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珊对于要不要去秋猕很无所谓,如今朝政平稳,四海也算升平,国库相对充实,有时间也有金钱供他到处走一走,一来视察各地民生,二来也看一看自己治下的大好河山。所以,当贾赦兴致勃勃提出秋猕的时候,宁珊不置可否,直接放到朝会上供大家讨论。
后宫也在热议,璎华几次出巡都没赶上,这个机会便很不该错过。但是儿女又都小,儿子也就罢了,好歹结实的很,小女儿却是三灾八难的,在宫里精心养着尚且不及,哪里敢带出去?虽有两位嬷嬷自告奋勇,璎华也不敢自行下结论,便说要等宁珊回来一道商量。
黎可明出京以后,黛玉眼见着活泛了许多,又因她已指婚,约束比闺阁时期少了一些,反倒能玩儿更痛快。
迎春也想去,这一回云海要练兵,自然不能随行出巡,她也就放得开去玩儿了,只是她要考虑宫务这一块,黛玉是摆明了要当甩手掌柜,无忧无虑的享受嫁为人妇前最后的悠闲时光,说什么也不肯接手。而原本还能帮扶皇嫂的薛家姐妹也走了,虽然邢夫人自愿留守,她也不敢全交给邢夫人去管。
上次秋猕,因为贾敬差点儿把自己作死,惜春没去成,这次第一个举手嚷着要去。众人都无异议,反正就算她不去,也帮不了宫务,只是她这一走,贾敬也借口女儿都不在宫中了他再住下去不合适,也要回观里去。贾赦却不知为何,横拦竖挡着不让,两人一言不合再度大打出手,其结果就是短时间内都不能见人了。
邢夫人纯粹是被上次出巡遭遇世仇偷袭给吓破胆了,只觉得哪里都不如皇城安全,因此是不去的,贾琏和凤姐儿两人总算振作了几分,好歹看着不那么让人发愁了,但身体和心灵一样脆弱,也都需要留京静养,同时,如果宁珊和贾赦都出去了,他这个皇弟好歹还得顶上监国亲王的帽子当摆设呢。
出于奖励和安慰的双重考虑,贾琏被晋升为亲王,虽然不是铁帽子,但也是世袭三代始降。然而贾琏来朝上接旨时那副比没了亲爹还悲痛欲绝、比死了儿子更死气沉沉的表现让所有人都把贺词咽回了嗓子眼儿里,活活堵的好几位心直口快之辈胸闷气短,不得不往太医院去拿几服药回家下饭。
宁珊见物质奖励不奏效,便想从精神角度予以鼓励,医正忙的死去活来,终于把贾宝玉恢复到可供观赏的程度,然而这家伙也不知道是真的大彻大悟了还是打定主意仇视到底了,不管见了谁,不流鼻涕改冷笑了,还是那种漠视一切的、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的冷酷到底。贾琏去看了一回,回家躺了三天,宁珊便再也不叫他去掖庭了。
凤姐儿反而比贾琏振作的更快,不能生育将她素日的飞扬跋扈打击了个七七八八,现在的凤姐儿很有些真正的怜贫惜贱、慈老爱幼的范儿了,对女儿巧姐儿也更加上心,甚至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派人往原乡给贾环送了几回衣食衾褥。
贾环跟着刘姥姥养猪,日日干劲十足,过去他的学问堪称全家最差的,地位也卑微到了泥里,连下人都瞧不起。如今在乡下,却因为能读会写,又是朝廷指派过来的御用猪倌,简直备受尊敬,小日子过的很是风生水起。
贾环虽然有着贾家出身的诸多毛病,但是孝顺这一点却也一脉相承了下来,当然,贾家男人都是只孝娘不敬爹的,贾环也一样,他素来有小聪明,打听到贾家如今越发入不敷出以后,托刘姥姥帮他买下了赵姨娘,领到乡下照顾。
赵姨娘在贾家被折磨的九死一生,刘姥姥去买人的时候不说气息奄奄也相去不远了,待得见了儿子,大哭一场昏厥过去,着实养了好些日子才有点儿人模样。只是她一好转,又想起活在贾母掌握之中,终日战战兢兢的女儿,便命令贾环设法把探春也解救出来。
贾环有些不愿意,他对探春的感情都不如跟那个木讷寡言的二姐迎春好,起码迎春不欺负他,偶尔见了他还会给个笑脸,但探春见到他,从来都是横眉立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贾环可不是圣人,探春遭难,他不幸灾乐祸就是厚道的了,哪里还愿意援手?更何况,探春也被打入贱籍,卖身契被贾母捏的死紧。贾母一心指望用探春翻身,怎么肯轻易卖掉?非要去买下探春,不知道得花多少银子呢。
别说贾环没有这笔钱,就算有,他现在也不想掏,赵姨娘想摆亲娘架子,可贾环也不是吃素的,几句话顶回去,又摔锅撂盆表达了一通不满,赵姨娘只得偃旗息鼓。她如今只能指望儿子了,怎么敢真的惹他翻脸,何况女儿和儿子比起来,也总还是儿子更重要一些,更别提贾环特特点出的,他们母子俩从来没得过探春的好脸儿,想到怒火飙升之处,也就不那么坚持了。
贾环的现状只有贾琏和凤姐儿从贾赦那里听说了,贾母等人至今仍不知晓,只道他是在外丢了,除了抱怨没有个男子帮忙外头的事情,便不再关心他的死活。探春倒是哭了几场,然而随着生活越发艰难,自己的处境越发惊险,也就顾不得哀痛了。
不愿意被贾母买给某个有钱但可能极度不堪之人的探春咬牙定计,为了能见到迎春、黛玉、惜春,只有拦御驾这条出路。
第263章 预想之外
朝上朝下热议几日的结果是, 这次出巡往西走,宁珊想去视察一下经常干旱缺水的西部城镇, 同时还想跟几朝前曾跟中土有过友好往来,却在前朝彻底断绝了的西域小国恢复邦交。
汉代开辟的丝绸之路一直都是陆地通商的交通要道,前几超也都一直保持着和谐关系, 可是前朝□□起兵的时候曾邀西域小国一起推翻当时的统治,却被拒绝了,随后前朝□□夺得天下, 立刻挥师西下,报复了被拒之仇。从那之后, 西边的商路就断了, 若非如此, 马匪也不会兴盛。要知道,这些马匪的前身可是护送商队的马帮,被切断了正大光明的经济来源才走上贼路的。
虽然已经把黎可明派去镇压兼剿灭马匪, 但西域的商业前景和巨大利润宁珊也不想放弃, 在他的设想中, 黎可明拔除了马匪的威胁之后,就设法再沟通西域诸国恢复通商, 只不过这一次由朝廷派兵保护往来交易, 既能增加税收,又能拉动西域农业、畜牧业、商业乃至往来交通业, 促使西部地区摆脱荒凉穷困。
翻看前面几朝的史书, 西域最繁华的时候曾经有三十六个国度, 虽然都不大,但都很富有。由于从前朝开始再也没有往来,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局面不得而知。朝上为了这一点很是争执了一番,文臣们都不建议陛下往一无所知的地方去以身犯险,而武将们则盲目崇拜陛下的勇武过人和用兵如神。
最后武将们略胜一筹,毕竟黎将军也率兵前往了,就算真的可能开战,那也不过是来给“战神”送菜。但是许多上了些年纪的文臣还是辞谢了随驾的荣耀,武将们则当仁不让,各个踊跃报名。
前朝的随行名额自有宁珊来决断,后宫那边就由迎春和贾赦商量着来了。
本来积极参与的黛玉一听说要去的正是黎可明才开拔的西边,顿时纠结了。
迎春一面笑她,一面忽悠她答应留守,这样自己也好走的放心。
璎华最终还是心疼女儿的心占了上风,表示不去了。她既然不去,华嬷嬷自然也是不去的,同时她还力邀岳嬷嬷也留宫帮忙。
惜春则兴致勃勃,已经开始指挥入画收拾打包,错过了上次出巡的入画也是满心憧憬的,贾蔷从宫外带信,告诉她已经将他哥哥消去奴籍、放为良民更让她没了唯一一丝后顾之忧,从此越发尽心尽力、全心全意的服侍惜春。
邢夫人头摇成拨浪鼓的表示拒绝出巡,贾赦则担心自己前脚走了贾敬后脚就要跑,外加西部给他的印象无非艰难困苦,遍地黄沙,食物粗糙,水少的吃喝都不一定够,洗澡简直就是妄想,无数的劣势之中唯一的动力就是——如果不跟大儿子一道,他就得顶上“摄政太上皇”的大帽子了。
贾琏已经被钦点为摄政王,每三日代为召开内阁小会整理朝务,如有阁老亦不能决之事,六百里加急送交宁珊。贾琏惶恐表示自己不能胜任,不过阁老们纷纷安慰他“您只有做好摆设就好,其他事情有他们呢”,三公三师也被邀请旁听内阁朝会,他们的意见也将被用作重要参考。这就更加稳妥了,外加朝野上下均对贾琏表达出了“其实我们谁都不准备指望您”的善意,贾琏只好蔫耷耷坐上了放在龙案之下的那把太师椅。
得到了彻底解放的贾小琮则欢脱的像只兔子,四处蹦跶着表达对于摆脱了三师盯人的喜悦,然而只乐呵了一天,上书房的小太监就一脸同情的给三王爷抬来了半人高的书卷,无限怜悯的告诉他,太傅老爷子吩咐了,三王爷随驾也得做功课,而且圣驾一回京,他们就要来检查的。贾琮哭唧唧,晚饭都没怎么吃就倒头大睡,在美梦中寻找安慰。
迎春和黛玉又扯了好几日,最终羞怯占据上风的黛玉选择留下,迎春愉快的上交了全部宫务,又让岳嬷嬷把凤印送到凤仪宫,无事一身轻的回宫准备行李去了。
出巡当日,迎春、惜春、贾琮都早早起来做好准备,却迟迟等不到贾赦,直到宁珊跟璎华都告别完毕,准备出宫去跟随驾的大臣们汇合了,贾赦才急匆匆催着龙辇赶到。迎春等虽然好奇,但出行在即,也不方便问,只行礼请安完毕,就各自回车里坐着去了。
御驾出了宫,朱雀大街两侧早已洒扫干净,拉上帷幕,虽然没有明确宣布皇帝出京巡边的消息,但头脑灵活的京中百姓仍然从御驾的规模上判断出了主要信息,纷纷跪在两边围观,期望偶有幸运,能一堵天颜。
探春就混在这些人当中,这一次洒扫京中街道都是往西城门去的,探春早几日就观察好了路线,选好了拦驾的最佳场所。不能太拥挤,不然她可能根本挤不出人群,只能错失良机。但也不能太偏僻,万一没人看着,迎春等人不想认她可怎么办?若是不能搭上贵人的线,她还得回那个地方去受折磨,万一再让贾母和大嫂李纨知道她曾有过的举动,只怕连现在的日子都没得过了。
御驾出行当日,探春早早起床,简单梳洗一下便去厨下烧饭。这活儿原本是赵姨娘在做的,可是前段时间,家里揭不开锅,贾母便把赵姨娘卖给一户外地行商家的老太太做仆妇了。李纨手握自己的嫁妆,一面哭穷,不肯时常拿出钱来,一面借着这份财力支持维持着自己和儿子贾兰的主子地位。于是,探春别无选择的只能接替下赵姨娘过去的工作。这让她越发坚定了逃离那里的念头,不止是为了不被贾母贱卖掉自己的人生,更因为她再也受不了这般贫贱屈辱的生活了。
打定了主意要逃出生天的探春拿出最后一丝忍耐,伺候贾母洗漱用膳,无一处不妥帖,又满面笑容的问候了李纨和贾兰,努力让一切都显得和往常一样,接着,借口家中以无余粮,要往早市去买菜,从铁公鸡般的李纨手里扣出十几个铜板,回屋去将早已准备好的自己最干净、补丁最少的一身衣服鞋袜塞在菜篮子里,压抑住澎湃的心潮,努力镇定着出门去了。
找到自己预定的地点很容易,而且时间充足,探春靠着女性特有的柔弱表现顺利从一众淳朴的大爷大叔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挤到了人群的最前头。而远处,明黄色的长队已经遥遥可见。
隐隐的细乐之声由远及近,一对对龙旌凤帷列队走过,后面跟着雉羽夔头,又有销金提炉焚着御香,跟着是一把曲柄九龙黄金伞,这是贾赦的,后面那顶明黄色的飞龙伞才是宁珊的。然而虽然贾赦的伞在前,但实际上他的金顶金黄绣龙版舆却位列宁珊龙辇的后方。
贾赦之后便是迎春,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之后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这些人虽然不跟着出城,但在城里这段路,必要的排场还是要跟上的。
探春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当迎春的凤舆缓缓近前,围观的百姓皆在路旁跪下俯首之际,探春猛地起身冲了上去。
长长的描龙绣凤队列突兀的停在了路中间,路边的百姓好奇心大盛,却都很有眼色的跪着没动,也没出声,少数胆子大的,悄悄抬起头来打量也做的相对隐蔽,被士兵捂着嘴压跪在路中间的探春满心惶惶——这和她预想的不同,百姓为何不曾鼓噪?侠士为何不高声维护庇佑?皇帝为何不派人来问她究竟——戏文里不是这样写的啊!
探春开始慌了。
因为是停在迎春的轿前,自有随侍的太监上前禀报,迎春从内微微掀起一点儿绣帘朝外看去,远远的只看出是个姑娘,却被押服着,低垂着头,根本看不清眉眼。迎春只扫了一扫便示意司琪去代问皇兄的处理方法。
宁珊在最前面,即使事情刚一发生就有人飞跑着去报告,等听完究竟也花了不少时间,宁珊蹙眉问道:“可有人知道拦驾之人是谁?”若是有冤情,非要告御状,那也应该来拦他。若不是想告御状,难道是来行刺?那也应该瞄准他,盯着一个公主做什么?要么简单点想,莫非此人只是没看准时机,或者扑错了地方?
放下轿帘,宁珊沉声吩咐道:“不可伤人,将她送去顺天府,着令府尹审讯,不管是何结论,第一时间汇报给朕。动作小一点儿,别惊吓到公主,也别让老百姓觉得皇家仗势欺人。”这是他登基以后遇到的第一例百姓检举告发,无论如何要处理得当,第一次,总是很重要的。
第264章 大闹圣驾
探春并不想被送去顺天府, 然而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被压着肩膀堵着嘴拖到路边的探春满眼凄惶的看着再度被抬起的轿子,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错过了,这一生都要活在地狱之中了。
队伍缓缓前行。
探春的目光呆滞, 始终直勾勾的看着前面。百姓伏地三呼万岁,精兵如云簇拥环绕, 金顶舆轿富丽堂皇, 还有轿中的那个人, 曾经默默无闻,那么不起眼的站在她的身后,她连和她多说几句话的心思都少有, 然而如今,那个人却是那么的高高在上, 她成了天之骄女, 自己和她这么接近又却那么遥远……
迎春、惜春、贾赦、宁珊……一个个身影交叉叠印, 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 探春浑身的血燥热起来, 耳中轰鸣着自己鲜血奔腾的声音……
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力量忽然涌入探春的身体, 一瞬间贯穿全身, 探春一口咬下,堵着她嘴的那只手剧烈抽搐, 伴随着一声惊叫, 突兀的缩了回去。
就在那一刹那, 探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喊,撞开身前拦着她的卫兵,跃众而出,没命的追向迎春那顶在阳光下散发柔和而高贵光芒的长公主凤驾。口中,是几近疯狂的嘶喊:“迎春,惜春,你们看一看啊,我是探春,是探春啊……”
探春这样一喊,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士兵们也被吓了一跳,竟没有在第一时间拦住她,而是给她冲出了三四步以后才如梦方醒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探春按在了地上。可是由于姿势不太好,一时制得住她的人,却捂不住她的嘴。
整个人扑在地上的探春艰难的抬起头,伸出手,挣扎着朝前爬行,口中仍旧拼了命的大喊:“迎春,惜春,你们看一看我,我是探春,你们停一停,看一看我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犹如滴入沸腾油锅里的水,场面整个炸开了。人们不由自主从地上爬起来,探着脖子,挤来挤去,要看热闹,官兵怒吼,拦着百姓,场面完全失控,一片混乱。
卫若梅飞马而至,不及下马就大吼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这是哪里来的疯子?还不赶紧给我拖下去!送到顺天府去!关进大牢里去!”
“是!”侍卫们大声应着,将探春从地上拖起来,就想拉走。
这时候,宁珊派过来传话的小太监终于挤了过来,也没看清是什么情况就急忙大声宣旨:“皇上口谕,不得伤人,将其送交顺天府尹审问,钦此。”
卫若梅一僵,滚下马鞍,推开一众侍卫扑上去查看探春的情况,老天爷啊,陛下亲口要求不得伤人,这该死的传旨太监怎么不早来一步?
抓着探春的侍卫也全吓得松开了手,探春立足不稳,又突然失去所有支撑,顿时扑倒在地,“砰”的一声,响亮的让围观的人都跟着全身一痛。
卫若梅差点儿哭出来,也扑倒在地,蹲着去戳探春:“你怎么样?你受伤了吗?还活着吗?”
探春强大的意志力让她在如此凄惨的情形下仍旧保持着足够的清醒,抬起满是伤痕的脸,不顾溢出鲜血的嘴角,探春伸出手,抓住卫若梅的衣角,虚弱却坚定的道:“这位军爷,请你告诉皇上,告诉太上皇,告诉长公主,我是探春,贾探春。”
贾探春三个字一出,卫若梅就定在原地了。作为两朝的京中勋贵,又是两代帝王信赖的御林军统领,他当然知道贾家和皇族间那堪称剪不断理还乱的、说不清是仇是怨还是亲的关系,他也知道两位公主加冕前的闺名乃是俗之又俗的从“春”,综合这些信息,这个自称贾探春的女人如果真的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贾探春的话……
这事儿可就麻烦大了。
卫若梅站起来,在手下围城的圈子里低声交待道:“我去回禀皇上,你们将她带下去,不可伤她,也不能叫她再乱说什么,就先……先送去我家,叫……叫太太照看她着些儿,等我的信儿。”
说罢,又对探春道:“贾姑娘,不管如何,你这样大闹出巡队伍,我们要给皇上公主们一个交待,要给京城百姓一个交待,你不能直接跟上队伍,请先去养伤,等皇上和公主们的旨意。”
探春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除了害怕卫若梅可能不提她转达,但再闹下去,真被当成乱党砍杀了岂不更冤?当下点点头,虚弱的请求道:“军爷,一切就都仰仗您了。”说完,被扶着退到路边,官兵们从百姓之中挡出一条路来,将探春带远了。
前面,队伍继续前行,就仿佛没有遇到过这次骚动一样。宁珊坐在龙辇中不住推测后面发生的事情的原因,贾赦却毫不在意,他对于身后的打斗争吵一点也不知道,队伍短暂的停止他也只随口问了裘世安一句,没得到回答也不以为意。他正兴高采烈的接受着群众的欢呼,心底涨满了欢欣和喜悦。即使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巡了,但是对于贾赦来说,这样的场面再多也不显腻。
迎春和惜春都安稳的坐在各自的轿子里,端庄,自若,对于几乎就在她们跟前上演的那一幕震撼表现的平静如常,后面隔得更远一些的贾小琮则压根儿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甚至没有感受到。
不过宫女们可远没有这样的镇定,又因为迎春、惜春一向驭下宽厚,一个个全小声嘀咕起来,胆子颇大的司琪还频频凑到床边,企图借着轿子摇摆而使绣帘飘起一丝细缝朝外看。可迎春的轿檐窗窗帘是上好的红色蝙蝠大团字暗纹绸缎,四角还坠着东珠串玉铃铛的押角,根本就不可能飘起来。有木香严肃的盯着,司琪也不敢伸手去掀帘子,只得讪讪的扭回头。
绣橘也好奇不已,问迎春道:“公主,您就不好奇?要不奴婢替您问一问外头随驾的公公?”
迎春低声道:“不许乱问,该咱们知道的,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咱们的。”
司琪大大咧咧道:“等人来传话多慢啊,咱们自己问么。诶呦~~”木樨在她腰间狠狠拧了一把,掐的司琪险些跳起来。
虽然司琪和绣橘是自小跟着迎春,又特意从贾家被带到宁家的,按理说应该更贴身,更有地位,也更得迎春信赖,然而事实却是,才跟着迎春没几年的木樨和木香远比她们有话语权,甚至在某些程度上,可以操控迎春的意志,影响她的决定,而迎春也明显表现的更加倚重和顺从她们。
司琪委屈的揉着腰,偷眼去看迎春,却见她微微阖着双眼,闭目养神似的,摆明了不会给自己撑腰,只得噘着嘴靠回软垫上生闷气去了。
她都偃旗息鼓了,绣橘自然更加安分守己。
惜春那里倒是热闹一些,入画虽然不如司琪胆子大,但在惜春面前也有几分脸面,更兼惜春自己也好奇不已,主仆俩倒是一人一句猜测的热火朝天,不过却都很规矩,既没有拉开帘子乱看,也没有问外面跟随的仆从。
是夜宿营,卫若梅才将探春的身份汇报给宁珊,又说自己已经命人将她送到自己家中,由母亲照顾兼看管,待查明身份再请宁珊决定如何处置,亦或安置。
宁珊淡然道:“有什么可处置的?又有什么值得安置的?就算她是真的贾探春,难道朕就必须收留照管她吗?查不查的,也没有多大必要,只要确定她不是乱党,心无匪意就放了吧,随她去哪里,不必问,也不用管。”
卫若梅愣了一下,随即低声应道:“是,末将明白了。”想一想,又道:“可要告诉太上皇陛下和长公主殿下?那女子……那贾探春要末将转告……”
宁珊不耐烦道:“你是不是太闲了,谁托你做点事儿都这么积极?如果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干脆回京去守宫门算了。”
卫若梅满头大汗,连道罪该万死,宁珊挥挥手,她便大气都不敢喘的弓着腰退走了。出了龙帐,卫若梅大步走回自己的帐篷,几个负责守夜的御林军围上来:“统领,今日那女子……”
卫若梅咬牙呸了一声:“别提这晦气事儿了,陛下也不爱听,你们都把嘴闭严了,谁再来问都说不知道。”这几个兄弟今日都跟着他亲耳听到贾探春自报家门,也追着他问过可是跟太上皇有亲的那个贾家的人,幸亏他还算口风紧,含含糊糊搪塞过去,没留下什么把柄。不过那个人也不用管了,先叫母亲看她几日,待查实了身份,她伤也好了,就赶出去。
身在神威子爵府的贾探春突然打了一个寒颤。
第265章 玉门关前
在卫若梅的传信还没有达到神威子爵府之前,这里是一个对探春来说, 相当温馨、亲切的地方。
现任神威子爵夫人是一个高贵而温婉的女子, 看到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探春, 她什么话都没问, 立刻拿出自己的衣裳,叫丫头们侍候探春梳洗更衣, 又忙而不乱的传来大夫, 给探春诊治。
一个时辰之后, 探春便已经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也重新梳妆过了,躺在一张舒适的雕花大床上, 由丫鬟们服侍着慢慢饮用刚熬好的汤药。她神情憔悴,面色惨白,看上去可怜兮兮的,但一双眼睛里,却闪着不易察觉的精光。
子爵夫人弯腰看着探春,微笑着道:“这下好了, 衣服换了干净, 也重新洗漱梳妆过,人就清爽好多。刚才大夫也说了, 伤都是一些外伤,好生休养几天, 别再擦着碰着的, 也不要沾水, 过阵子就没事了。”
探春激动的伏在枕上行礼:“夫人,小女子何德何能,竟劳夫人亲自照顾,小女在这儿给您磕头了!”探春十分机灵,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她并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否知道贾家的事儿,贾赦的事儿,会报给那个看上去职位颇高的将军,是为了让他转达给宁珊、贾赦和迎春、惜春的,但对不清楚身份的人,越少说,越少错。
不得不说,探春这个主意非常正确,卫夫人在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清楚她是因为什么被送到自己家里之前,对探春是很有好感的。当然,这份好感远远不是一眼就认定了她做媳妇的好感,而是身为一个中年贵妇,看见一个和自己丝毫没有利益纷争的、长相也还算标准的小姑娘的和气与客套。
凭心而论,探春的容貌、身材、气质都是出挑的,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单看模样就足以让人喜欢了。一直以来,探春都不能鹤立鸡群的凸显出自己,完全是因为大观园里出色的女孩子太多了。
薛宝钗、林黛玉不算,薛宝琴和李家姐妹李纹、李绮也都是极出色的,而即使只跟自己家里比,单论五官,她也是比不过迎春和惜春的,只是迎春怯懦,惜春幼稚,均不如她的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来的惹眼,也没有她的开朗、大方和会讨好人,所以在元春入宫、黛玉到来之前,探春一度曾是贾母跟前最得宠的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