出太极宫?”
“话可不能说的这么难听,女儿家总要嫁人,阿耶这是尽早为你筹谋,给你找个最好的先备着,将来等你岁数到了,或是你自己想嫁人的时候,你再出宫。”李世民高高兴兴游说道,显然他对眼下这桩‘姻缘’很满意。
李明达之前倒是对这事不怎么挂心,觉得以她父亲的性子,不会轻易看上什么人给她做驸马。但而今瞧李世民一脸高兴的样子,李明达竟心下有些发慌了,真怕李世民一高兴过头,就冲动给她定下。
当下李世民正在最高兴之时,她自然不能一嘴反驳。李明达忙端了杯茶给李世民,等他喝茶后,高兴的情绪消散一些之后,李明达就循循渐进,先问经过。
从李世民零碎的话语里,李明达达概总结了当时的经过。
天下未定之时,李世民和崔叔重就有些交情。打天下时,崔叔重就帮李世民出过力。也不知当时是怎么话赶话,李世民就承诺出‘将来成大业后必要和他们崔家结亲’的话来。贞观十年的时候,李世民与他再见,赐宴饮酒,崔叔重复提此事,崔叔重说到他孙子辈只有七男,遗憾未有一女。李世民当是喝得正高兴,就看着年幼的晋阳公主,把婚事允诺了出去。
“我记得崔叔重当时也一直夸赞你乖巧可爱,喜欢得紧。”李世民回忆道,接着就跟李明达仔细介绍了崔六郎,也正是而今中书郎崔干的第六子,名唤清寂,而今在博陵一带十分有名。
崔清寂按道理说,本应该和崔干的其他儿子一样,留在长安城。但因省得俊俏,惹人怜爱,被崔叔重看上了,就带回博陵老家亲自教养。
博陵崔家在士族之中最为势力庞大,便是遇乱世,经历数朝,仍可屹立不倒。他们有钱有权有人脉重教育,家族累世为官,根基十分深厚,也正是因为如此,其子弟很容易就能被荐官和迅速擢升。如此往复良性循环,家族势力渐渐强大,甚至有可睥睨天下的实力。
如此形容崔氏一族,丝毫没有夸张。这也是当初高士廉、岑文本等人编纂《氏族志》时,起初把博陵崔氏排在第一的缘故。不过因此却惹怒了圣人,最后到底因李世民的干涉,把皇族李家,还有长孙家排在了第一第二,将博陵崔氏放在第三,才算平息了李世民的不满。
但由此也可以侧面说明,崔氏一族已经强大到已经令李世民要嫉妒的地步,可见其实力如何。
李明达不知道是什么让李世民忽然改变了态度,但她有种感觉,他父亲不过是一时冲动。遂她也不恼,只是好脾气的笑着劝慰李世民,“再想想,父亲也说了,先选着看看,人还没见呢。再说兕子还小,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李世民想想也是,也记得斗草时自己输给了李明达,就依她,不提前话。
两日后,李大亮将名册上所有的人按照重要等级划分,呈交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再次看到杜荷、房遗爱等人的名字,颇觉得恼火丢人,也不愿再多看一眼了,只打发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酌情惩处就是。
“尽快让这件事了结,我以后不想再听互相帮这三个字。”李世民恼火道。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忙领命,随即就和李大亮退下,三人随即就会名单上的一些涉案的人员进行惩处。相较于长安城内涉案的权贵大臣,城外的相对都比较好处理,都是一些小官和平头百姓,一句话的事。
……
这一日,忽来一场秋雨,暴雨淋漓而下,带着一阵狂风,屋子里湿气极重。只听窗外风声虎啸,恍然还以为是身在冬日。
常山公主本就发病得厉害,因这种天气,身子越发养不好,便是屋内放了炭火升温,终究是不太舒坦。她因发热反复,三日竟不吃一口饭。李世民和李明达等人几番来看她,起初她还可勉强笑着,打起精神应付。后来渐渐就人躺在榻上,身子不大能动了。李世民也不允她动,只是一味地温言劝慰,让她早些康复,也好和姊妹们一同出去玩,还能像以前那样上蹿下跳乐哈哈。
“别以为阿耶不知道你背后调皮,爬树翻墙……都知道的,就是不想束着你。”李世民心痛地抓着李玉敏热烫的手,红了眼睛,“便是出于对阿耶孝敬,你也该好起来。阿耶不准你走在阿耶前头,听到没?”
李玉敏流着眼泪,微微点了点头,真的只是微微,而且十分吃力。她这种动法,只有李明达一个人能察觉到。李世民并没有看出来,但只看到李玉敏哭了,他已然更心痛,落泪不止。
李明达哭到泪眼婆娑,请高太医等人一定要想办法治好常山公主。
高太医紧锁着眉头,虽然领命,但从他表情可见,李玉敏的病怕是不好治了。
回了立正殿是,高太医又被李世民召见。李明达就进屋后,就靠在门边,听到了那边说了“侵入五脏六腑,熬不到冬日”的话,她整个人瞬间就浑身哆嗦起来,接着只觉得腿软,蹲在地上,满脑子浮现的都是李玉敏的笑容,那些没心没肺的笑。
李明达怎么都忍不住,她抽了抽鼻子,就转身冲出立政殿,要去一直陪着李玉敏。李明达的举动惊了宫人们,转即就惊动了李世民。李世民便也出来,要陪着李明达一起,就见那厢李玉敏的大宫女跌跌撞撞跑来满脸泪痕的下跪,报了丧。
常山公主薨了。
直到丧事办完,李明达都浑浑噩噩,脑子嗡嗡,觉得自己不是自己。
李世民悲伤之余,生怕他另一个女儿劳伤过度,赶紧叫人好生把李明达保护起来,还吩咐了太医每日给李明达诊脉报平安,这才算安心。
李世民则不知为何,自李玉敏死后,连日梦到长孙皇后,因此思及被圈禁的太子,李世民更是心痛不已。李世民随即再审李承乾,几番折腾下来,因见太子悔过之心十分诚挚,也思虑到李承乾在事发之前就自省改过,断了和达赞干部的联系,李世民到底给了他一次改过的机会。这除是因长孙皇后托梦的缘故,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承受丧女之痛的李世民,再不想接连受到失去儿子的打击。
但李承乾仍要禁足东宫,需得每日诚心思过,过年之前便不会再有露面的机会。
转眼到了年关,各地官员接连不断地往宫中供奉贺新春的礼物。宫内开始热闹起来,张灯挂彩,为除夕之夜准备。
李明达则静心在屋内写字,未曾受到外面喜庆喧嚣的半点熏染。
字却写歪了,不够尽心。
这时李明达就听到立政殿那边传来李大亮的说话声。
庆州闹了民怨,李大亮主动请缨去庆州处理此事。
李世民见他竟在年关请缨离开长安,不与家人共度佳节,十分欣赏其勤政为民之心,立刻应允,并御封给李大亮许多权力。
李大亮告退之后,一路出了虔化门。忽然发下天下雪了,他仰头看一眼天,低头转眸间就看见东宫墙边站着一抹倩影,穿着红狐领子的白斗篷,仿若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仙女。此刻,‘仙女’正扬首用乌漆漆的眼珠看着他。
李大亮赶忙上前,给晋阳公主请安。
“年关了,此来作何?”
李大亮忙把他打算明日启程去庆州的事情,如实告诉了李明达。
李明达默了会儿,转而问李大亮,“你说长安城年轻男女最适合私会的地方在哪里?”
“这……”李大亮尴尬笑道,“说实话,该是在道观。男女去那里都名正言顺,给道士使了钱,找个安静的地方见一面,说几句话,再安全不过。”
李明达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看四周,招手让李大亮再近一步,然后小声对其道:“还记得你上次想要为房世子传话,最后被拒了,你还有些心生不满。”
“不敢不敢。”李大亮不好意思笑道。
“今你替我去给他传句话,正好平了你这份不满。”
李大亮怔了下,有些惊讶地看李明达,转即忙行礼,表示只要是公主所需他一定会传达到。
“和他说,梅花庵见,必须见,别辜负了传话人的好意。”李明达说罢,就看一眼李大亮,嘱咐他保密,问他可否能做到。
李大亮激动地连连点头,应承称是,然后忍不住高兴道:“以前就觉得贵主和房世子相配,臣真心祝福您二位。”
“行了,去吧。”
李明达说罢,就转身走了。
次日,房遗直天刚亮就骑马带人离开梁国公府。
一个时辰后,晋阳公主乘豪华马车也前往梅花庵上香。
马车在走到前往梅花庵必经路的一片小林子里,突然中了埋伏,公主的马车连车带马整个陷进了路中央的深坑之内。倒也奇了,随行侍卫们骑马在前走,还没有事,偏偏这马车一过,陷阱才塌陷。
与此同时,刚刚受命去定州上任的李大亮,也从府中乘车走了出来,但他的马车刚从府邸驶出一步远,就被侍卫拦截。
李大亮不解地从马车内探头问那些拦车的侍卫此举为何故。
“自然是想请李侍郎去大理寺走一趟。”房遗直英姿凛凛地骑着马,从侍卫们的身后现身。
李大亮看到房遗直,惊讶了下,正要问他怎么会在这,转即又看到另一个人骑着马也出现了,一身玄衣,略显英俊,此刻却巧笑嫣然。
晋阳公主。
李大亮的眼睛睁得更大,“贵主和世子,你们不是……”
李明达:“本来是打算去梅花庵的,但忽然有个问题一直疑惑着我。”
李大亮望向李明达,好奇她所言的疑惑为何。
“想知道你的吐蕃名字叫什么,也叫李大亮么,还是叫‘真正的互相帮帮主’,或者达赞干布的儿子?”
第108章 大唐晋阳公主
李大亮怔了下,礼貌地对李明达和房遗直笑着行礼,“下官此番去庆州上任,还劳烦贵主和房世子相送,十分感激。可而今下官人都要走了,二位就不要和下官再开玩笑了!”
李大亮说罢,就嘿嘿笑起来,样子十分爽朗憨厚。
在场的随从们本来听公主那番话之后,吓得惊疑不已,差点魂飞了半个。转即听到自家主人此言,他们才晓得原来是玩笑,都放松下来。
李明达没说话,扫了李大亮两眼,就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马上。
随即就有官兵和侍卫将李大亮等人团团围住,侍郎府也被包围。程处弼即刻带人搜查李大亮的行李等物,另有侍卫程木渊带人进府,负责带人查抄侍郎府所有物件。
李明达偏头看李大亮,“这下你还不信?”
李大亮有点慌张,忙再次行礼给李明达,“贵主快饶了下官吧,莫要再开玩笑了,这回下官真有点被吓到了。”
当下有侍卫骑快马来报,“禀贵主,车毁马亡。属下们行至快到梅花庵的一处小林子,马车坠了陷阱。阱下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尖木和毒虫,人马一旦下去,必亡。”
“可怜那四匹老马了。”李明达又确认问一遍,“没有人员伤亡?”
“那陷阱布置得极为微妙,竟只有马车过的时候才会塌陷。好在属下等随行的时候,与马车稍微保持了一段距离,才未有人员伤亡,在前头探路的两名死刑犯也完好无损。”侍卫接着又道,“出事之后,大家都严守阵地,小心搜查了林子,不见有埋伏。”
李大亮闻言一怔,随即皱起眉头来,疑惑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竟还有人要陷害贵主?”
李明达无语地皱眉,看向房遗直,“他怎么还装呢。”
“心里苦吧。”
房遗直淡言罢了,目光就犀利地扫向李大亮,逼仄得李大亮立刻移开目光,不敢再与房遗直对视。
李大亮还是憨憨地垂着头,看似老实的样子。片刻后,他见李明达把侍卫打发走了,就立刻给李明达下跪,闷声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请贵主切莫相信那些宵小鼠辈诨言。我李大亮为官以来,一向尽忠职守,勤政为民,便是当年有人拿万帛钱贿赂下官,下官也不曾动过一份心思,拿过别人一针一线。”
李大亮说罢,就对李明达连连磕头。态度铿锵,一副清官忠烈的正直样子。
李明达睥睨一眼李大亮,脸色更为阴冷。而房遗直的态度比李明达还要凛凛几分。
“若马车的事没出,你还可以狡辩三分。但现在公主前往梅花庵的马车整个栽进了陷阱里,你还敢喊自己无辜,未免可笑了些。”房遗直讥讽道。
李大亮忙附和:“贵主马车的事,我也惊讶。房世子所言是正理,这件事一定要详查。但到底是谁要杀害贵主,使此毒辣之法,要等到缉拿了凶手才知道,怎么就赖在我身上了。贵主,下官真的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无辜至极。
贵主在刑部这段日子,对我一直很厚待。贵主又是圣人眼前的红人,我就算有所图谋,也该是巴结贵主,求您能在圣人跟前为我说几句好话,令我可平步青云。我杀贵主做什么?半点好处没有!我身为朝廷命官,且还是刑部侍郎,如何不知道谋害公主的下场为何。我做什么偏偏要把自己作死?我可没疯呐!”
“你疯了。”李明达纠正李大亮的错话,“梅花庵一行,只有你和房世子两人知情。不是你,难不成还是他?”
“贵主切莫武断,这件事知情者可并非是下官和房世子两人,贵主身边的人还有房世子身边的人也都知晓。‘互相帮’最容易把一些小人物吸纳入帮,下官倒觉得,这件事如果真有消息透露出去,也必然是在这些人之中。下官真心冤枉,房世子也不会做此事,还请贵主明鉴!”李大亮一边假装叫屈,一边还不忘把本来就没有嫌疑的房遗直带上,以显摆自己大度。
“你的意思我和房世子的身边有互相帮的人?”李明达恍然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转即又不解了,皱眉看着李大亮,“可你先前不是已经把互相帮的名册拿到手了么,互相帮的所有人,特别是在长安内的,早都已经被你的带人清除干净了。为什么还会有?这件事可是你负主责,亲自处置,你作何解释?”
李大亮一哆嗦,忙给李明达磕头,“下官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还要杀害贵主,一时间想不到其它,只能考虑这互相帮内有漏网之鱼。毕竟这名册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增添新加入的人,可能会遗漏一些还没来得及写上去的新人。”
“便往长了说,算它名册是半年一写。‘互相帮’帮首一众都已经死了,剩下那几个新加入的小兵会有胆量和实力谋害公主?若真有漏网之鱼,也该是互相帮最至关重要之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魄力杀公主。那这是不是也变相证明了一件事,李侍郎你取来的名册有问题。”李明达目光冷冷地睃巡李大亮。
李大亮惊呼冤枉,“这……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名册原本就是在树洞里,我拿出来而已,要是真有问题也是名册本身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了,会不会是达赞干布的其他手下?”
“这‘其他手下’就是你。”李明达说罢,那厢程处弼就发现李大亮装行李的箱子下面有暗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