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马昆忽然从后方冲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金爵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凝结成冰。
“小兄弟,除了这个条件之外都好说。我给你时间考虑,明天再答复我。”金爵目光复杂地看了她几眼,也不等她开口,转身便走,边走边吩咐手人,“再给小兄弟和村民们送些酒菜来,让他们痛痛快快喝上一喝。”
霍锦骁垂眸坐在椅上,淡笑不语。
明日,就是第三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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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海上生雾,辰时方散,雾中有船向金蟒岛靠来,帆上的巨大金蟒在阳光下生辉。
霍锦骁收到金爵的邀请。
他同意杀雷尚鹏,不过要她亲自动手。
“你疯了吗?一个人去海盗窝?”祁望闻信拦在她面前。
“祁爷,不必担心,我便杀不了雷尚鹏,自保逃出却是无碍。何况我也不是一个人……”霍锦骁笑了笑。她有八成把握,在海盗窝里的人是魏东辞。她不知道他说的好戏是什么,但既然他将宝压在了这最后一日上,她自然不可错过。
布下的层层蛛网,到了要收网的时候。
祁望拦不住她。
☆、重逢
还差一天, 就是金爵的寿辰正日, 这时候本该是金蟒岛最热闹的日子,今年却比往肃清十分。祠堂外流水席的圆桌还没撤, 可桌边却空无一人,衬得挂满整条巷子的红灯笼更显冷清。天井里的露天灶膛倒是生着火,大厨正指挥着帮厨并小工, 切菜的切菜, 摆盘的摆盘,正在准备午间的宴席。
金蟒岛外的海雾已经散去,两艘船匆匆靠岸, 船上的人等不及船靠稳就跳下,脚在海面上一踏,人便跃上码头。码头边已聚集了不少海盗,一见来人就唤道:“二当家。”
雷尚鹏右眼戴着黑色眼罩, 罩上是金线绣的巨蟒,眼罩下有道纵自下颌的疤痕将他的右脸劈作两半,纠结的新肉往外延申, 仿如蜈蚣细足攀在他脸上,叫人望而生怖。他的神色很差, 尚存的左眼阴郁冰冷,看人的目光像要噬人。
手下人被盯得毛骨一怵。自从他被刺瞎右眼, 毁了半张脸后,他的脾气就越发古怪暴躁,今日尤显可怖。
“二当家辛苦了, 大当家准备了酒席犒劳二当家和大伙儿。”来迎他的人抱拳笑道,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身后的船只和船上逐一下来的人。
出去了五十艘战船,只回来两艘,连玄武舰也丢了?
雷尚鹏冷哼一声,目光更加阴郁,沉声道:“酒席?犒劳?老子真该好好谢谢大哥。”
语气毫无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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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里的席面已经备好,干果六碟,凉菜六碟,热菜十五道均都摆上桌,盘上还有红白萝卜雕的龙凤,十分别致。席开四桌,其中一桌摆在祠堂正厅里。人未致,桌旁空无一人。金爵坐在正厅神龛下的太师椅上喝茶,葛流风陪在下首,马昆还盯着船坞,并不在这里。
“大哥,现在证据已有,你为何不直接下令抓他?”葛流风喝不下茶,目光紧盯门外。
金爵淡道:“老三,我们兄弟四人在东海闯荡也有近十年了吧?”
“那又如何?他连你都想杀!借着给嫂子送香料为名,打的却是你的主意,他不仁不义在先,又怎怨我们无情?他想做当家的位置一人独大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在外头行事嚣张不留余地,得罪的人不计其数,反过来却怨我们畏首畏尾,在外只说金蟒岛和咱船队是凭他一人之力发展到今时地位,几次三番将我们麾下兄弟拉拢到他那里,现如今岛上有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归其手,就这样他还不满足,竟还与平南岛勾结,想借平南之手骗走大哥手里船队和人马,他好杀个回马枪,抢去当家之位!你还与他说什么兄弟之情?”
葛流风咬牙切齿说着,眼中杀气恨意毫无顾忌。
“老三,我不是顾念兄弟之情,就算要杀他,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杀。岛上还有他三分一的人马,若是贸然杀他,必会引发兄弟内斗,如今平南岛虎视眈眈,新燕村村民也没解决,若是再加上内斗,我们腹背受敌,情势十分危险。”金爵站起,踱入厅中缓缓道。
“大哥这是……想给他来个鸿门宴?”葛流风眼睛一亮。
金爵却道:“老三,这次的事情了结后,金蟒岛和船队就交给你和老四吧。”
“大哥?”葛流风心里一跳,惊道。
“我在东海漂泊十多年,也累了。允馨一直想回江南,我应承过她这两年退隐,陪她回江南。”金爵叹口气,一掌按在葛流风肩头,“日后,这里的事就靠你了。”
葛流风还想说什么,却被金爵摆手打断:“好了,有人来了,别说这些。”
二人都望向门口,看着被两个海盗带进祠堂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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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见到霍锦骁未多说什么,只是要她答应手刃雷尚鹏之后让新燕村村民退出船坞,她满口答应了,便被金爵安排在厅外,伪装作厨上帮工的海盗。
来这里之前,她看到雷尚鹏的船回岛。出去时数十艘船,回来只有两艘船,想来雷尚鹏已被许炎骗入陷阱中,被平南岛的船队伏击,落败而归。不过只逃出两艘船来,这也大出祁望和她的意料,就算许炎和祁望的计划再周全,可雷尚鹏也不弱,出动的全是金蟒精锐之师,甚至还有艘玄武舰,怎会如此不堪一击,竟全船覆灭?
霍锦骁想不通,这其中必然还有别的事发生,或许与藏在金爵身边那人有关。
她与几个海盗一起垂手站在天井的树荫里听候吩咐,将目光落在地面,运气至耳,耳力全开,捕捉着上周一切动静,正厅里金爵和葛流风的对话声清晰入耳。
“大哥,你为何要叫那小子来这里?”
“老三,以后你是要掌事的人,莫由着性子冲动行事。老二在岛上有不少拥护者,若是让他们知道是我们动的手,日后少不得要报复,不若我等借他人之手将其除之。如此你才能顺利接手他的人马,便有怨仇他们也只找那小子,寻不上你我。”
“大哥,你这是借刀杀人,妙啊!”葛流风语气一改,欣然喜道。
霍锦骁唇角微微扬起。
天井外传来阵匆促脚步与喧哗声,宅外候的人齐声高喊:“二当家。”
厅里的对话声歇下,天井里也一阵寂静,只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霍锦骁唇角的笑顿收,将头抬起些许,不着痕迹地望向天井的入口。沉闷的脚步踏入天井,踩出“啪啪”声音,喧哗声音被隔绝在门外,只有一人进了天井,往正厅走去。
距离屠村之事已有两个月,她以欢笑掩去悲怆,本以为那些画面已被时间收埋,可再见雷尚鹏这一刻,霍锦骁方察觉恨已入髓,像种子般抽芽生枝,宛如张牙舞爪的藤蔓,牢牢抓住她的骨血,让人生出摧毁所有的愤怒。孟乾至死不倒的模样犹在眼前,孟思雨绝望的悲鸣如那袭殷红嫁衣,似永远都褪不去的血色,大火焚尽一切,活过的痕迹,死亡的凝固,通通成了灰烬,只剩下恨日夜噬骨。
看到雷尚鹏一步一步迈近,又走远,霍锦骁右手如剑般颤抖着,她不得不用左手狠狠按在右手之上,才克制住出手的冲动。
雷尚鹏已经进了正厅。
她按捺下恨意,凝神听厅中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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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传出杯盏相碰的声响,三人才见便饮酒寒暄,不过片刻又是一声闷响,有人跪地。
霍锦骁听到雷尚鹏粗沉的嗓音响起:“大哥,我对不起你!与平南这一战我误信许炎那狗贼之言,被他诱入埋伏,输了战,失了船,我该死!”
这一战祁望与她提起过,霍锦骁知道大概情况。
最初是她向许炎提议借吴新杨的船只让她潜至金蟒岛,而许炎则在吴新杨面前露些口风,制造他与祁望暗中不和的假相,引乌旷生受骗。乌旷生这人是个谋士,并无武艺,要想在东海站住脚只能凭他谋略,便不会放过这小小细节。果不其然,他向雷尚鹏进言,要他借吴新杨之口说服许炎与他们合作,以平南的厚利许以许炎。
故而才有了吴新杨的第二次出岛。
那时祁望已回平南,知道此事之后亦觉得是个绝妙机会,便与许炎合计加深雷尚鹏与乌旷生的误解。许炎独自带船队压至金蟒海界之外,祁望暗中跟在船上,操纵全局。
因三爷关系,按祁望原意,他本只是要打压金蟒岛势力,并未存有鲸吞之心,直到他看到霍锦骁递出的消息方临时改变心意,因怕她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故而才跟着潜入金蟒岛寻她。而与雷尚鹏这一战祁望早与许炎商量好战术,许炎船队不过是先锋,将雷尚鹏的船队诱至伏击点时再行突袭,大船接舷一战,小船倾油火攻,再加上霍锦骁递来的玄武战舰消息,此战平南胜算能有八成。
不过,只逃回两艘船,其余船舰全部被俘被毁,也够让人惊愕了。
这一战金蟒损失惨重。
就算金爵真的相信雷尚鹏都要起疑心,更何况……
“二哥,你还要请战?”
厅里传出葛流风阴沉的声音,他“砰”地放下酒坛,语气不善。
“三弟此话是何意思?此番战败乃因我中了对方奸计,被许炎那混蛋给骗了,中了对方圈套这才落败。如今他们正往金蟒攻来,大哥再给我个机会,让我再带五十艘战舰,必能将他一网打尽,守住我金蟒岛。”雷尚鹏粗声道。
“二哥,你在与我们说笑吧?大哥的玄武战舰都给你了,你还能落败?就算是中了对方圈套,也不至于全军覆没,只逃回两艘船来?”葛流风阴阳怪气开口。
“三弟!你在怀疑什么?”雷尚鹏猛地拍案。
金爵沉默不出声,随这二人争执。
“我怀疑什么?二哥应该问问自己做过什么?”葛流风拍了拍掌。
屋外很快有人将吴新杨押到正厅里。
吴新杨一进厅就跪到地上,惊慌失措地嚷起:“不关我的事,都是他……是他要我作说客,说服祁爷、炎哥与他合作,大当家,不关我的事!”
“你说什么?”雷尚鹏一头雾水,上前揪起吴新杨衣领。
葛流风横掌扫开他的手,冷道:“二哥做的事,难道自己不知道?你暗中勾结平南岛,借着平南战事从岛上将战船骗走,再以战败为名回来请求援兵,好继续骗走战船和人马,架空大哥,你再和平南的人攻回金蟒岛!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霍锦骁眨眨眼帘,吴新杨的话是她前天潜进去时按那神秘人的要求教的,原来是用来这里,看样子这离间之计是冲着雷尚鹏一人而来。不过金蟒岛上最实力的除了金爵之外,当属老二雷尚鹏,这两人若是离心,必然掀起金蟒内斗,想来这神秘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让海盗内斗,确实比从外头攻破他们更省事。
她正思忖着,只听里面人又道:“你说吴新杨冤枉你?那这信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信?”雷尚鹏更加不解,从葛流风手里接过信便窸窣打开。
信上开头便直唤“雷当家”,落款只有一个“祁”字小章。
正是前日由祁望亲手所书,写给雷尚鹏的“结盟”之信,信上写了二人如何攻占金蟒,事后如何瓜分,正是后来祁望与霍锦骁按着神秘人要吴新杨所述之语写的,最后再交到对方手中,也不对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让葛流风找到的。
昨日夜里金爵放弃与她谈条件,应该就是葛流风找到此信,发现事态严重超越船坞,这才派人请回金爵。
这时间……掐得真是好。
人证物证俱在,雷尚鹏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勾结外人,出卖兄弟!雷尚鹏,你好样的!”葛流风一掌将桌上酒坛扫落。
酒坛四裂,发出砰地巨响。
雷尚鹏惊道:“我没有,这是有人在污陷我!这信是哪里找到的?”
“你的宠妾娇玉房里。以为把信藏在她那里就没人能发现了?”葛流风邪笑道。
“娇玉?”雷尚鹏愣了愣,忽抬脚猛地踹开椅子,“妈的,你和她搞在一起?老子杀了你!”
椅子四分五裂散开。
一顶绿帽毫无征兆地压下来,激得他难以自控。
霍锦骁在外头仍无异色,心里却颇觉好笑。
这人也是绝,能想出把信藏到这地方,也不知是怎么办到的。
里面传出拳脚喝声,雷尚鹏已与葛流风大打出手,金爵怒喝一声:“住手。”
风劲涌动,两人被他分开。
“大哥,你信我一回,我没做这些事,有人冤枉我!”雷尚鹏说着一指葛流风,“肯定是老三,他早盼着我死了!”
“我呸!你不止背叛兄弟们,还以蛊毒暗害嫂子,借此毒杀大哥,要不是大哥发现的早,早就被你给害了!”葛流风冷道。
“什么蛊毒?我不知道!”雷尚鹏语气有些颤,不知是气的还是惊的。
话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给陷害了。
“不知道?”金爵淡淡一语,又朝外吩咐,“来人,把小魏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