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因为,即便是有手电筒的光束辅助双眼,但那林里的黑暗,总归是不能完全照亮的。谁知道那树干蕨草的黑影背后,是不是还蹲藏着什么东西呢?
    快速而平稳的扫过一圈后,我就关掉了手电筒。比起火光,这光束直射的玩意儿,更加亮眼。要是又招来什么东西,可就不好了。至于刚才偷窥咱们的玩意儿,我倒不怎么在意。那可能是狗,是猫,是狼,也有可能是虎豹。但凭那双眼睛来看,那逃窜而跑的家伙的个头并不大。
    只要不是巨蟒、鳄鱼那一类庞然大物,也不是毛毯怪、蚂蚁军那样的诡离家伙,咱们手里有刀有枪,对付丛林里的那些常规生物们,还是绰绰有余。
    钻出些小个头来,也挺正常,这里面的生物虽然普遍个头庞大,但不是生下来就那么大的。从生物链的角度来分析,这天坑里面应该大小动物都有。只不过我们目前碰到的,是极少数。
    “等等,”刚关掉手电筒,邓鸿超忽然抢语而出,“先别关,再照一下,那里——”
    “好像有什么不对。”他欠出身子,盯着篝火堆的左侧,快语低声。
    我扫探前方树林的动作,是从右至左,他所看、所指的区域,便就是最后探照的方位。邓鸿超一说,我就立即推回开关,将光束重新射进黑暗。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偷袭
    由于我们设摆篝火的位置,离天坑边缘的岩壁很近,所以邓鸿超盯着的那位置,几乎不属于丛林的范围了。那差不多是队伍营地的正左侧。光束照出后,一下子就射出了相当远的距离。因为那边仅有稀疏的草丛和几株低矮的小树,没有阻挡光线的高木,其余的,便是由岩壁延伸而来的石板。
    但光线射出后,那边还是如之前那样,唯有光束里多出的几只飞虫,与刚才有异。
    光束稳稳停留在黑夜中,但我们左看又盯,却没看到任何异样。黄班长便问:“有什么不对?”
    坐在最左沿的邓鸿超,呆呆的盯着手电光照亮的区域。他只留给咱们一个扭到极限的后脑勺,没有回答。
    见无异物,我便将光线移了移,扩大范围。但细寻之下,除了火堆上、树林里舞绕的飞虫,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存在。静止不动的草丛和枝叶也能说明,那里根本没什么东西经过。
    这时,邓鸿超转回了头。满脸的汗珠下,是煞白的血色。他摆摆手,摇摇头,对我们说:“没事儿,没事儿,可能是我眼睛花了!”
    “关掉吧。”说着他又点起头,顺手抚了一把额头的汗液。
    关掉手电筒,我忍不住问了一句:“看花了?你看到啥了?”
    邓鸿超拧开水壶,仰起脑袋,想喝水,却发现水壶空了。他只好捏着水壶,对着张扬的嘴巴抖动几下,得以洒饮最后几滴水液。抖洒的水几滴在嘴唇外围,邓鸿超伸肘抹水,摇了摇头。
    “没啥,肯定是看花了。”他答道。但看这小子的神情,明显口是心非,因为他擦完水,就又扭头盯着那方向,放心不下。
    “真要看到什么了,就说。”黄班长也显然不相信,“别藏着掖着。”
    邓鸿超转回头,他看了一眼黄班长,然后低下头,连眨几下眼皮。热浪让他满鼻尖都是汗,这小子抬头看向我们,声音极低的说:“我看到一个人影。”
    火焰燃烧噼噼啪啪,虫鸣蛙叫欢快而悠长。黑夜下的火堆旁,四人是这夜下唯一可见的生命。他们侧面而交谈,像是窥见了大自然的秘密,也如读到了诡境的赞歌,一人吐话,其余三人的五官,瞬间僵住。
    “人影”二字,的确让我那捏着手电筒的手,随之一颤。即便邓鸿超这小子已经提前说明是自己眼花了,可是现在的境地、现在的情况下,这一句话,这简短的几字,无疑是最为精短的惊悚故事。
    邓鸿超显然没想到这句话威力那么大,见到三个人的反应后,急忙解释着:“我说了,是眼看花了。”
    我扇走几只飞虫,立即又推开手电筒,往那地方探照了一下。但结果,还是与上次相同,没任何奇怪的迹象出现。草影绰密中,我匆忙关掉了手电筒,害怕那些草堆,那些树影后边儿,真他娘钻出一个人影子来。
    “人影儿?”旗娃反应过来,两眼放起了光,“我说,会不会是排长啊?建国哥,你再亮起这电筒找找看!”
    “你他娘又秀逗了吧?又扯淡!”我捏刮走鼻梁上的汗水,“你排长要是还活着,能有心思跟你捉迷藏?”
    “没事,眼花了嘛,很正常。”黄班长一边稳住众人,一边为这件事情“定了性”。
    “也是啊……”旗娃嘀咕着。看来,这小子是真对王军英有感情,连这种惊炸恐悚的话语,都能首先想到王排长。
    其实作为一名唯物主义者,听到人影儿两个字,我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什么鬼怪幽灵。而是那犹如不是鬼魅,而厉如鬼魅的越军士兵。毕竟这渺无人烟的地方,别说坟包棺材,连土人都他娘碰不到一个,哪里还闹得出什么灵异鬼事。
    如果有,那也该是“人鬼两相见,情甚远戚亲。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自然不必害怕。
    这也许是早年在战场上留下来的“后遗症”。七九年的时候,不长不短的随军征战中,我遭遇过两次越军士兵的偷袭。那夜色下的悄无声息,是我的梦魇。偷袭的越军士兵,总是赤着脚,借着夜色躲过哨兵,然后见人就往心口扎刀。
    我记得,那战斗的夜晚,总是睡不安稳。只要一听到响动,就马上起身,张嘴问口令。若是黑暗里的口令答错,或是闭口不答,那没办法,先直接对着响动,打他几枪再说。
    所以,“人影”二字之所以会让我惊炸神经、揪拿心绪,倒不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是因为唤起了我那梦魇一般的记忆。我立即联想到,会不会是悬崖上的敌兵,趁着夜色摸下来了?
    但仔细一分析,这仅是自我恐吓的想法罢了。如果越军士兵真有闲心摸黑降进天坑里,我们又生着一堆火,大老远就能看见咱们。逮住了这几个侦察兵,直接枪栓一拉,自动步枪突突几下,咱们便就躺倒在血泊中,那还用得着费尽心思的摸黑偷袭呢。毕竟,偷袭只是他们常用的手段,而不是本原的目的。
    “你们说,”邓鸿超缓缓道,“今天那洞里长着蛇头的家伙,会不会跟着我们啊?”
    我仔细一回想,他说的,是队伍初进天坑之时,碰到的鬼祟“蛇人”。作为队伍中唯一见过其真面目的人,邓鸿超一路上都念想着那家伙。这可能就是看花眼的原因吧。
    “你还惦记着那蛇精呢?”旗娃歪嘴咧道,不以为然。
    我回想起了那消失在岩缝的绿色尾巴。比起“蛇人”之后遇到的奇异家伙,前者仅是行事神秘,并没有什么攻击性。它既然能直立行走,就说明有智慧,知道双拳难敌四双手,不过是对咱们好奇罢了。
    就算它现在真的躲在哪儿窥视咱们,我也觉得没啥好怕的。毕竟,它还是唯一一个在天坑内,被咱们撵着追的怪物。
    邓鸿超闭着口,没有表态。
    “蛇精,哼,有啥好怕的。”旗娃又将一坨石子扔进了火堆。他也许是想到了吞走王军英的大蟒蛇。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到个好办法。”旗娃话语连连,忽然抬起头,盯向面前的篝火堆。
    我问道:“什么办法?”
    旗娃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指向火堆说:“咱们要不如就放把火,把这下面的树林全烧掉。也混着那里面的几把玩意儿一起烧掉!烧他个一晚一宿,还烧得通天白亮的,省得咱们守夜!反正这里跟个大花盆儿似的,火也烧不出去。”
    “全他妈烧光了,咱们明天也看得远,看得多,还能放下心好好找出路!”旗娃对我抬了抬头,“你们说呢?”
    我眨着眼睛,思虑着他的办法。比起上一次的馊主意,这办法晃耳一听,好像还有些道理。一团大火,把这天坑里边的东西都烧光了,什么怪物也都能付之一炬,咱们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你别说,似乎还他娘的有点可操作性。
    邓鸿超哼笑一声,煞白的脸色恢复了那么一点儿。他立即心不在焉的反驳道:“照这样做的话,我们也活不成。”
    “咋活不成了,咱们可以躲在这儿啊,”旗娃正了正身姿,“要不躲回那潭水里面也成!”
    邓鸿超摇摇头,他指了指那炽热的火光说:“从化学的角度来讲,这燃起的火,就是一个化学反应式,需要木材加氧气,最后等出二氧化碳来。”
    “啥,啥?”旗娃有些听不懂,眉头即刻皱起,“烧出煤炭来?”
    邓鸿超这一提,我立即也想到了我那仅有的化学、物理常识。对,对,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忽视了。竟然还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真是枉费了“知识青年”四字!
    黄班长沉默的注视着火光,没有插话。他应该也懂得这个道理。
    “就是说,”邓鸿超解释着,“这堆火,光是有木头的话燃不起来。还需要氧气。”
    “氧气?”旗娃挑了挑柳眉。跟这小子解释起书本知识来,着实费力。
    邓鸿超想了想,没组织好合适的语言,他索性换起大白话,直接说出结论:“反正这片树林要是烧起来了,咱们就没有呼吸的份儿了,那烟雾会把咱们呛死。”
    “蜡烛知道吧,大碗一扣上去,它就燃不起了。”我插了一句。燃烧需要氧气反应,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化学常识。
    旗娃看向我,又看回邓鸿超,一知半解的嘟囔着:“呛死?”
    “嗯。”邓鸿超说着又看回黑暗。
    “这不是事儿啊!”旗娃突然兴奋起来,他抓过背囊,在上面摁找着,“咱们不是装了一副防毒面具吗,戴上它,哪还能呛死呢!”
    “这玩意儿毒气都能挡,更别说呛人的青烟儿了!”他按着防毒面具袋说。
    防毒面具是上级要求配发的,一直捆挂在背囊下边儿。我甚至都忘记了这东西的存在。从配发下来那一刻我就不解,这碍事的玩意儿,究竟能有啥用处?咱又不去打什么毒气战。如今这没多少文化的旗娃,却把它当成了救命宝。
    邓鸿超没料到旗娃会这样说,一时间不知道又该作何解释。
    “这……这样不行的。”邓鸿超尴尬的一笑,有些无奈。
    “啥?不行?”旗娃不太相信,“但是——”
    “好了,别再乱支招了。”黄班长突然说,“该休息的就休息。我带张旗正先守第一岗。”
    旗娃见话被打断、自己的“救命稻草”也没了着落,只好悻悻的丢开背囊。
    “嗯。”旗娃点头。
    一番饭后交谈后,整个人的状态、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有所好转。但气氛还是不要松下来的好。情绪虽是好了点儿,但咱们的境地,可还是没半点好转。
    烟一抽完,这嘴巴就开始犯干。我又想起了缺水的问题,便问了他们一道。得到的回答是,大家手里的水也都是所剩无几,罄然空摇。饭可以暂时不吃,但水这玩意儿,在大夏天里可不能断缺。
    我提出找水的建议,便让旗娃和我一道,准备出去找水。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弯月
    但我们约定,不能走远,也不可往林子里面找。结合之前的经验来看,这边缘地带的岩壁处,很多地方都会渗出水液来。我们要是运气够好,也许走不了几步就能找到。如果实在找不到,也只能返回本营,挨他一晚上的渴。
    而应急方案,我们选择了手电筒作为交流工具。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交流方法,用光束作为交流方法,如果有情况,就用手掌在光束下遮闪两下,并反复两次,如果没有情况,就遮闪三下,也反复两次。而坐守营地的他们,也有相应的信号表示知会。
    一人挂好两个水壶,我举着手电筒,就带着旗娃,往篝火堆的右侧找了出去。
    “最迟五分钟。”黄班长叮嘱了一句,“五分钟没迹象,就回来。”
    一手拿电筒,一手拿手枪,我和旗娃渐渐走出了篝火的火光范围内。我已经做好了打算,虽然喉咙干涩难耐,口渴难忍,但只要路途间遇碰到任何一点儿不对劲,我俩就往回撤。经历了连连奇险之后,这多少有点儿“因噎费食”的意思,但是,宁可保身而错失金山,也不能因金山而丢弃安全。
    雄黄的味道传进鼻子里,几只蚊虫,脱离了大队伍,跟着我俩而飞。旗娃端着冲锋枪,摇头甩耳,用枪口舞扫着他们。同时,身体走出了热量的范围内,顿觉凉爽怡人。这天坑的黑夜,诚然阴森,但同时也阴凉。
    但是,火光的确能给予人说不出的安全感,咽下暖黄的光线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白泛泛的光束。虽说那时候的电筒光线中,也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儿黄,但那种灯泡亮出的光线,与那自然的力量,是无法相媲的。
    天坑的上方,不知啥时候挂上了一弯残月。月明而星稀,之前那浩瀚而梦幻的星空,被明耀的月亮一衬,似乎不那么显眼了。幽幽的月光,为天坑里添抹了一丝诡异气息,也像一颗老旧的白炽灯泡,让天坑不再漆黑。
    但是,月光虽美,但无实质性的用处。两个人挑着最为靠近岩壁的路下脚,将所有目力都集中在脚前的光束中,没有往树林里偏去半寸。若是能像蜘蛛那样贴墙而走,我俩早就飞上岩壁了。丛林的夜晚,是毒虫的天下,大部分的毒虫,都是昼伏夜出,并且喜好往潮湿的地方钻。
    天黑后的岩壁,恰好符合以上两点。
    虽说毒虫不如丛林里的怪物有威胁,但那些玩意儿趴在脚边,多少还是让人心里发毛。毕竟,之前那些大得离谱的鼻涕虫,咱们是在这附近见遇到的。我俩行路时,再不能分散半点儿注意力,都是集中在脚底下。
    如果一脚踩中了那黏软软的鼻涕大虫子,岂不恶心到浑身发麻?
    旗娃可以算是“昆虫恐惧症”的代表患者,一路上他都靠在我身边,毛手毛脚的走着。我猜着,如果丢一只鼻涕虫进他后脖子,这壮小伙得活生生的把自己恶心死。我让旗娃端好枪,替我留察丛林那一侧的动静。同时也能转移他的注意力。
    括耳虫鸣,无处不在,我俩像是走进了舞会厅,耳边尽被无处不在的虫鸣所盖住,麻闹得有些不自在。其生态之好,虫数之多,可见一斑。我也猜得不错,天黑之后,这里面的确是毒虫的天下。光束照耀的草丛里边儿,到处都是快速爬过的黑虫影儿。
    若不是咱们在火堆周围撒上了雄黄,估计会被虫子们团团包围。我记着,在这段寻水的途中,白天发现的晶莹剔透白的肥大鼻涕虫,并没在夜色里出现。唯一触心的,是脚边钻出了一条冒着长须、鲜红彻黑的大蜈蚣。
    我虽然对这些虫子并没有多大的恐惧,但是那万脚齐动的蜈蚣虫,确实是个例外。最重要的是,那玩意儿不仅仅是让你心里发毛那么简单,那口前的一对毒鳌,咬上来虽不能致人死地,但也能让你不好受。
    以前有一个战友,就是在战斗伏击时,不小心被这玩意儿咬了一口,然后不重视,不去处理,隔天后竟然发烧无力,犯呕吐,直接被卫生员抬走了。
    但是,这些毒虫都还比较安分,如果不是你主动招惹它们,一般都还不会主动攻击人。一路上,大蜈蚣,小蝎子又或是什么不知名的虫类,察觉到咱们的脚步后,都主动避开,恐之不及。另外,它们也都畏光、怕黑。
    幸好,这奇怪的地方,没有变出像那鼻涕虫一般大的毒蜈蚣出来。
    实际上,透洒而下的月光,已能勉强照亮身旁的岩壁。顺上瞥了一眼那高挂的弯月,忽然拥出一阵念家的情绪。呵,家,那该是多么远的地方,在我的主观情绪里,这头和那头,不仅仅是距离上的差异,而是维度与时空上的差异。
    这困境,啥时候才走得出去呐!
    手电筒下移右晃,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一片水光。两人欣喜的凑近一看,真还是一片渗出了水液的岩石。功夫不费有心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看来我估计得不错,顺着岩壁,很快就能找到水——咱们不过才走出了几十米远。
    但是,虽然岩石上有水光,并不就代表那儿有一口装满了清水的深井。水光由岩壁渗出,再顺着岩尖滴下,在下边儿那生满苔藓的石洼里,仅积起了一滩浅水。岩尖滴下的水,犹如没拧紧的水龙头,不停地、快速地往下边儿滴着水。
    在虫鸣万响的黑夜中,水滴悄无声息。它们犹如天坑里的时间记录仪,滴答滴答,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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