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想来陛下半生峥嵘,平定韦后、太平公主之乱,亲手开创一代盛世,堪称一代明君,年纪大了却没个可心的枕边人,也是凄惶。
    自从他上次在骊山温泉宫偶然碰到了寿王妃杨氏,便一见倾心,再难忘怀。只是碍于人伦,陛下难以宣之于口,每每长吁短叹,怅然不已。还是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察言观色,出了这个主意。
    若是寿王真的离不了杨氏,只要到陛下面前陈词一番,陛下的心思也就歇了。若是他们的感情并非那么情深意笃,陛下再赐给寿王高家贵女,以作补偿,陛下对杨氏的这番情意也非不能周全。
    李家的传统就是想要什么就勇敢地争取。可是看这位寿王的作为,对陛下的赏赐不推不拒,对旨意也不表达出任何的不乐意,期期艾艾地,就是拉着杨氏的手不松开,高力士都要替他着急了。
    这么没有血性的样子,还真不像李氏子孙,难怪陛下不喜欢他呢!
    高力士看寿王李瑁磨叽了半天,还是不松手也不说话,就上前催促道:“寿王,时辰已到,奴才必须要带王妃走了。”
    李瑁不敢在扯着杨玉环不松手,又有些不甘,眼睛又红了。
    高力士提点他道:“殿下,属老奴冒犯,寿王妃这样的人物,不是您能护得住的。此后还是忘掉的好,陛下不会薄待您的。”
    说罢就请杨玉环上轿,留下李瑁在原地呆还呆愣楞地站着。
    这轿子外边看着朴素无华,内里却是宽敞精致。铺着洁白的狐皮,案几上放着一个鎏金的手炉、一只玉壶、一只玉杯。
    玉环,也就是菡若,拿过手炉,暖乎乎的。摸了下玉壶,茶水还是烫的。也不知道耽搁了这么久,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抬轿的内侍技术很好,抬得稳稳当当的。玉环倒了一杯茶放在案几上,竟然没洒出一点来。可见这些人也是经过仔细甄选的。
    玉环喝了半壶茶的功夫,轿子就停下来了。外面传来高力士的声音:“请太真观主下轿,太真观到了。”
    玉环掀开轿帘,入目一座宫院,门口挂的匾额上书“太真观”四个字,笔力遒劲,大气磅礴。
    高力士上前讨好道:“这匾额乃陛下亲手所书,观内布置也蒙陛下亲自过问。观主尽可安心住下,若有任何不满意之处,尽可使人告诉老奴,老奴随时恭候差遣。”
    说罢拱手作揖,就退下了。
    玉环步入观里,见其布置与前世并无不同。
    主殿前堂布置为修道之所,供奉有太上老君的雕像。后殿即为她的生活区域。除了前堂外观内的布置与其他宫院并无二致,只是更显精致一些罢了。内有茶室、琴室、书房等,院中遍植碧树琼花,丝毫不比寿王府差。
    玉环的寝卧与她在杨家做女儿时的闺阁毫无二致,可见明皇是没少费心的,这大概也是他对她的暗示吧。从此以后,她就是自由的了,与寿王再无瓜葛。
    唐朝公主出家的比较多。虽然这时代女性的地位远远高于其他朝代,然而还是要受到封建礼教的影响。所以公主们如果想要逃避一些难以接受的事情,就会选择出家修道。
    太平公主就曾以为外祖母祈福的名义逃避过吐蕃的和亲,玉真公主也曾为了逃避政治倾轧出家自保。
    公主出家之后并不需要落发,而且可以还俗。不但不会失去自由,反而能够抛却原本的身份,以化外之身四处走动,结交名士。其实还更自在些。
    杨玉环不掺和政治,也没有结交名人雅士的爱好。既然是为明皇已故的生母窦太后修道祈福,她前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道观里呆着,只偶尔被明皇唤出去走动下。过得非常清净。
    菡若的想法也很简单。既来之,则安之。
    前世的杨玉环对唐明皇是有很深的感情的,甚至比对李瑁的感情还要深得多。菡若既然代替杨玉环活着,只要改变她的结局就可以了,其他方面还是应该遵从她原本的人生轨迹。换个角度说,即便她想逃,也是逃不掉的。
    唐明皇付出了足够的耐心,直到五年后才让杨玉环下定决心跟他在一起。五年的时间,足以冷却一段旧的感情,燃起一段新的感情。
    虽然改嫁给公爹这件事让菡若这个经历过现代生活的人感觉上还有些膈应,但是她重生来后就与李瑁分开了,并未做过真的夫妻,也没人拿这件事当敢着她的面说。所以她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顺其自然就好了。
    菡若,也就是杨玉环在太真观里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大部分时间修道弹琴看看书,再赏个花喂个鸟什么的,也没人约束她,过得悠哉游哉。偶尔被唐明皇叫过去看看歌舞,评论一下,与众人饮宴一番,倒也其乐融融。
    唐明皇虽然心里惦记着杨玉环,但他可不是急不可耐的人。为了收获一份满意的感情,必须要细水长流地磨,磨到对方把自己放到心里了为止。
    反正后宫就他一个男人,也没其他人能入她的眼。太真观里的侍从都是他安排过去的,她有啥事都会报与自己知道。平时有啥好东西都先往太真观里送。三不五时地叫她出来与大家一起玩一下。慢慢来嘛!不急。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平静地度过。
    然而唐明皇和杨玉环(也就是菡若)耐得住,有人却耐不住了。
    明皇后宫中妃嫔众多,虽然没有像武惠妃当年那样宠眷盛隆的,但也有几个时常承泽雨露,自认为受宠的。
    现在宫中突然来了个颇受重视的女道士,皇上把好东西都紧着往她的太真观送,未免有些不服气。虽然不知道她的来路,都暗暗把她视作了对手。
    这天是仲秋节,也就是后世的中秋节。唐明皇召集众妃饮宴赏月,也叫上了杨玉环。
    明皇在自己的左下首第一个位置设了案几,给玉环用。其他妃嫔见她这么靠近明皇,心中都有些不满。
    大家饮宴正酣的时候,梅妃突然袅娜上前,向唐明皇禀道:“陛下,如此月圆佳节,仅仅饮宴岂能尽兴?臣妾愿舞一曲惊鸿,以为陛下助兴!?
    “爱妃的舞姿,曼妙精绝。难得爱妃有兴致,我们就过过眼瘾吧!”唐明皇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就应允了。
    “臣妾领旨!臣妾听闻太真观主多才多艺,这舞曲的旋律和舞姿皆为本宫自创,到时候还请观主指点一二。”
    梅妃转向了旁边的杨玉环。她看这个太真道人不顺眼很久了。
    说是个道人,怎么偏跑到后宫中来出家?还让皇上赐给你那么多好东西。今天且让你看看本宫的本事,若以后歇了不该有的心思便好,若还怀有非分之想,就别怪本宫不给你脸面了。
    杨玉环冰雪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梅妃话中的挑衅之意?但她自小是被千娇万宠养大的,才艺高绝,何曾输人一头过?
    菡若当即便像前世杨玉环那样子,点了点头,道:“好说!好说!若你跳得能过眼,我自然会指点你一二。”
    梅妃当即气的脸色铁青。这后宫中谁不知道她的惊鸿舞乃是一绝,且不说皇上,就是看过的朝臣、名仕都赞不绝口。现在被一个无名后辈来说“指点”,心里哪能不气?
    旁边另一个妃子看到这一幕,也过来帮腔道:“姐姐莫要生气!太真观主乃化外之人,不理解舞蹈精妙也是可以理解的。您的惊鸿舞陛下都赞不绝口,岂是寻常人就能指点的?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表面上是劝解梅妃,话里话外却在讽刺杨玉环是一俗人,不懂舞蹈。
    菡若,也就是玉环,哪是忍气吞声的脾气,当即反驳道:“舞艺好不好,不是说出来的,是跳出来的。本观主也期待梅妃能让我眼前一亮呢!”
    梅妃气闷,这话说得好像自己跳得不好,只会说似的。不理杨玉环了,转身向唐明皇道:“陛下,臣妾这就去准备了。”然后退下。
    明皇正把杨玉环当手心里的宝,怎会让她受委屈?这一会没说话,只是想探探她的脾气罢了。看着她跟其他人斗嘴,像个小辣椒一样,活力十足、充满朝气的样子,挺有意思的。
    第18章 杨玉环之妃子无恨(三)
    少顷,丝竹管乐声响起。
    梅妃身穿水绿色长裙,身披洁白的云纱,衣裙上绣有金色流纹,高簪云鬓,轻舒广袖,翩翩旋转,如轻沙漫雪,流纹散成点点金光。莲步轻抬,青罗飞起,如鸿雁欲展翅高扬;水袖回转,绿腰轻动,如青鸟在空中旋舞。
    一曲舞毕,四座皆赞。
    明皇忍不住拍掌叫好。每次看梅妃作惊鸿舞,都忍不住感叹舞姿之精妙。拿起手边的玉如意,递给梅妃道:“爱妃辛苦了,赏!”
    梅妃接过如意,得意的眼神瞥向杨玉环,“太真观主不是说要指点本宫一二的吗?还请不吝赐教。”
    “梅妃舞得确实不错,用舞蹈表现鸿雁在空中翩翩起舞的情态,舞姿轻盈、飘逸、柔美,舞得极为神似。而且看梅妃的舞姿,若非从小练起,很难有这个功力。”玉环赞道。
    “那就是没有什么可指点的喽?”梅妃不屑的眼神一瞥。
    “就是!之前说的好听,假装一副高人的样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旁边有人帮腔道。
    “本观主还没说完呢。”玉环淡定地开口道:“舞是好舞,可惜乐器用错了。为什么要用箜篌呢?箜篌弦柱虽多,比较能体现技艺,但这首舞曲清越高扬,用笛更为合适些,用箜篌反倒显得故为造作了。”
    “惊鸿舞曲调回旋婉转,用箜篌才能体现其精妙。笛音高亢单调,怎能尽显其意蕴?这个问题本宫创作的时候就考虑过了。”
    梅妃本来就很自傲,自绝无人能比得上自己的才艺,现在听杨玉环一开口,直接就笑了。
    “太真观主若是不了解舞艺,直说就是,何必在这里信口开河,贻笑大方?”
    “惊鸿舞虽精妙,但用笛音足以表达。觉得不能表达的,大概就是技艺不精了。”玉环寸步不让。
    “既然观主说本宫技艺不精,本宫也无言以对。不如请观主演奏一曲如何?”
    梅妃气急。她在后宫一向自诩才艺高绝,今天竟然被说“技艺不精”,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观主没有批评你的意思,梅妃何必自卑?既然梅妃想听,本观主就奏一曲又何妨?”
    玉环有心想教训梅妃一下,让她不要没事来招惹自己,就如前世一般展露一下才华,“陛下,请借一支玉笛来用。”
    “好,没问题!”明皇赶紧冲高力士说道:“去,把我那支浮龙绘凤的碧玉笛拿来给太真。”
    梅妃在旁边听得不太高兴。
    那支笛子是用上好的蓝田玉经由最好的工匠雕刻,取“龙凤和鸣”之意,是武惠妃在时番邦进贡的一件礼物,讨好帝妃二人。武惠妃过世后明皇时常睹物思人,就没让别人碰过。
    现在拿出来给杨太真使用,明皇的心思昭然若揭啊!梅妃心里酸酸的,涌起浓浓的不甘来。可是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有暗自咬牙。
    这段事情高力士自然是清楚的,可是他对皇上的心思早就清楚,也就不迟疑,一会儿就拿了来。
    玉环接过碧玉笛,放在口边,朱唇轻启,宛转悠扬的乐声响起,正是方才演奏过的惊鸿舞曲。
    笛声清越,时儿音调高亢直冲九霄,时而婉转低回如轻涛拍岸,音色起伏,让人宛如看见一直鸿雁在蓝天碧海间自由翱翔,翩然起舞。
    一曲罢,四周静然无声,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明皇专门派人打探过杨玉环的背景,素知她才艺绝不在梅妃之下,却没想到仅只听过一遍惊鸿曲,她就把旋律记得丝毫不差,还用笛音演奏出来,把众人代入如此佳境。
    如此聪慧伶俐,实在让后宫中的其他妃嫔望尘莫及啊!
    明皇一时高兴,赞扬道:“太真真是才艺高绝,常人难以匹敌。这支碧玉笛也只有太真能演奏得如此精妙了,放到他人手里未免有些浪费,不如就送给你吧!”
    玉环素爱音律,一用即知此笛是件好东西,也不推辞,就收下了。
    旁边梅妃还是有些不甘心,噘着嘴道:“太真观主精通音律,本宫望尘莫及。想必舞艺也能技压群芳,不如趁着这花好月圆,让陛下和众姐妹见识见识?”
    杨太真精通音律,总不至于跳舞也比自己好吧?梅妃这样想着,意图扳回一局。
    “好了好了,太真乃是清修之人,奏笛乃是雅事,跳舞就不妥了。爱妃休得胡闹,快快退下。”
    明皇可不愿意真的把玉环惹恼了,赶紧喝止梅妃。
    清修之人,你还一口一个“太真”的,叫的那么亲热!梅妃心中腹诽,也不敢说出来,值得讪讪地退下了。
    此次饮宴,明皇和玉环两人都很高兴,一个为听到佳人奏曲,一个为得了件宝物。
    只有众妃闷闷不乐的。先不说这个杨太真才艺超绝,她们着实比不上。就说那支碧玉笛,以前多少姐妹想要皇上都不愿意给,却赠给了她。这下大家都知道皇上的心意了,能高兴才怪。
    梅妃更是感到了深深地危机感。今天之前她们还只是隐隐猜测,现在全都明白了,这个杨太真妥妥地就是她们的情敌啊!
    就算梅妃素来孤傲自赏,也觉得这个杨太真是个劲敌。
    虽然她常日修道,只着素装,不施脂粉,不簪珠饰,但她花容月貌,绝色倾城,难以掩饰。若真的妆扮起来,自己未必比得过她。
    一定要想办法把她除掉。梅妃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仲秋过后,天气日渐寒凉。
    番邦进上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明皇把其中的一条银狐皮、一条火狐皮做了大氅给太真观送了来。
    银狐、火狐保暖最好,皮色光亮柔滑,殊为难得,不是年年都能有的,何况是这么完整的整张皮子。
    想着以玉环的样貌,用哪个都是很相称的。
    玉环收到衣服,把银狐大氅留下,把火狐大氅给高力士带了回去。说是出家之人,装扮不宜太过鲜艳。
    这火狐大氅又被梅妃看到,就向明皇要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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