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恰在此时停下,外边车夫叫道:“二位,明王殿到了。”
林良忙掀帘跳下马车,半刻都不想在她旁边多呆。
霍锦骁满头雾水下来,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嫌弃。
她有那么面目可憎么?
————
流音榭里,祁望已被包围。
海上宴饮并无男女忌讳,多的是人携带家眷或外室过来,今日也不例外。以祁望如今实力,东海上多的是人想与他结秦晋之好,别说是挑一个,他今天就算把站在眼前的三个姑娘都要了,也没人会说什么。
几位纲首乐呵呵在旁说着恭维的话,又将自家姑娘夸到天上,只盼祁望能点头。那三个少女含羞带怯站着,只敢偷偷瞧他一两眼,凭心而论祁望虽说年长些,可人品样貌摆在那里,在整个东海都是姣姣者,与其被家里人随便许给哪个纨绔子弟亦或糟老头子以作联姻之棋,她们自然更愿意嫁给祁望。
“怎么?没有满意的?”顾二听祁望又在不着痕迹的打太极,要将人全都推走,便出声道。
“哪里的话,几位姑娘花容月貌,是祁望配不上才是。只是我漂泊惯了,娶来只会委屈她们,顾二就别闹我了,也放她们自寻好姻缘,岂不更好?”祁望拱手致歉推拒,往后退了半步。
顾二目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挥挥手,那几人只得满脸失望地退下。
“祁兄这话小弟可不爱听,能嫁祁兄这样的人才,是她们的福气,何来委屈之说。你莫推让,三爷对你甚是关心,今年我可是在三爷面前立了军令状,非要将你这亲事给办妥了,你可别害我受罚,也辜负三爷一番美意。”他拍上祁望肩膀,将三爷抬了出来。
祁望听他话中带上几分威胁,心知此事必是三爷授意,今日若不给个答复,日后在东海恐难行事,心里便斟酌开来。
“我知道了,你定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怪我!没给你物色个绝色美人,你等着,有一个人定入你法眼!”顾二说话间举起杯指着不远处进来的人道,“这人你也认识,三爷的义女,咱东海第一美人,沙慕青沙姑娘,如何?配得上你了吧。”
门口处沙剑飞父女踱进庭中,沙慕青仍是蒙着面纱,只留明眸,反更叫人心猿意马。沙剑飞带着沙慕青左右寒暄,一边与众人招呼,一边往他们这桌行来。
“小弟这次特意安排你们同席,你要多照顾照顾她,她可是我们三爷最心疼的义女。三爷说了,若是祁兄满意,他亲自替你们做媒,如何?这样的殊荣可是东海头一份!”顾二“哈哈”大笑,话里已有强卖强买的味道。
祁望沉吟片刻正要说话,主桌的梁俊毅忽走来向顾二抱拳见礼。
“这位可是顾家二公子?”
“在下正是,阁下是……梁二公子?”顾二有些惊讶。
“正是。在下久仰顾二公子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梁俊毅热情道。
祁望见顾二被梁俊毅缠住,抬头望向主桌,曲梦枝朝他悄悄举杯,他心中了然,趁着沙剑飞父女到达前闪身而离。尚未正式开席,他还是先躲躲吧。
————
霍锦骁在明王殿的仪门前下了车,林良还是不太理她,她无可奈何,时辰已晚,她也顾不上这些,只将腰牌递给守门将领。守门将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数番,方放他二人进去。
一进门,就有身着碧青宫裙的丫鬟上前领路,霍锦骁跟着才走出几步,前头奉祁望之命正在此等候他们的小满就上前来。
“你……”小满并没认出霍锦骁,他只是看到了林良,据此推测罢了。
一见霍锦骁,他也是满脸惊愕。
虽说知道她是女子,可他却没料想连容貌都变了。
“小满哥,我是景骁。祁爷呢?”霍锦骁已懒得解释,只淡道。
“祁爷已经在里面等了许久,你快随我来。”小满虽还惊讶,却没忘正事。
“劳烦小满哥了。”霍锦骁略颌首,并未像女人那般欠身屈膝,行为举止仍带着男儿气。
小满也不知该说什么,只与林良对望一眼,便带她往流音榭快步走去。
————
流音榭椅着流音池,流音池旁边有个小院,种满花草树木,如今正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庭中金桂随风送香入鼻,池中明月倒悬,倒是个幽静雅致的去处。
这地方人少,祁望总算透口气。
“祁爷,我家二公子素喜结识年岁相仿的英雄,适才他可有打扰到你与顾二爷?”曲梦枝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转头,瞧见身后婷婷袅袅的女人。
她虽已为人妇,可巴掌大的脸庞依旧有少女气息,月色里尤带几分娇怯,仿似多年以前在船头的惊鸿一瞥,她着一袭天青色的袄裙,像海里抽生的青莲。
“二公子来得正是时候,解了在下之围。”祁望拱手道,“可是夫人授意?连着今日的提醒,夫人帮我两次了,多谢。”
“我不记得什么提醒。”曲梦枝摇摇头,与他隔着两步之遥说话。
“在下记得便好。”祁望回道。
曲梦枝目光落在他平静眉宇间,半晌才道:“你这人,还和从前一样,总爱记着这些事。这么多年过去,你身边怎还空着位?为何不娶妻?”
“照顾不过来,无谓拖累别人。”祁望回头又望池面月色。
月光清浅,被风吹碎。
“是顾不过来,还是不愿娶?可是因为当年承诺?”曲梦枝又幽然道,“上次你同我说过去的事过去便罢了,那你又何必执拗于旧日承诺?你我之间的婚约,早已烟消云散,你给我父亲的承诺,也无需再记。”
她不曾忘记,他在她父亲面前许过承诺,要护她一生周全。他说这话时,信誓旦旦,当年眉目犹在眼前,可一转眼却家破人亡两厢流离,少时承诺已失重量。
“我不娶妻与此无关,你不要多想。”祁望不再回头。
“是吗?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曲梦枝叹了半声,不以为意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要成家,找个温柔可心的就娶了吧,总这么孤家寡人,万事都没人知个冷暖,你自己不替自己着想,旁人看着却都心疼。”
“多谢夫人好意,在下心领。只是在下私事,就不劳夫人挂心。”祁望冷道。
曲梦枝知道他听不进去,便收声不劝。
园外小道上传来人声,顾二与沙剑飞带着沙慕青寻到这里来。
“我说他人去了哪里?原来是躲到这儿来寻自在了,叫我一通好找!”顾二见祁望站在池边,身边不远处站着曲梦枝,便又道,“曲夫人也在这里呢?”
“是啊。席上都是爷们儿,妾身一介女流,怕闹,便到这里寻清静,正遇上祁爷,就聊了两句。”曲梦枝转身笑道,又是八面玲珑的模样。
“曲夫人在这刚好,你能说会道,又是个妇道人家,快替我劝劝他。”顾二指着祁望道,“这榆木脑袋,故意躲着人吧?这么好的姻缘摆在面前,你推什么?”
“顾二爷。”沙慕青觉得顾二话说得太露骨,不由嗔了句。
曲梦枝上前,执起沙慕青的手细细打量,赞道:“原来这位就是沙姑娘,妾身早就听过东海第一美之名,不想今日有幸得见,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祁爷,你的艳福不浅哪。”
祁望闻言眉头紧蹙。
“曲夫人……”沙慕青脸颊飞红,将手抽回,躲到沙剑飞身后,只道,“爹,你看他们总是取笑我。”
“哈哈哈,你是东海的女人,我沙剑飞的女儿,别像外头那些束手束脚的小姑娘一样。不是你说想与祁爷观星听琴的嘛,爹和顾二爷这不正成全你,快些出来见过祁爷。”沙剑飞仰天长笑。
沙慕青这才又上前,朝祁望盈盈一礼,起身时竟将面纱缓缓摘下,嘴里道:“祁爷。”
只见那轻纱之下不管是鼻是唇还是下巴,都占了个“巧”字,秀气小巧,唇色含朱,嘴角一勾梨涡深深,颦笑间皆是动人风情,身段曼妙,确是世间难得的美人。
“果然貌美,不愧是我东海第一美。”顾二眯了眯眼,露出几丝垂涎,很快收敛。
“沙姑娘。”祁望只得回礼。
“祁兄,如此美色,你别告诉我你还不满意?三爷可等着替你做媒,我也等着喝这杯喜酒,你可别叫大伙儿失望!”顾二走到祁望身边,按着他的肩头道。
“顾二爷。”沙慕青闻言轻蹙眉头,开口道,“小女今夜只想邀祁爷宴后上飞仙山观星赏月,听琴品茗,并无他意。”
“呵……呵呵……是我说错话了,该打。这些事等明日再说,祁爷,今夜良宵,你可莫负沙姑娘美意。”顾二忙自打嘴巴两下,道。
祁望推无可推。
沙慕青见他沉默,又主动道:“去年我在大宴上抚琴一曲,只有祁爷听出琴音,可见祁爷是个难得的知琴人,那时我便想邀祁爷听琴,只可惜祁爷贵人事忙,小女也不敢多扰,今日有幸再见,不知祁爷可否赏脸随小女上飞仙山?”
话已说到这般地步,旁边又有顾二与沙剑飞虎视眈眈,便没有青姑娘,也还会有红姑娘蓝姑娘,祁望懒得再费唇舌,正要点头,忽闻卵石道上传来清脆声音。
“恐怕姑娘要失望了,祁爷可没功夫上飞仙山,因为今晚……他是我的人!”
诸人皆惊,尽数望去。
月色之下,白衣红裳的少女俏然而立,肤白胜雪,容色无双。
祁望看见来人,震愕非常。
作者有话要说: 前几章的随机红包就不一一回头发了,改成本章下面24小时内的评论全部发红包,也算庆祝我家小梨儿恢复女装!
☆、牵手
流音池畔瞬间寂静, 无人开口, 五人十目皆将目光粘在来人身上。霜月银冷,宴烛金暖, 堂间觥筹交错,庭外清池秋露,她恰站在沉静与喧嚣的分界线上, 既压得住喧嚣, 又拔得开沉寂,就像昨日雨后跨越天海的虹。
这个人,祁望若是见过, 绝不会忘,然而他很陌生,唯一熟悉的只有她身上的衣裳。
他亲自买下赠予霍锦骁的第一件礼物。
他的愕然,也不知是因为她的模样, 还是因为她的语出惊人。
那话说得太露骨也太大胆,只是不知为何,配上她张扬的眸与娇艳的笑, 又显得顺理成章。她的话,就像她的美, 张扬霸道,逼人而来, 不留半寸逃避余地。
“咳!”林良原与小满站她身后,冷不丁听到那话猛地呛嗽起来,咳得眼泪都要冒出, 余光瞥见小满,小满也已呆滞,满目疑问。
这两人啥时候一起的?
一阵咳嗽将在场的五人惊醒。沙慕青的脸色顿时发白,转头又瞧见沙剑飞半张着嘴盯着来人的急色样又更气恼,便暗暗撞了亲爹一肘子,沙剑飞回神弄明白怎么一回事,当即沉了脸,目光却不离半分。
顾二倒是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她来,眼中探究犹带惊艳。
曲梦枝眉头微拢,她只看着祁望。
“你……”祁望眼里愕然与迷惑很快消散,目光极为复杂。
霍锦骁回头瞪了大良一眼,转而扬起笑缓步走至祁望身边。
笑出的酒窝醉人。
“祁爷。”她唤了他一声,声音就响在他耳边。
祁望被她明亮眼眸看得胸中一滞,又想起她刚说的话,老脸竟然发烫,很快将眼转走。
“祁兄,这位姑娘是?”顾二见两人眉来眼去,蹙眉问道。
“在下,燕蛟景骁,见过顾二爷、沙爷、沙姑娘、曲夫人,幸会。”霍锦骁朝四人逐一拱手,坦然而笑,丝毫不见闺阁忸怩。
此语一出,四人又现愕然。
“景骁……可我与景爷中午才见……”曲梦枝更是诧异非常,他们中午才见过的。
“夫人中午见的人就是在下。”霍锦骁浅笑。
“燕蛟景骁怎么是个女人?”沙剑飞粗声嚷道。
“祁爷,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要知道,近日整个东海都在传金蟒之事,帛书传到三爷手中,他也对燕蛟岛的景兄弟甚是兴趣,本想在后日大宴之上引荐给诸位英雄,如今为何成了女人?”顾二只问祁望。
祁望见他眼中有奇无惊,心中更确定三爷早已知道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