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在哪里,耗子在哪里?”张婶四处看,没见任何异常,见小娘子脸涨得通红,嗔道,“别怕,等洒了灭鼠药,一定就看不见了。”
    小晚欲言又止,她该怎么向婶子解释?
    “店家?”此刻,前门传来柔柔的女人声音,“有人在吗?”
    且说凌霄客栈,不怕没客人,还常常有不速之客。
    小晚跟着张婶来迎客,只见门前停下两架马车,一个小丫鬟簇拥一位年轻女子翩翩走来。
    女子的身段高挑窈窕,像春日里河堤旁的柳条,一摇一摆,婀娜多姿。但她不似孙府二夫人那样妖娆,鹅黄纱裙,青丝高绾,眉目温柔气质娴静,满身好闻的香气。
    “客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张婶笑问。
    “给我一碗茶。”女子笑悠悠,手里一把团扇轻轻摇,将客栈上下看了个遍,啧啧道,“从码头到镇上,那么长的路,那么荒凉,竟有这么一家如此像模像样的客栈。”
    小晚端茶来,送到桌上,女子细细打量她,便笑:“小娘子脸上,怎么不擦胭脂,虽是天生丽质,可我瞧见这里一刮风就扬尘,也要保养才行。”
    说着,命随行的丫鬟送来好些瓶瓶罐罐,说是擦脸保养用的,她笑道:“不知你们掌柜的是哪一位,改日我再来拜访,怀音初来乍到,还望多多指教。”
    初来乍到?
    张婶瞧这架势,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听她边上丫鬟说:“镇上新开的胭脂铺,便是我们小姐的营生,还请娘子们常来光顾。胭脂水粉,京城与江南时兴什么,咱们店里应有尽有。”
    女子朝着张婶和小晚微微福一福:“小女岳怀音,有礼了。”
    她喝了茶,便带着一从下人坐车离去,暮色西来,看着一行人往金灿灿的阳光里去,小晚说:“婶子,那位娘子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张婶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不稀罕,我们家有小仙女儿呢。”
    小晚一个激灵,赶紧跑去看看她的床单枕巾,果然目瞪口呆,像木头人似的钉在后门,刚才还泡在水盆里的东西,全都被洗干净晾晒起来,整整齐齐。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夕阳西下,凌朝风骑马从白沙镇归来,遇见两架马车往镇里走,他主动让出半条道,与马车擦肩而过,便直奔客栈。
    “小姐,方才骑马走过的公子,好英俊潇洒,这小地方竟也有这样的人物。”小丫鬟趴在窗前,远远张望。
    “是吗?”岳怀音轻轻摇着团扇,淡淡一笑。
    正文 020 被疼着宠着
    凌朝风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等待他的不是门前摇曳的灯笼,也不是二山,一抹娇小的身影贴在门框上,一瞧见自己,就跑了出来。
    新娘还十分腼腆,没有径直跑到面前,离了几步远,背着手害羞又欢喜地看着他。
    二山从里头跑出来,接过马鞭缰绳,牵着马往马厩去。凌朝风走到小晚面前,小娘子笑意盈盈,赧然望着自己的夫君,轻声问:“你饿吗,彪叔在做饭了。”
    虽说店里永远都会有人等他归来,凌朝风从不缺一日三餐,他和自己的伙计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但来自妻子的关怀,心里的感受果然不同。
    这么多天过去了,面对小晚倔强的抵抗,他以为这段姻缘将无以为继,没想到一切会有转机。
    小晚和他走回店里,饶有兴致地说着下午的事,说他回来前不久,客栈门前路过一队人,女主人是要去镇上新开胭脂铺的,还问凌朝风:“你们兴许在路上碰见呢,你瞧见了吗?”
    凌朝风淡淡道:“路上遇见很多人,不知你说的哪一个。”
    小晚说:“那位姑娘说,将来还会来拜访,她留下很多瓶子罐子给我和张婶。婶子说,那些是大户人家的女人,抹的头油面霜,还有胭脂蜜粉什么的。”
    上楼回房,小晚已经准备了家常的衣衫摆在凳子上,打了水给男人洗手,捧着毛巾站在边上,这些事都做得一板一眼细致周到,凌朝风说:“你不用伺候我,这些事我自己会做。”
    小晚一愣,轻声道:“我后娘也是这样伺候我爹,村里的大娘婶子们也是,女人家就该伺候丈夫的。”
    凌朝风自己脱下外衣挂在一旁,目光温和地看着他的新娘子:“我们该互相照顾,不是谁伺候谁,懂吗?”
    小晚垂眸想了想,再仰起脸,聪明的眼睛里已是笑容灿烂:“我知道了。”
    可是,关于那些床单枕巾被莫名其妙洗干净的事,小晚该怎么向夫君描述和解释,他会相信自己吗,其实连她自己都不信,到现在还觉得是眼花头昏了。
    “怎么了?”凌朝风见小晚有些情绪不宁。
    “没、没什么……”小晚还是说不出口。
    他们一起下楼吃饭,凌朝风与众人说明天接待商队的事,小晚在边上专心致志吃饭。
    彪叔烧的油焖大虾,一只虾有手掌那么大,虾头里的膏又鲜又甜,虾肉嫩而入味,小晚吃得眼睛放光,而凌朝风那只虾,不知几时就在她的碗里了。
    凌朝风见她犹豫,含笑说:“吃吧。”
    吃过饭,小晚总是主动洗碗,又到井边,见床单还晾着,她打了水搬来凳子坐下,对着水盆指了指:“自己洗。”见没什么动静,又命令:“快洗干净。”
    但是盆和水还有碗筷盘子悄无声息,小晚反而放心了。
    夜深,客栈打烊,小晚颤颤巍巍捧着一大盆热水上来,要给凌朝风洗脚,凌朝风让她去床上歇着,他自己会弄,于是隔着屏风,小晚盘腿坐在床上,听着那一边的动静。
    想起昨夜的缠-绵,新娘的心热乎乎的,可是她身下有些酸痛,只怕今夜再来一遍,会吃不住。
    但是小晚以为,女人不能拒绝男人的索取,从前村里的女人们坐在屋檐下闲话,时不时会提起这些事,有人嫌自家男人要个不停,就会有人嗤笑:“他要你你还不知足,哪天嫌你又老又黄了,你哭都来不及,只管躺着让他上,不就弄几下的事吗?”
    此时凌朝风穿着寝衣走过屏风,小晚忙起身趿了鞋要去收拾那边的东西,丈夫一把将她拦住:“明早再弄,楼梯上太暗了,上上下下别踩空。”
    小晚被顺势抱着放在了床上,她以为相公又想要她,可是双月退间实在有些酸痛,她……
    “早些睡,明天很忙。”可凌朝风却躺下,侧过身看着她,没有分毫云雨之欲,温和地说,“商队里都是男人,你若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只管在楼上歇着。但他们不是坏人,你是我的妻子,他们纵然有色心也没色胆,不会伤害你的。”
    小晚说:“我不怕,今天下午,只有我和婶子在店里,我也没害怕。”
    凌朝风笑道:“真厉害。”
    被夸赞,小晚心里好欢喜。
    她的夫君是很神奇的人,能凶得让她心肝都颤,也能温柔得几乎要把她融化掉,他能帮孙夫人“重生”,也会收二夫人的银子教她如何“避灾”,亦正亦邪,让人捉摸不透。
    但是他对自己好,这里所有人都对她好,小晚没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被人疼着宠着。
    “相公。”新娘子轻轻念。
    凌朝风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可小晚红唇微微蠕动后,什么也没说。
    现下心满意足事事顺意,唯独那件稀奇的事,她该怎么解释那飞起来水桶和洗衣棍,怎么描述水盆里的漩涡?如果再也不会发生,她能不能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睡了。”凌朝风为她掖上被子,“明天起个大早。”
    小晚的身体蹭了蹭,尝试着靠在凌朝风的身上,这像是一种本能,认定了这个男人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后,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贴在一起。
    凌朝风微微笑,揽过娇小的人,彼此都找到很舒服的姿势,小晚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又一天早晨,新娘今日醒得早,傻乎乎地就着透过窗户的晨曦,看着她的相公,直到把凌朝风看醒了。
    她起床前得到甜甜的一吻,之后不用涂胭脂,新娘的脸蛋就一直红红的没退下去。
    小晚给凌朝风看那些岳姑娘留下的东西,凌朝风则另给她一瓶膏药:“我昨天带回来的,忘记给你了,去疤痕的,你试试看。”
    他们吃过早饭,开了店门,二山拿着大扫把在门前清扫落叶和尘土,小晚端着盆来洒水,和二山说笑几句。有青岭村的人从门前路过,彼此明明是认识的,可他们却不和小晚打招呼,绕得远远的,迅速离开了。
    不多久,从白沙河码头来的方向扬起了尘土,二山看了眼,便往店里去,大声说:“掌柜的,客人来了。”
    凌朝风缓缓走出来,小晚便跑来他身边,好奇地问:“好像很多人,店里住得下吗?”
    正文 021 不要抓我家相公
    凌朝风逗她:“若是不够住,把我们的屋子腾出来可好?”
    小晚那么单纯,立时答应:“只要跟着相公,住在哪里都行。”
    凌朝风笑了,挽起她的手站在路边,没多久,商队靠近,为首的几个人,见了凌朝风都很高兴,互相抱拳问候,而穆小晚这张生面孔,自然惹他们注意。
    “这是内子小晚。”凌朝风与众人介绍,“年纪尚小,还望冯老板多多指教。”
    那姓冯的男子睁大眼睛看了看,立时与身边的人说:“不成不成,我们连贺礼都没准备。”又怪凌朝风,“掌柜的几时成的亲,怎么不多等一等,我们这不就回来了?好请我们喝杯喜酒。”
    凌朝风不以为意,侧身让道:“店里都准备好了,照着老规矩,还是先休息吧。”
    小晚看见队伍从头到尾有四五辆板车,每辆车上都绑着两口大箱子,箱子上挂着大锁贴着封条,每辆车有四个人跟着,一人牵驴拉马,另外三人守在后面和左右,这会儿他们把箱子从板车上卸下来,小心地往店里搬。
    力气活儿小晚帮不上忙,就去后厨给彪叔打下手,听着彪叔絮叨,才知道这队商人的来头。
    他们是坐船从大海入江,一口气到了白沙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从其他国家贩来的稀罕物件,拿到京城里,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每年这个时候,必然会到。”张婶说,“赶着中秋节前回到京城,中秋节往后,京城里或是皇宫里,大宴小宴无数,那些个达官贵人还能不找些稀罕物显摆显摆?与我们大齐接壤的几个国家,已经没什么可稀罕的,必须要坐船,去更远的西洋或是东洋,找些没人见过的东西。”
    听着这些故事,小晚已经麻利地把小菜碗筷都摆出来,外头冯老板和他的几个兄弟一张桌,另又摆了三张八仙桌是给伙计们坐的。
    这些青壮们都是累坏了,又像是吃了太久的干粮,瞧见彪叔做的菜,个个儿眼冒精光,一通风残云卷,满满三桌饭菜,全给扫光了。
    接下来,冯老板几位上楼,住在南面的几间屋子休息,剩下的伙计分成两拨,在北边的屋子打了地铺,大白天的就睡觉去了。
    小晚忙着收碗筷,心里默默计算房费,听张婶说这会儿就住店还要多收半天的钱,还有这吃饭的钱,她算不过来了,可她知道,店里真是不怕没生意,生意一来,一天就够吃一年。
    二十几号人的碗筷和菜碟汤盆,满满当当堆了三个大木盆,小晚一口气打了三桶水,坐在板凳上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看见昨晚洗的床单还在阳光里迎风招展,她指着木棚念念有词:“自己洗,快洗干净,快飞起来……”
    “这傻孩子,在干嘛呢?”张婶出来,见小晚这么神神叨叨,被逗乐了,撸起袖子说,“别怕,咱们一起洗,很快就洗好了。”
    小晚也笑了,昨天一定是她头昏眼花,把那件事忘了吧。
    三大盆碗筷,两个人洗了半个时辰,张婶一直问她累不累。
    小晚从前虽然没一口气洗过这么多碗,可她在家时睁眼就干活,一直到夜深人静全家都睡了,她才能躺下。手不能停,稍稍发个呆喘口气,后娘就挥舞着笤帚抽上来了。她吃得起苦,也不怕累,前两天没客人时,还嫌闷得慌。
    “昨晚我洒了药,今早也没见毒死一只,现在的耗子都成精了。”张婶和小晚一起捧着碗筷往厨房去,说着,“你别怕,这药一直放着,它们就不敢来了。”
    走进大堂,忽听得楼上重重的摔门声,像是发生了争吵,出现在走廊里的那人,小晚记得像是冯老板的弟弟。
    只见他满脸戾气,恶狠狠地朝下瞪了一眼,小晚忙把目光收回,跟着张婶往厨房里去。
    “晚儿,店里都是大男人,你别一个人落单,或是和我在一起,或是跟着掌柜的。”张婶叮嘱小晚,“咱们不管别人什么秉性,自己小心点总没有错。”
    果然见凌朝风进了厨房,因方才的事叮嘱众人不要去管商队里的麻烦,见小晚笑眯眯地站在边上,嗔道:“最是你,爱管闲事。”
    小晚不服气,想要顶嘴,可见彪叔他们都乐呵呵地看着,像是要看小两口拌嘴,她脸红了,不服气地瞥了凌朝风一眼,转过身去把碗筷收进柜子里。
    商队的人要一觉睡到夜里,不吃午饭,但过了中午就要准备他们的晚饭,小晚跟着张婶在后门摘菜洗菜,说起这几天的事,她道:“早晨我跟二山在门前扫地,我们村的人走过,我都要和他们打招呼了,他们一下就跑了。”
    张婶笑道:“怕进了我们客栈,被剁成肉包子吧。”
    小晚嘿嘿笑,很平常地说:“不过他们从前也不喜欢我,村里的人都说我命太硬,克死了一家人。小的时候孩子们跟着大人学,见了就欺负我,后来我长大了模样变得好看,几个男孩子就对我好一些,偶尔塞个果子什么的给我。可要是叫他们的娘瞧见,就拖着我回家告状,说我勾引他们家的小子,害得我被后娘打。”
    张婶听得眉头紧蹙,洗了个梨递给小晚让她吃,心疼地说:“你们村里的人,心眼不好,那样的村子不回去也罢,既然嫁出来了,咱们再也不回去了。有掌柜的在,看谁还敢动你一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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