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节

    情形虽出乎意料,却也并不令人格外惊讶。
    阿弦不理围上来的侍卫,只道:“沛王殿下!”
    李贤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双眸漠然淡看,不发一语。
    在他身旁,那惑心之鬼面带笑意,不停地在他耳畔喃喃低语。
    阿弦知道现在的局面尽数是这厉鬼搞出来的,见他似蛊惑了李贤,当即喝道:“你还不滚开!”纵身扑了过去。
    阿弦本是袭向这厉鬼,但在周围侍卫看来,她赫然是冲着李贤去的,顿时之间侍卫便攻了上来。
    陈基虽不明白,却也依稀猜到阿弦如此是为什么,当即把心一横,脚尖挑起地上匕首,挡下众侍卫。
    那边儿阿弦掠到李贤身旁,一手去拉李贤,一边握拳击向厉鬼。
    这只手便是前日在城郊击中厉鬼之口的,上面几道血痕也是那日所留。
    阿弦知道,这种近乎妖怪的鬼,只有明崇俨,窥基,阿倍广目等才有可能除掉,自己尚无诀窍法门,只是情急之下,愤怒一击,铴锣能逼退这鬼让李贤清醒就是了。
    不料一拳打出,惑心之鬼竟倏忽闪退。
    阿弦一怔间,看着自己的手,正有一念心动,就听见陈基叫道:“弦子!”声音惶急。
    电光火石间,陈基虚晃一招,逼退来犯的侍卫,闪身而上。
    原来就在阿弦出神一刻,沛王李贤抬手,手中又一线雪亮,悄无声息向着阿弦身上刺来。
    陈基虽挡下众侍卫,眼睛却时时刻刻盯着这边儿,眼见如此,当即如风掠了过来。
    毕竟对方是沛王,陈基虽手持匕首,却不敢对李贤出手,间不容发之时,只能张开双手,尽力将她抱过来护在怀中。
    腰后一阵刺痛,是李贤的刀刃刺中了身体,疼的陈基浑身一颤,鲜血从伤口处汩汩流下。
    阿弦虽看不清如何,猜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大哥!”
    这一声脱口而出。
    陈基听得分明,双眸微睁,继而笑了笑:“这会儿想起来叫什么了?”
    身体却有些支撑不住,往前一晃。
    阿弦拼命抱住他的腰,手却摸到了一片湿热,那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
    阿弦痛彻心扉,所有桐县的种种蓦地飞速在心底掠过,这一刻她忽又醒悟,她从来都不恨陈基,只是恨那种生活再不可得,而陈基就是代表着她眷恋的那些日子,但现在她知道,其实,那些日子也并不是就再不可得。
    只要陈基在,高建在……那些日子就永远也不会消失。
    “不要有事,”阿弦忍着哽咽,“不许有事。”
    陈基脸色发白,痛楚一阵阵袭来,眼前也因剧痛而阵阵发黑。
    就在刹那,阿弦目光所至,见李贤手持匕首,正又刺来。
    阿弦听见自己咬牙的咯咯声响:“阿沛!”她大叫一声,闪身从陈基怀中露面。
    当初才进长安就遇到他,不可谓不天定缘分,当时他们交换了姓名。
    李贤以王名为名,告诉她他叫“阿沛”。
    阿弦听的是“啊呸”,还笑怎会有人起这样的名字。
    但李贤对她解释——
    “沛是甘霖充沛之意,”阿弦忍着泪,又怒又是伤心,劈手出招,紧紧攥住李贤持刀的手腕,“你竟被那惑心之鬼蛊惑,全然忘了你是沛王了吗?”
    她的手仍是湿黏的,那是陈基的血。
    阿弦难以按捺,一掌挥出,“啪”地狠狠打在了李贤的脸上。
    李贤趔趄倒地,旁边赵道生越发叫道:“反了反了!还不将这刺客反贼杀死!”
    眼中飞入了星星鲜血,李贤的眼前便一片血红。
    他本想维护的那个世界也都是通红的血色,而那个娇憨无邪的人影也正迅速模糊,势不可挡地离他远去。
    耳畔,那个声音急促地催促道:“殿下,还有机会,快些下令将她杀了!”
    同时赵道生的声音也在叫道:“你们这帮废物,快动手啊!”
    现场已经聚集了几十名手持兵刃的侍卫,刀锋雪亮,烁烁地指着阿弦跟陈基。
    陈基咬牙,挺身挡在阿弦跟前。
    只听沛王李贤咬牙切齿,缓声道:“杀了!”
    阿弦的心一沉。
    陈基却苦笑了声,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他回头看一眼阿弦:“弦子,虽然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但我……我仍是觉着……”
    侍卫们挺刀上前,但是那夺命的刀锋,却并不是向着他们两人,而是——
    刀锋掠过颈间的时候,赵道生兀自不敢相信:“你们……”
    血光在眼前蔓延开来,他瞪大双眼,惊疑地看着缓缓站起的沛王李贤:“殿下……为、什么……”这是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第316章 崛起的阿弦
    沛王李贤站起身来, 双眸之中的迷离已经消退。
    那斩杀了赵道生的王府侍卫统领冲着萎顿倒地的娈奴尸首啐了口, 挥刀入鞘。
    他走到跟前儿对李贤行礼:“殿下可无碍吗?”
    李贤一点头, 看向阿弦跟陈基。
    阿弦先是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忙环顾四周, 却不见那惑心之鬼的影子了。
    陈基惊诧无比, 此刻仍有些无法反应,李贤却道:“快扶陈郎将, 速速请大夫!”
    侍卫们应声而来,不由分说地搀扶着陈基去了。
    又有人迅速地把赵道生的尸首收拾离开。
    剩下阿弦跟李贤两人在原地。阿弦道:“这……是怎么回事?你……”
    她现在仍是震惊难言。
    本以为李贤下令杀了她跟陈基, 谁知这生死关头竟如此大转, 有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李贤看了一眼地上的血渍,苦笑:“我有些累了, 你愿意陪我回屋内再说么?”
    ---
    进了屋内, 李贤洗了脸上的血渍,又叫阿弦也净了手。
    两人对坐,侍女送了热茶上来,各自喝了口定神。
    李贤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人:“我知道他心术不正,也知道不能留他在身边,但是……”
    眼圈有些泛红,李贤垂眸看着杯中茶:“也许我太寂寞了,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旁,至少他懂我的心意, 肯听我说心里的话, 那些话……我也没有别的人能够倾诉了。”
    阿弦似乎明白这种感觉。
    当初在桐县, 未曾遇见崔晔之前,她还仗着眼罩的一点庇护,一个人守着秘密,满肚子的心事,虽然大半能跟朱伯说,但是被鬼灵“欺压”时候那种种细微的难以禁受,又怎么会同朱伯伯细致的诉苦呢,白白地让他担忧。
    那时候她虽然走在大街上,人群中,但她眼前所见跟世人所见,俨然是两个世界,没有人懂她的感受,她也没想要有人去懂。
    直到崔晔出现。
    这一会儿,听了李贤的话,阿弦心中悸动,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似曾相识地再度出现:假如,自己并没有遇到崔晔呢?
    现在她是不是仍在桐县的大街小巷,仍是当那个一成不变的戴着眼罩的小捕快?
    心神恍惚,一刻微冷。
    李贤复缓缓地喝了口茶,才说道:“长安那一次后,我就知道……这个人留不得了,不过……”
    苦笑,李贤有些无法出口。
    年下那段,赵道生在长安对阿弦所做,分明已是死罪,他却一力庇护。
    其中的原因,竟然是赵道生辩驳,说是对阿弦下药,正是因为想带她回来王府,献给李贤。
    李贤当然觉着这种做法实在是荒谬绝伦,然而……也许是赵道生的荒谬,正中了他心底那一丝隐秘。
    于是逆反之中,竟觉着此人也算是为了他着想了。
    停了停,李贤隐没这一节,继续说道:“这次你来,我察觉他有些异样,所以一早就吩咐了心腹之人,若他将做不利你的事,就……杀无赦。”
    先前李贤被惑心之鬼蛊惑,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并不理下事。
    阿弦跟陈基进府,府中种种安排,都是赵道生安排,他本就想要致阿弦于死地,再加上惑心之鬼的鼓动,当然更是杀心大发,居然不顾一切地想要在王府之中逞凶杀人。
    本来侍卫统领窥知后,便要根据沛王吩咐动手,只不过当时场面错综复杂,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分清该如何而已,后来李贤被阿弦唤醒后,出声示意,他们才即刻领命动手。
    而且这些府中之人,早就看不惯赵道生良久,此人仗着李贤的偏宠,嚣张跋扈,明明是区区一介卑贱的户奴,却浑然不把府内众人放在眼里,动辄颐指气使,是以人人都恨不得将他磨于刀下而后快。
    赵道生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也算掀过了一页。
    阿弦心里莫名松快了些,于是又问道:“殿下……先前可是被那恶鬼迷惑了?”
    李贤面上微红,不敢直视她的双眼:“嗯……”
    阿弦见他神情躲闪,本来要问的又有些问不出口,只说道:“殿下不必过于自责,那鬼好像很擅长抓住人心的弱点……”
    想到先前在街头那句“崔晔也不是真心”的话,就算她坚定地相信崔晔,却仍是难免心头刺刺。
    李贤笑笑:“我知道……不过,我倒是并不后悔。”
    “啊?”阿弦诧异,“殿下何意?”
    李贤低低笑道:“我并不后悔有此一场经历,当然,差点伤了你这件不包括在内,我只是觉着,若不是这鬼,我……永远不会知道……”
    阿弦对上他有些飘漾的眼神,咳嗽了声:“说起来,倒是该去看看陈大人如何了。”
    李贤也道:“是,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起身往外而去,李贤忽地问:“我的耳畔没有那个声音了……‘那个’……是走了吗?”
    阿弦也想不通,只是仔仔细细把周围又看了一遍:“我也不知为何,但此刻它不在这里。”
    说到这儿,阿弦低头看着自己带伤的那手,若有所思道:“我倒是希望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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